可石室就这么大, 唯一的出口被霍砚阻挡,她无路可逃,只能徒劳的瑟缩在离霍砚最远的墙角。
耶律馥发不出声音, 但她的唇齿仍在开合, 她无声的嘶吼着:“你别过来, 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她面上的神色被扭曲的惶恐惧怕占据, 早前趾高气扬的跋扈模样荡然无存, 她仍旧搬出她父亲的名讳, 企图让霍砚投鼠忌器。
可霍砚是谁?
是今日心情不好, 去杀个皇帝高兴高兴的人。
“嗤,”他望着她那丑陋的嘴脸, 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漠的弧度:“耶律斛算什么东西?你放心,稍晚些,你爹也会下去陪你。”
“因你蠢得实在别具一格,咱家本想留你一命,做些用处。”
耶律馥怎么也没想到,霍砚根本不将她父亲放在眼里,她彻底没了侥幸。
“咱家给过你机会,偏你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咱家的底线。”
看着霍砚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走过来,手里的长剑寒光凛凛,他明明生了张仙人面,在灯影晦暗中,却比地狱来的恶鬼更为可怖。
耶律馥心里惧怕到极致,发了疯似的将身边不多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朝他砸过去。
这根本就是徒劳,那些东西压根碰不到霍砚半分,他周身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耶律馥用尽全力砸过去的物件,通通在他咫尺之间被荡开。
到最后,耶律馥砸无可砸,而霍砚手中的长剑已然逼近。
她猛然看向床边案上的油灯,继而起身扑过去,抓起油灯朝霍砚脸上砸。
随着灯台被无形荡开,灯火骤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下来。
耶律馥顺势蹲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是她如雷如鼓的心跳,以及铜制灯台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如此近的距离,她居然听不见霍砚的呼吸。
耶律馥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她砸过去的东西都碰不到他分毫,又想起涂林临死前说,这阉狗会妖术,能将他人如傀儡般操控。
她原还嗤之以鼻,以为是涂林编造出来的谎话,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妖术,他分明就不是个人。
他是恶鬼,他是妖魔!
天神作证,等她逃过此劫,她一定,一定要将这阉狗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耶律馥在心底疯狂咒骂,面上却大气也不敢喘,佝着身子,极力压低动静,小心翼翼地朝她记忆中石门的方向挪过去。
她的手不慎碰到粗砺的地面,疼得直发抖,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方才她扑倒油灯时,滚烫的灯油全数淋在她手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燎泡。
霍砚束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耶律馥四肢着地,像条狗似的在地上爬。
就在耶律馥摸到门边,以为摸到生的希望时,石门的机括声突然响起。
石门要关闭了。
“不要,不要!”她控制不住的尖声嘶吼,原本秀丽的面容彻底扭曲,甚至顾不上手上钻心入骨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朝门口扑去。
霍砚手一挥,熄灭的油灯自燃。
耶律馥眼睁睁看着距她一步之遥的石门,彻底锁死。
与此同时,她脖颈上传来一股幽凉的刺痛。
耶律馥垂头看过去,闪着寒光的剑刃抵在她颈边,她眼角滑落一滴泪,随即阴森森的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何抓着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哪怕她死,她也不会要那女人好过。
耶律馥血丝密布的眼瞳中,划过一丝变态的快意,凭什么,凭什么她汲汲营营的爱,那女人唾手可得。
她只需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便好,有朝一日,自会长成参天大树,阉人都不正常,她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对那女人视若珍宝,实际上……”
光这般想着,耶律馥已经兴奋得要笑起来,只是她唇角刚翘起弧度,她心口被一剑洞穿,话音戛然而止。
她垂下头,摇摇欲坠,满带不可置信的望着心口处滴血的剑尖,继而,她又亲眼看着,剑尖一点点自后抽出去。
鲜血陡然喷涌。
“呱噪。”
身后响起霍砚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耶律馥口中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下地。
她眼瞳里,再次映照出霍砚那张面无表情的昳丽脸庞。
她看着霍砚再次举起长剑,她想逃,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
耶律馥无力的开合着眼睑,断断续续道:“我今日,若命陨,我父亲不会,不会放过你,大辽铁骑,一定会踏平楚国,你跟那贱人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尖锐得几乎失声。
霍砚却陡然笑起来,墨眸中漫上癫狂:“你这话可说错了,咱家会死,但咱家的夫人,一定会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长命百岁,至于你们辽国,不必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咱家送给夫人的礼物。”
他话音一落,手中的长剑再次刺入耶律馥的身体,她双目圆瞪,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却无法动弹。
鲜血迸溅,腥臭的浓血溅在霍砚的衣摆上,艳色更甚。
一剑又一剑,耶律馥周身已然千疮百孔,但她仍旧未死,利刃入体,同时伴随着身体内骨头寸断的痛苦,她从一开始的凄声惨叫,到痛至极后的咒骂,但如今气若游丝。
她许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愿望,如今通通应验在她自己身上。
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到霍砚将她全身最后一块骨头捏碎,最后一剑刺入心脏,她才彻底气绝。
耶律馥死不瞑目,周身被血色浸染,没一块好肉。
霍砚看向手中滴血的长剑,任由鲜血在上蜿蜒。
留个证据,证明他虽然杀了耶律馥,但确实不曾弄脏他的手。
他执着长剑,如来时一般,寂静无声的走出去,只是一身绯衣更红,衣摆下零星的血滴闪烁,脚印血色粘稠。
走出门时,暗处闪出个人影,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正躬身向霍砚行礼。
霍砚一步踏入黑暗中,将手中的钥匙抛给那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人将头垂得更低,毕恭毕敬道:“属下明白。”
听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待她走进石室,灯火照清她的脸,赫然便是耶律馥身边的婢女,喜玲。
喜玲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耶律馥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首,微阖目,再睁开眼时,眼中满是惊恐。
霍砚慢悠悠地游走在驿馆的游廊上,手上还拖着沾血的长剑,寒风呼啸,银装素裹中,廊柱的石阶下,一点不起眼的紫闯入他的眼帘。
他停下脚步,难得的弯下腰去看,在这冰天雪地里,竟开着一朵紫菀花,细弱的紫色花瓣在风中摇晃,黄色的花蕊明亮又夺目。
就像他看着娇弱却无比坚韧的皇后娘娘,在不合时宜处开出花,却拼了命在绽放。
霍砚将那朵紫菀连根刨出来,托在手心,毫不在意黑黢的泥土在他白净的掌中留下脏污。
他细细抹去落在花瓣上的雪,待尖叫声骤然响起,才略一侧目,瞥向耶律骁的住所,面无表情的凝视片刻,就见喜玲一脸惊恐的跑出来,用力拍打着房门。
他扭头不再看。
洋洋洒洒的雪又开始漫天飞舞,霍砚跃上屋檐,踩着屋顶的雪走过,靴上的血沾在绒雪里,化成一个个脚印,继而又被飘落的雪朵掩盖。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不知何时才能再看山花烂漫。
不不不,他在永远身在无间地狱,看不见满山嫣红,看不见灼灼日光。
但他如今也有他的月亮,月色融融如水,包容他一身狼狈卑脏。
霍砚带着一身风雪回到竹楼,因陈福伤重昏迷,而从京中调来的元禄远远便迎上来,瞧着他捧在手心的那一株娇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伸手要去接,却被他侧身避过。
同时凝过来那森冷一眼,让元禄心尖直颤,他硬着头皮接过霍砚递过来的染血长剑,又瞥见他一身血色,低声道:“娘娘还未醒,掌印不如先行沐浴?”
霍砚略一颔首,先将那朵紫菀安置好,才转身走向二楼的盥室。
元禄指使着番役将烧好的水抬进盥室,他手里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剑,哪怕他跟着掌印这么多年,一时也弄不明白,掌印进盥室前,特意交代他‘这剑上的血不必擦’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他瞧见,那朵与野草无甚区别的紫菀,被摆在皇后娘娘的窗台前时,突然一拍脑袋明白过来。
这不就是掌印没弄脏手的证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宝子们。
第45章
耶律骁在幽暗的甬道中快步前行, 尽头有微弱的灯火闪动,他越走越近,鼻息间腥臭的血味越发浓重。
他脚下不停, 大步跨进密室,一脚踩进凝固的血泊中,耶律馥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周身满是血窟窿,衣衫被自己的血液浸透看不出本色, 面上灰中带青, 唇边凝结着血痕。
眼瞳圆瞪,口唇乌青, 凝固的血液, 毫无起伏的胸膛。
耶律骁甚至不用上去探她的鼻息, 就可以确定, 耶律馥已经气绝多时。
身后传来两道凌乱的脚步声, 他微瞥眼看过去,是莫也和耶律馥的侍女喜玲。
莫也先一步上前,大略检查了一番耶律馥的尸身, 皱着眉道:“殿下, 郡主浑身上下除去表面上的窟窿眼, 体内骨头尽碎, 是活生生痛死的。”
耶律骁眸光陡然凶狠, 直刺面色惨白神情悲怆的喜玲, 冷声问道:“你再给孤说一次, 究竟是怎么回事?”
喜玲对他呼之欲出的怀疑恍若未觉, 跪在耶律馥的尸身前嘶声哭泣:“奴婢方才,像往常一样, 来给郡主送饭,远远便见本应该紧闭的石门大开,走近去看才发现,郡主已经遇害了!”
“你在欺骗孤,”耶律骁面色阴狠,显然是不信她的话,他猝然一脚将喜玲踹翻,俯身掐着她脖子,眼中的杀意宛若实质:“知道东阳藏身在这儿的,只有你我,莫也和东阳,而手里有密室钥匙的,只有你与孤,霍砚即便找到东阳藏在这儿,若没有钥匙,他如何能进得去?”
喜玲被他掐得直翻白眼,脸色涨红,舌头伸得老长,什么话也说不出。
倒是莫也上前来替她求情:“殿下且冷静些,这密室一共两道钥匙,石门完好无损,说不定是那阉狗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郡主,骗得郡主自己从内里开了门。”
被耶律骁掐得无法出声的喜玲拼命点头。
耶律骁抿着唇,望着喜玲因窒息而泛紫的脸。
耶律馥身边的侍女,大多是官家女,喜玲也不例外。
而耶律馥虽然刁蛮跋扈,但对身边人并不差,她的婢女在外行走,外人大多因她的名声,对她们也多几分敬畏,喜玲没有背叛她的理由。
他缓缓松开喜玲的脖颈,面上的神色仍旧阴寒。
耶律骁又侧头看向耶律馥。
莫也说得没错,活阎王霍砚想要谁死,无人能苟延残喘多久。
死里逃生的喜玲蜷在地上,急喘了几口气缓过肺腑中的窒痛,随即手脚并用的爬到耶律馥身边,不顾她满身乌黑的稠血,紧紧抱着她的尸身,失声痛哭:“都是奴婢的错,若奴婢寸步不离,郡主定不会遭此大难。”
耳畔回荡着喜玲呜咽的哭声,眼前是耶律馥死不瞑目的脸,鼻尖充斥着血液的腥臭,耶律骁有一瞬恍惚的怔忡。
她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
耶律馥此人,嚣张跋扈,甚至恶毒狠辣。
她在辽国的名声并不好,可她是摄政王耶律斛唯一的子嗣,掌上明珠,娇宠成宝。
她手里,沾着不少无辜贵女的血,因为她是耶律斛独女,无人能指摘她的不是。
耶律骁一度以为,祸害真的会遗千年,但他没想到,耶律馥会死得这么突然。
哪怕在决定执行这个计划时,她的命已经被谋算在内,但按照他的计算,耶律馥不一定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她应该在最后,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被霍砚杀死在耶律斛的眼前,迫使耶律斛对他恨之入骨,从而恨屋及乌对楚国挥兵。
可她现在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没办法指证这是霍砚所为。
虽然如此一来,耶律斛同样会怒不可遏,挥兵楚国,但这只合了他的意,还远远达不到他那位合伙人的目标。
耶律骁满带疲惫的闭上双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霍砚会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他竟然丝毫不将耶律斛放在眼里,甚至毫不在意楚辽两国会不会因耶律馥的死,而大动干戈。
耶律骁忍无可忍,一拳砸在石壁上。
他远没有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他想要白菀,想得日夜辗转反侧,梦魇缠绕,但他也想要除掉耶律斛,毫无后顾之忧的登基,他要鱼与熊掌兼得。
所以他放任,甚至暗示耶律驰鼓动耶律馥对白菀出手。
劫人的是耶律馥,弄丢楚国皇后的是霍砚,他只需要在涂林带回白菀时,将她藏起来。
耶律骁双目猩红,环视这不大的石室,这里原本是他为白菀准备的。
在他的计划中,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铲除耶律馥和霍砚那个绊脚石,安然带着他的阿满回到辽国。
届时,不管楚国皇帝恼羞成怒,责罚霍砚也好,还是耶律斛丧女悲痛,要挥兵向楚也好,或者是霍砚癫狂,大乱天下也好,通通都与他无关。
偏偏,偏偏只差一步之遥。
他算无遗漏,唯一算错的,竟是把霍砚当成常人来预判。
他就是个疯子,耶律馥只是试图向白菀出手,甚至不曾伤她分毫,霍砚便能癫狂至此,将家国天下抛诸脑后,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她虐杀。
耶律骁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如霍砚这般,对一切视若无物。
如果,如果他真的就这么贸然带走白菀,这条疯狗肯定见人就咬,届时恐怕不止天下大乱那么简单,他本就满身杀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拉所有人沉沦地狱。
耶律骁缄默着,望向石室内无声燃烧的灯火,灯火粲然,却照不清他眼底暗色汹涌。
天边那一轮皓洁的月,于他们这些早已经坠入无尽深渊的人而言,是浓稠黑夜中唯一的光,是他们活着的唯一期望。
霍砚丢了白菀会发疯,他没了阿满,也行尸走肉一具,同样都是汲汲待救的人,可月亮只有一个,他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