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嫣儿下笔的手一顿。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二哥哥,他最是爱笑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时候他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摘花,给我做花环,还会记得给阿娘摘玫瑰……”千秋公主的面容被腾腾白烟笼罩着,只依稀能看到稀疏的遗憾,“我也不知道后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是短短几年,小时候围绕在身边的人却一个个消失不见,整个紫薇宫也越发冷清了。
“章方正我知道的,很是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公主殿下话锋一转,“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杀梁王?”
容成女官摇了摇头:“他只说是梁王唆使丘神勣,违背陛下旨意,杀害明仁太子。”
水池内传来哗啦水声,水波层层荡开,千秋公主自浓雾中游了过来,面容惊讶:“是梁王唆使的丘神勣杀害我二哥哥。”
“章方正是如此说的。”容成女官说道。
水波荡漾,洒落在上面的花瓣被人愤愤推开,千秋公主面容恼怒,却到最后只能愤愤骂了一句:“丘神勣无耻。”
前者是她的哥哥,后者是驸马的阿耶,到最后能被殿下拖出来背锅的只剩下一个早已被千刀万剐的丘神勣。
“那梁王知道他的意图吗?两人为何见面。”公主殿下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
容成嫣儿抬眸,注视着温泉中不解的公主带你下,眸光微动,到最后只是微微垂眸:“梁王身边的谋士招供他们想借助这几日洛阳城内的流言,攀咬沐钰儿为明仁殿下遗孤,借此撼动东宫之位。”
千秋公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变得极为难看。
容成嫣儿继续站了站墨迹,手也不抖,沉稳说道:“妖言惑众,唆使梁王,陛下已将这些人秘密处死。”
千秋公主垂眸,趴在一侧,雪白丰腴的肩膀闪着莹润的光泽。
“陛下可查清到底是谁散播流言。”殿下的声音有些沉闷。
容成嫣儿最后收尾一笔,镇定抬眸:“陛下不查了。”
“不查了?”
白雾中传来窸窣的水声,殿下的面容却始终没有露出来。
“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冬儿已经撤回所有暗哨,此事到此为止。”
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直到殿下轻声说道:“那就不查了。”
容成嫣儿放下手中的画笔,脸上露出笑来:“画好了。”
千秋公主强压着要人给她画画,可真的画好了却又有些意兴阑珊,只是懒懒趴着,笑说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章方正?”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抬眸反问道:“殿下觉得章方正该死吗?”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后,只是随意绕过这个话题:“不敢揣测陛下圣意。”
容成嫣儿沉默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抬着头,迎着那双浅色的琥珀眸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想。”
“陛下打算杀了章方正。”容成嫣儿自一侧拿起宽大的披巾,朝着公主殿下走过去。
千秋公主面色微动。
“只是沐钰儿临走前的最后那句话。”容成嫣儿蹲下,轻轻擦拭着殿下湿漉漉的肩膀,“陛下改了主意。”
千秋公主沉默地抬眸看她。
“沐钰儿说她只有张叔一个人了,形容极为可怜,陛下怜其年幼失其怙,藐然一身,也庆幸沐钰儿是女子,不然章方正早就死了。”她用披巾把殿下包裹起来,温柔说道,“只是其情可悯,其心可诛,沐钰儿能不能等到她的张叔活着出来,端看陛下心情。”
千秋公主眨了眨眼,笑说道:“沐钰儿倒是聪明,如此危急时刻,竟还懂得示弱,倒也不枉费章方正为她隐姓埋名二十年,一心抚养她长大。”
“聪明人总是能相出最好的办好,也能设定好更好的想好退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真希望这世上的聪明人都能迷途知返,不做错事。”
千秋公主拢过披肩,眸光闪动,视线落在那张孤零零竖在不远处的画册上,转移话题:“你画了什么?”
“不过是殿下刚才赏梅的卧姿。”容成嫣儿笑说道,“画技拙劣,还需一首诗点缀其上,还请殿下赏脸下笔,也好圆了这幅画。”
“你容成嫣儿一向又群灵挟志群、摇笔云飞的本事,若是你的画都说是拙劣,这大周也就没有画工精湛之人了。”
千秋公主上前,看着上面的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在嫣儿姐姐心中,我竟然还这般年轻。”
只见一大片梅林中,隐隐有一脚翘起的宫殿若隐若现,正中的那间庭轩构造古朴,形容疏朗,四面挂帘,只正中的一面竹帘卷起,露出内在美色,台阶上落梅满地,残血微化,正中的踏上正斜卧着一位红衣女子。
“殿下在臣心中一直如此。”
原来着画像上的人还是十几岁的年轻模样。
千秋公主看着那画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眷恋温柔:“可我毕竟长大了。”
“今日殿下说起陈年往事,臣也神思回转,只恨不得时间能在殿下身上多停留片刻,让殿下宛若儿时一般开心无忧,愿生老病死,怨憎爱求皆如烟散去。”
千秋公主手中眷恋地拂过画中人物的脸颊,许久之后才悠悠说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我注定要让姐姐失望了。”
容成嫣儿温柔注视着她的侧脸,只觉得面前的公主殿下似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起来明媚灿烂,可怎么一眨眼,她自小捧在手心的玫瑰就这样孤傲冷艳,不容亲近了。
“我让厨房做了姐姐爱吃的菜,阿娘今日放你一天的休息,就要敞开了玩。”许久沉默后,千秋公主反手握住容成嫣儿的手腕,笑说道,“你当值时都吃不得冰,我让厨房做酥山,对雪吃冰,岂不刺激。”
容成嫣儿任由被她拉着,朝着内室走去。
“殿下,北阙司长沐钰儿求见。”两人吃酒间,侍女悄然走来,低声说道。
千秋公主举着举杯,喝得脸颊微醺,闻言,流转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不远处的梅林尽头,指尖转了转酒盏,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不见。”
侍女领命退下。
“殿下。”容成嫣儿侧首,看着她悠然自得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 ——
“不见我。”沐钰儿站在大门口,喃喃重复了一句。
“是。”侍女恭敬说道,“司长请回。”
沐钰儿站在曲园大门前,一眼就看到正中的那面石壁,石壁上的花纹被还未化去的大雪映衬下越发深刻。
殿下若是见她,倒也称得上坦坦荡荡,可现在不见,却是直接把此事戳破。
流言之事,和她有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沐钰儿转身,走向唐不言的马上,上车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只这一句话不知是问公主殿下为何要散播这样的流言,还是殿下为何如此直接告诉她真相。
“要去东宫吗?”唐不言把手中的热茶递了过去,平静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他:“我本不该去,可我太想知道张叔到底如何了。”
“我刚在站在那门口,盯着那影壁上的月宫桂树,昆仑群山,看着那句‘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的诗句,突然想明白了。”她捧着热茶,却又不喝,只是喃喃自语继续说道,“从不动声色到一惊天下,公主殿下、东宫,甚至是不动声色的相王,哪个不是如此。”
唐不言眸光依旧沉静,显然对她大逆不道的话并未有所惊吓,可见他心中早有些许想法。
“安乐郡主和我说过,公主殿下一出生就围绕着权力鲜血,她的阿耶,阿娘,四位哥哥都是圣人,她浸染其中怎么会没有野心。”沐钰儿垂眸,看着茶盏内的水波,“可这句话为何不是在说东宫。”
“殿下也曾是意气风发的英王,可等到他的却是二十年的威吓,他的儿子当真是因为议论两个宠臣而死吗?那个武夷人通过铜瓮递上来的请封太子的折子想来才是导火索,这么多年来,东宫,当真不恨吗?”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手腕。
“我想着去东宫也不过是一场闭门羹。”沐钰儿抬眸,低声说道,“可我还是想试一下。”
“那就去吧。”唐不言低声说道,“权力旋涡,无人能免,我们只需把张叔救出来便是万幸。”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我只要张叔,那些权力争斗和我没有关系,我没见过,明仁太子,不知道房太子妃……我只要张叔。”
只是今日东宫的大门,相王的府邸注定不会为他们打开。
“太子妃不见。”
“殿下染病不见客。”
“司长请回吧。”侍卫的声音干净利索,不带一丝犹豫。
沐钰儿嗯了一声,只是再一次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坐上马车,安静地不说话,只马车走到天街时才紧紧捏着手指,冷不丁开口:“这次我让陛下彻底看清楚所谓的天家之情,让她知道我是有用的,我可以跟我的师傅一样,她完全可以利用我,只要她能放过张叔?”
“尽人事听天命。”唐不言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低声说道,“但是不要低头。”
沐钰儿缓缓伸手,回抱着他。
不要低头,不要去做丘神勣这类的佞臣。
—— ——
半月时间,沐钰儿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这几日,她办案子格外勤勉,就差吃住在北阙了,连着京兆府府尹望春芝都忍不住让秦知宴上门让她高抬贵手,给京兆府留几个案子冲冲年底业绩。
“哦吼,三郎虐待你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秦知宴见了人一脸惊讶,“小猫儿都瘦了,可怜兮兮的,跟个流浪猫一样。”
沐钰儿翻看案子,头也不抬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给我们京兆府找一条底裤穿穿的。”秦知宴委婉说道。
“出门右转有绸缎店。”沐钰儿冷冰冰说道,
秦知宴被小猫爪无情地抓了一下,立马委屈大喊:“三郎,三郎,你管不管啊,你家小猫挠人了。”
话还未说话,唐不言就踩着正午的日光走了进来、
“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嚷嚷声。”他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你是来求人的,好歹态度端正点。”
“大家都是同僚,我是不是太低声下气了点。”秦知宴叉腰,理直气壮说道,“你快让北阙分我点案子,我好回去交差。”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秦知宴立马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没办法。”唐不言走到沐钰儿身边坐下,施施然说道。
秦知宴倒吸一口气:“你这人以后惧内啊……啊,怎么还打我。”
“鲁寂案中的不是查到那些鲛人都是从曲江内游过去的嘛?最后可有排查过曲江。”沐钰儿把任纸团的手收了回来,镇定问道。
秦知宴愤愤坐了下来:“查了啊,府尹怕又有歹人如此入洛阳,把前后的洞都堵住了,保证一个坏人都进不来。”
沐钰儿拎着曲江闹鬼的案卷,拧了拧眉。
“怎么了?”唐不言侧首问道。
“也有可能是因为北风的问题。”秦知宴显然知道一些,解释道,“曲江水流湍急,下层水格外急,加上江面上到处都是有人乱扔的东西,每年都在闹鬼,不碍事的,而且最近新欢的金吾卫很是勤奋,一天要转十二遍洛阳,真遇到鬼,也要被他们踩尾巴抓起来了。”
沐钰儿把案卷合上,随口问道:“金吾卫怎么换人了?”
“不知道啊,就前几天全换了,原先我们和之前的朗将关系打得还不错,现在都要重新开心了。”秦知宴叹气,“现在的朗将好是严肃,请他下值后喝杯酒都义正言辞拒绝我,活像我是恶霸一样。”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听说原先的朗将犯了事。”唐不言低声说道,“已经被就地正法。”
沐钰儿一惊。
“什么!死了!”秦知宴吃惊喊道。
“你若是喊得再大声一些。也许就能让新来的朗将跟你说说原因了。”唐不言握拳轻咳一声,阴阳怪气说道。
秦知宴立刻伸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看我也没有用。”唐不言赶在他们开口前说道,“该吃饭了,去吃饭吧,今日我让瑾微从富贵楼定的饭菜。”
沐钰儿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站了起来。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秦知宴跟在她身后慢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立马不甘示弱反讽道:“猪都是这么想的。”
秦知宴立马眉头高扬:“说谁呢。”
“少卿,谁在哼哼。”沐钰儿追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拉着沐钰儿走到一侧:“吃饭吧,肚子饿的人会喊的大声一点。”
秦知宴走了几步,突然气得握紧拳头:“唐、不、言!”
只是几人刚坐下,就听到门口有马车停下来的动静。
任叔开了半边门,随后惊讶喊道:“容成女官。”
沐钰儿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疫情反复很厉害,你们要注意安全啊,带好口罩!
昨天才立下flag,结果这几天都要在卡口值班QAQ,这是什么魔咒。感谢在2022-11-14 00:23:06~2022-11-16 00:1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