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老实说道:“没钱。”
唐不言眉尖一抖。
“但我可以借钱。”沐钰儿并不气馁,甚至颇为理直气壮,“杨言非就很有钱,菲姐在南市也有不少店面,可以问他们借。”
“听起来。”唐不言不解,“北阙里司直最是穷困潦倒。”
沐钰儿龇牙,破罐子破摔说道:“是我是我,怎么了,别驾这口气是打算借我钱吗?”
唐不言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
沐钰儿其实长得很好看,小脸大眼,皮肤雪白,一双眼睛古怪精灵,只是她总是穿着圆领袍,梳着高马尾,腰间那把古怪漆黑长刀时不时提醒着众人。
这人,会杀人。
“倒也不是不行。”唐不言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沐钰儿一惊,心中转了十八个弯,小耳朵微动,忍不住警惕起来:“怎么好心。”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唐不言似笑非笑。
“别驾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点。”沐钰儿慢吞吞讽刺着。
就刚才随口逼逼赖赖的两句话,唐不言竟然还知道拿回来怼自己。
“那房子?”她刚在唐不言发功前出声,口气倏地温柔起来,“别驾是打算一个人住?”
这话也不是没理由的。
毕竟唐家作为两代陛下爱宠,牢牢占据圣人臂膀,祖孙三代,占据了积善坊烟斜街半街之大,总不会堂堂三郎回来没地方住,若是只是作为置业,也轮不上唐不言这位小主子亲自出面相看,这般想来只有他别府独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唐不言点头:“某打算搬出唐府。”
沐钰儿脸上笑意更加温柔了:“那您瞧瞧,一个二进院子,这院子可不小,三郎就是打滚从前堂到后院也需要一炷香呢。”
“我为何打滚?”唐不言挑眉反问。
沐钰儿咽气,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打滚。”
唐不言嘴角微微上扬,可很快便又扯平下来,淡淡说道:“然后呢?”
沐钰儿继续说道:“你看那一进院,你若是嫌我烦,我自己讨腰包砌墙,花园都给你,那个小阁楼也可以给您。”
小阁楼是靠近一进院侧的一个品茶的地方,两层楼,小巧精致,之前管家说本是打算给一进院的。
“门让主家掏钱给我们分开。”
“不自己掏了?”唐不言蹙眉,故意问道。
沐钰儿嘴巴一撇,哽咽:“没,没钱了。”
唐不言看着她小可怜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那双漆黑的眸子水光盈盈,竟好似笑出眼泪来。
“若是我执意不同意呢?”唐不言止了笑,随口问道。
沐钰儿心中微松,知道墙角是撬松了,立马笑嘻嘻说道:“那我就挂牌去唐府门口哭,说唐三郎始乱终弃,想来唐夫人为了息事宁人,也会送我一套房子。”
唐不言声音还带着散不开的笑意:“能和司直做邻居,想来有趣。”
沐钰儿立马殷勤地给人捋了捋刚才被自己捏皱的披风:“三郎果然是天下第一好人啊!”
“好说。”唐不言拨开她的手,淡淡说道,“只要司直不要无事唐不言,有事唐三郎即可。”
—— ——
沐钰儿捏着地契神清气爽出了院子,又亲自扶着唐不言上了马车。
“我现在给你写借条吗?”她探进脑袋问道。
买房的五百两是直接问瑾微支取的。
沐钰儿现在还记得瑾微那种惊慌失措又不忍细想的模样,就差把眼珠子一人一只挂在两人身上,仔细看看到底发生何事的紧张模样。
唐不言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颗圆溜溜的脑袋,油黑的头发在日光下毛茸茸的。
他手指微动,最后移开视线,点头:“上来写。”
“好咧。”沐钰儿轻盈跃上马上,接过唐不言递来的芦苇笔,“你这里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一边打量着芦苇笔,一边快速在宣纸上写上欠条。
“几分利啊。”她爽快问道。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不需要。”
沐钰儿眨眼,立马殷勤笑道:“别驾真好!”
“不敢当,只需要司直最近去北阙记得勤快点。”唐不言提出一个古怪条件。
沐钰儿不解:“为何。”
唐不言拢了拢袖子,抬眸,笑了笑:“就当送给司直的乔迁之礼吧。”
沐钰儿激动戳了戳手:“这多不好意思。”
“我那杏子酒好了,去年酿的,过几日给别驾送去。”
唐不言眉尖微动:“我过几日还要去北阙,司直在那里等我即可。”
沐钰儿疑惑地看着他:“去北阙干嘛?”
唐不言似笑非笑看着她,却不为她解惑,只是冷酷无情说道:“下车。”
“得嘞。”沐钰儿快速滚下马车。
唐家的马车很快就驶出大盘街街口,最后停在唐府恢弘的大门前。
“三郎,三郎可算回来了,容成女官来了。”唐家大管家正站在门前张望着,一见马车停了下来,就迎了上去。
唐不言眉眼低垂,神色冷淡说道:“知道了。”
“三郎仔细台阶。”唐府管家亲自把人扶进门,“三郎的房子看的如何,若是实在不行还是住在家里吧。”
“看好了。”唐不言淡淡说着,唐府前院便格外开阔,一绕过影壁,大红墙面,乌黑墙瓦层层而上,层峦叠翠,精致华贵。
两人踏上花廊,刚一走进就看到夫人养的那只长毛小白猫吉祥正懒洋洋趴在栏杆上闭眼小憩。
唐不言脚步一顿,垂眸看着小猫。
小猫睡得正香,感受到那目光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可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离开,不由忿忿睁眼。
一双滚圆明亮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唐不言。
“三郎。”管家不解。
要说家中谁不喜欢这位猫祖宗,大概就是这位三郎。
三郎行事匆匆,许多时候都是匆匆而过。
偏小猫贪玩,两人第一次见面,小猫就踢翻了一只花瓶,花瓶就碎在三郎脚边,可以说胆大包天。
幸好是夫人养的猫,不然就怕要成野猫了。
可今日,管家惊讶地睁开眼。
因为他眼中最是高洁冷淡的三郎正弯腰,伸手把那只小猫抱在怀中。
长长的披风斜切而下,就像掩护皎月下山的白云。
吉祥大概也是没想到,猝不及防抬眸看他,呆呆的,瞧着不甚聪敏。
唐不言终于伸手,揉了揉那簇柔软的毛。
果然很软。
“三,三郎。”管家磕磕绊绊喊了一声。
唐不言抬眸,笑说着:“我过几日就搬出府,麻烦管家帮我收拾一下衣物。”
管家连连点头:“自然四季常服,冠冕礼服,笔墨纸砚,锅碗瓢盆等等,都是老仆亲自过目才能出府的。”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脸上的那点笑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嗯。”
管家也不知道三郎为何生气,只是讪讪喊道:“三郎。”
“无事,我先去见容成女官,免得女官等久了。”他把小猫放回原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厢房正堂,容成嫣儿换了一身浅绿色修竹纹圆领袍,头戴贵臣所用的进德冠,正笑脸盈盈和唐夫人说话。
唐夫人孕有三子一女,如今已近六十,可保养得极好,一条绛红色卷草宝花闻的垮式长裙,绮丽锦绣,和三十出头的容成嫣儿站在一起毫不逊色。
“三郎,大喜。”容成嫣儿听到动静,侧首来看,见了人,微微一笑,淡漠浅淡的眸子浮现出朦胧云雾,却又不见喜色。
作者有话说:
馎饦——面片
裙垮就是裙式裤装
开启第二案,猜猜这个案子和什么有关!
第33章 银老案
上峰
新家安置很快, 北阙的人齐刷刷来帮忙,一个早上的时间就把房子都搬妥当。
“家里乱的很。”张叔拿出一袋银子,“让三娘请诸位去外面吃一顿, 等我都整理好了,再请来家里庆祝。”
张一咧嘴笑:“不用了张叔,咱们谁跟谁啊,就是以后你们搬得这么远了, 菲姐也都搬走了, 从善坊就只剩下我和丽娘了。”
张叔闻言笑:“也刚好能做个伴,若是以后没饭吃,记得来张叔这边吃饭, 这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却有四间屋子, 颇为宽敞,给你们都留个休息的位置。”
王新嘲笑着:“给他留什么房子, 紫电的马厩不是挺宽敞。”
张一那点伤感离别之情顿时被气走,举起拳头就去打人。
张叔慈爱地看着他们打闹。
“行了, 别给张叔捣乱了。”杨言非自门外马车上搬下最后一个箱匣, “钰儿已经让菲姐去买东西了,你们再拎几坛酒, 直接回北阙庆祝得了。”
张叔连连点头, 顺手把钱袋塞进杨言非怀中:“今日辛苦了, 多吃点,这些东西再去富贵楼点个吃食送过去。”
杨言非把钱塞回去,笑说着:“张叔和钰儿搬迁, 按理该是我们送钱, 怎么还收张叔钱, 这次我们请客,等过几日张叔亲自下厨,我们一定敞开肚皮吃。”
张一和王新各自拎着两坛酒走了过来。
王新也跟着劝道:“是这个理,新屋搬迁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我们不讲究这些虚礼,张叔您最重要的就是替司直把钱存一点,把钱捏牢一点,这钱花的流水都没这么快。”
他跟着叹气,司直这么多年来一分钱也没存下,属实有些过分了。
张一点头,挤眉弄眼说道:“该砌墙的砌墙,该分户的分户,可不能被隔壁那位拿捏……嗷呜……”
杨言非锤了锤他的肚子:“别乱说话,你这嘴再这样,以后就不要靠近这宅子了。”
张一顿时耷拉下眉眼来。
王新板着脸教训道:“是这个理,隔壁的人我们惹不起,少于他们打交代才是。”
“知道啦。”张一不好意思说道,“我这嘴就是碎。”
张叔见气氛僵硬,连忙圆场:“好了好了,张一对内就是这个脾气,也是为我们想而已,对外还是讲分寸的,你们快走吧,对了,奶黄的竹笼你们拎过来了吗?”
杨言非点头:“放在右边第一间屋子的角落里,怕她害怕,还特意盖了一个黑布,关了门,先不急着让她出来,让她适应适应。”
“还是不萌细心。”张叔摆了摆手,“去玩吧,张叔也不招待你们了,这里实在乱。”
“对了,杏酒在哪里,唐别驾这次帮了她不少,她打算送几坛酒去道谢。托我这次一并带过去。”杨言非问。
张叔指了指右边盖着红封条的箱子,随后担忧说道:“在这呢,只送酒是不是不太体面啊。”
杨言非无奈苦笑:“那位祖宗缺什么啊,图个心意而已,今后也难以有交集,把事情做圆就差不多了。”
张叔点头:“这些我也不懂,你们看着办就好。”
杨言非很快就掏出两坛杏酒:“那我们先走了,张叔若是累了,就等晚上我和钰儿下值之后再来一起收拾。”
张叔已经蹲下来拆东西,闻言只是摆了摆手。
二十个箱匣被放在院子里,其中酒坛占了一半,自己的东西加起来,一个箱子都塞不满,可见沐钰儿之前过得日子颇为不讲究。
一行人闹哄哄得来,静悄悄地走,隔壁李府的小门终于再一次悄悄关上。
王新看着那边的细微动静,眯了眯眼。
杨言非蹙眉问道:“这户人家查清楚了吗?”
张一点头:“老大刚买房的那天,我就让修业坊的暗哨把这户人家翻了个底朝天。”
“这户人家做草药生意起家,今年洛阳的草药水涨船高,就因为汴水那边有水匪为祸,这户人家一直做南北运输的二道贩子,发了大笔横财,结果半月前郑州盐铁装运使辖下的津渡水军又一次剿匪,说是抓到几个水匪,其中就有这位李家家主。”
“杀良冒功?”杨言非蹙眉,“二道贩子倒也算不上水匪这般严重。”
张一哂笑:“谁知道呢?终归不是好人。”
“那你让修业坊的人多注意这一带,张叔年纪大了,孤零零一个人在屋中,若是真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王新说道。
张一点头:“早就安排好了。”
—— ——
北阙一群人坐在小凳子上,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小孩拿着几串糖葫芦跑来跑去,时不时有欢笑声从紧闭的门内传出,听着就格外热闹。
“任叔,你这肉烤不熟的,切太大了。”
“张一,你这个菜敢不敢浸水里洗一下。”
“王新,切菜!不是捏菜,这菜要被你捏烂了!”
北阙前院空地上,相互嫌弃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不远处游廊里,沐钰儿拎着两坛杏酒,犹豫片刻:“你说我直接上门会不会被人打出来。”
“打出来倒不会,闭门羹倒是可以吃几碗。”杨言非老实交代。
沐钰儿叹气:“唐不言之前与我说这几日要来北阙的,都三日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说起来,你知道姜才要回并州了吗,姜家对外说是让姜才回老家为陛下祈福。”杨言非与她坐在同一条长凳上,神秘兮兮说着这几日洛阳城里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