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月怔愣地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轻抚过发簪上的玉珠,晶莹剔透,甚至能瞧见里头泛着的柔光:“王爷,这是……”
贺凛自木盒中将发簪取了出来,仅是将发簪拿到了她脸旁,两者相交便显露出几分令人着迷的媚色来,也不知是发簪衬人,还是人点缀了这发簪。
“时间仓促,便未能寻得更好的白玉石来,不过这块也是万里挑一的精石,本王打磨了数日,头一次做,不知可还合娇娇心意?”
晏明月霎时瞪大了眼眸,一双明眸盯着那发簪移不开眼。
这竟是贺凛亲自做的。
下人传贺凛路途上不是在院中喝茶,就是在屋里打盹,总归是闲着没什么要事,却也鲜少踏入她的屋中,其中缘由自有体会,可她没曾想过,他却是时刻念记着她的。
将这发簪看得越清晰,晏明月便越是无法想象出,贺凛究竟是以怎样一副模样,一点一点将这发簪做出来的,如此精细,如此好看。
“喜欢,妾很喜欢。”晏明月眸光都在闪烁,终是从发簪上收回了眼,微微侧身向贺凛那般偏了身子,“王爷替妾戴上可好?”
“好。”
发簪入发,缓慢而又轻柔。
玉人鬓上簪,寸寸相思意。
他想她,念她,更爱她。
马车停靠之时,晏明月很快从贺凛怀中坐直了身子,抬眸深深望向他,发簪上的吊坠微微晃动一阵。
马车外已是有了动静,很快便会有下人迎过来,贺凛却迟迟没有动作。
晏明月下意识朝闭合的马车帘看去一眼,眸底有了几分慌乱,正欲开口,贺凛却忽的倾身上前,在她唇间落下重重一吻:“娇娇,等我。”
身前炙热的温度很快褪去,贺凛躬身下了马车,带起一阵微风,扫去了他留在马车内的气息,却带不走唇间的热烫。
耳畔是北风的声音:“王爷,王妃还未下马车,您不等她一同……王爷……”
话语间,贺凛已快步离开了马车,朝着贺家老宅中走了去。
银翠扶着晏明月下马车时,门前已然没了贺凛的身影。
此处晏明月是头一次来,晏明月心下生出些紧张来,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轻启红唇朝银翠吩咐道:“将本宫的贺礼带上,进去吧。”
贺家老宅今日热闹非凡,不仅是因为贺老夫人的寿辰,更是有不少人因着远在晏京的北渊王归家,慕名而来。
晏明月一路随着带路的下人入了宅子,周遭不时投来目光,不知是出于何种寓意,晏明月并未侧目多瞧。
银翠自是知晓主子今日心中的紧张,而贺凛又偏偏在此时候对她不闻不问,独自一人先行进了宅子,如今徒留晏明月一人前行,怎会不叫人议论。
银翠担心主子心里难过,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叫晏明月转移了心绪去,抬眼便注意到,出门前晏明月所戴的紫罗兰发簪如今换成了一支白玉发簪。
这款式她可是从未见过,最近也并没有时间上街去买过什么。
银翠眨了眨眼,那模样精巧的发簪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凑近晏明月,小声问道:“王妃,您这发簪是何时换上的,瞧着可真好看。”
晏明月闻言脚下步子顿时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下意识抬手轻抚过头顶发簪,而后漫不经心道:“那支瞧着不顺眼了,这便随手换了一支,好看吗?也就那样吧。”
倒像是晏明月惯来的一副娇纵的模样,但银翠仍是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若是当真觉着可有可无,怎会临到关头换了一支呢。
心下得不到答案,晏明月已是加快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不知是否是叫一旁的那些视线给瞧烦了去,银翠连忙也加快了步子,跟紧了去。
直到入到主厅中,贺凛背对着门前已先一步到了厅内,正厅之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目光沧桑,却丝毫不显浑浊,反倒精明睿智,在晏明月入厅的一瞬,便朝她投来了视线。
晏明月脚下步子顿了一瞬,很快便抬腿迈步走到了贺凛身侧,下意识瞥了贺凛一眼,却只望见一个冷硬的侧脸。
“孙儿给祖母请安。”
贺凛开口之际,老夫人的目光仍旧落在晏明月身上,晏明月倒也淡然,很快微微福了身:“明月见过祖母。”
“啧。”一旁忽的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到底是尊贵,晚辈见了长辈,连个像样的礼都没有。”
晏明月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旁一跪坐着的女人,看衣着打扮,像是贺家不知哪位的媳妇,她面上神色未变,但那话语显然是阴阳怪气的,叫人听了不舒坦。
贺凛眉心微不可闻地轻皱了一瞬,旁人未能瞧见,但晏明月却是很快捕捉到了。
晏明月在贺凛开口前,先行朝那头直直看了去,她自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但也并非要在贺凛祖母寿辰上摆出她的架子,只是不冷不淡地开了口:“孙媳拜见祖母那是自然,闲杂人等,可是应当先行向本宫叩拜?”
女人一愣,顿时脸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看了晏明月一眼,却被她那道波澜不惊的冷眼给震慑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若是当真要叫晏明月向贺老夫人行大礼,那在座的每个人都得先行叩拜她这位长公主殿下。
贺老夫人深深地看了眼晏明月,倒是未曾露出被冒犯的神色来,轻笑一声,适时开了口:“好了,阿凛难得回来一趟,老身也是头一次瞧见长公主殿下,今日是开心的日子,大家都入座吧。”
如今晏朝是个怎样的情形,在座的人当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即使是个嫁入贺家的空壳公主,也无人敢随意冒犯,毕竟这朝堂还未真正变天。
席间,大家闲聊寒暄着,晏明月只是安静地坐在贺凛身侧,她插不进那些话,也无意多说什么。
明眼人却是一眼就瞧了出来,传言晏明月与贺凛感情不和,似乎是真事。
只是这真事,从晏明月不愿下嫁贺凛,整日在贺凛面前摆脸色,变成了贺凛沉冷着一张脸,席间连半个眼神都没朝身侧看去,晏明月却是时不时看向贺凛几眼,得不到回应,又讪讪地收回了眼神。
发现这事,在场已有了不少人在小声地窃窃私语,谈论和猜测着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但却无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一个是当朝手握重兵的北渊王,一个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到了贺礼时,晏明月抬手唤来银翠,将自己早已备好的寿礼抬了上来。
除却此前在宫中带出的一些名贵药材,晏明月后来听闻贺老夫人喜茶,这便又另备了一份茶叶,出自外域,珍惜罕见,作为贺礼自是不丢面的。
轮到晏明月时,她慢条斯理起了身,微微提着裙摆绕过矮桌站到了贺老夫人面前:“恭祝祖母福寿安康。”
贺老夫人瞧着露出的茶盒时脸上便露了些许笑来,精明的老太太笑起来时,倒也显得慈祥和蔼,面上的锐气褪去,显然是叫晏明月投中了心头好。
前头的贺礼被呈上来后便一一送了下去,但想着这茶叶,贺老夫人动了动唇,道:“明月有心了,拿上来瞧瞧。”
银翠恭敬地将茶盒送到了贺老夫人跟前。
贺老夫人接过茶盒,还未打开,便有一阵淡淡的茶香窜入鼻腔中,令人心旷神怡。
底下的人,大多也都伸长了脖子,似是想瞧瞧这矜贵的长公主殿下送出的茶叶,究竟有何等稀奇。
贺凛仍旧坐在原处,黝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明,像是掩藏着什么幽深的东西,静默地也朝贺老夫人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贺老夫人打开茶盒,里头的茶叶颗颗分明,俨然是上等的茶叶,再轻闻这气息,她自是懂茶的,怎能识不出这其中的妙来,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称赞道:“明月有心了。”
晏明月微微颔首,见贺老夫人喜欢,这便也松了口气,面上温和道:“祖母大寿,孙媳聊表心意,能博得祖母一笑,明月自也是欣喜的。”
贺老夫人又将茶叶瞧了瞧,这便欲要抬手送下去,可盒子刚一转动,她便瞧见这盒底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贺老夫人动作一顿,嘴里呢喃着:“这是什么?”
当即,底下的人便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估摸着是长公主殿下送的惊喜,可晏明月这头却是霎时变了脸色:“不,祖母……”
话语间,贺老夫人的指尖已然捻起了那物,向外扯了些许才发现是张纸条,直到纸条完全从盒底拉出,她眉头一皱,正欲摊开来看,指尖却忽的松了一瞬,纸条顺着那高度往外滑落了去。
晏明月顿时有了动作,顾不得此刻自己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两步上前就想要将那飘落的纸条给抓住。
可她刚一伸手,纸条竟又不偏不倚落到了立贺老夫人最近的位子上。
便是她与贺凛的矮桌前。
贺凛敛目看去,面上神色淡冷,叫人瞧不出喜怒,可也无人知晓这纸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竟叫方才一脸淡然的晏明月顿时就变了脸。
虽是不知,可都好奇极了,众人只见贺凛缓缓拿起纸条,朝那纸条上看了去,目光便在瞬间冰冷下来,寒光乍现,甚有极怒下的压迫感倾倒而来。
一旁一十来岁的小姑娘实在是好奇极了,未能瞧见贺凛脸上的可怖之色,只是不由得将自己的脖子越发向那头探了去,直到目光触及纸条上的字,不由自主呢喃出了声:“娇娇,望安好,等我迎你归来。”
“叶萧?阿爹,叶萧是谁啊?”
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压低声音问阿爹的悄悄话未曾被人听见,可她爹却顿时白了一张脸,神色惶恐地朝瞥向贺凛,唯恐自己女儿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惹恼了贺凛。
是人都瞧得出来贺凛脸色异常难看,而小姑娘即使压低了声音的话语,也还是叫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了去。
晏明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贺凛就在她两步之前,她却不敢再上前半步了,周围好似有万道目光向她射来,似想从她身上找寻这突然发生的事情的真相。
众人并不知名为叶萧的人是谁,可这自然不是一个该出现在贺老夫人寿礼中的名字,并且还如此亲昵地称呼晏明月。
气氛在这一刻好似凝滞了,晏明月眸中不知何时泛起了水光,她抑制不住心头的慌乱,更抑制不住涌上的泪意,就好像她知晓什么会发生,却仍是叫这令人难堪的事,发生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不,王爷,你听妾解释,不是这样的……”
贺凛忽的猛拍桌站起了身,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就连与之无关的其余人也被吓得顿时身子一抖,唯恐这事牵连到了自己。
“不必说了。”贺凛一声低沉的斥声直接打断了晏明月,手中握紧成拳,那张微小的纸条便就这么在他掌心揉成了一团。
晏明月身子一颤,连连摇着头,却又不知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自己能说些什么。
贺老夫人眉心深拧,即使不知事态全貌,但俨然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但到底是在她的寿宴上,她面露不悦厉声道:“这是要干什么,一个个的,是要在我这寿宴上再折腾我这把老身子骨吗?”
贺凛显然是不买账的,他本就自小随父亲入了晏京,与贺老夫人并未有多亲近,突发此事,他又哪还有半分心情在此多道什么官面话。
贺凛眸光一沉,冰冷的视线自晏明月脸上略过,大步走到中间,沉着的语气已是给足了贺老夫人面子,但已然是没了多少耐心:“祖母,心意已送到,孙儿还有事务未处理完,便不多陪了。”
说罢,贺凛转身又看回晏明月,那眸底的深色叫人捉摸不透,略过晏明月身侧时,冷冷丢下一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话语:“跟本王回去解释清楚。”
晏明月喉头一哽,方才还积攒在眼眶的泪意霎时涌了上来,眼眶酸红,只得连忙垂下头来,不想叫人瞧见了她此刻的窘迫。
一路沉默无言,出了贺家老宅,贺凛连马车也不愿与晏明月同乘了,自顾自骑上马先一步离去,徒留晏明月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待到下人前来提醒,这才脚下晃悠地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了贺家老宅,但方才发生的事,却是无法从人前消散。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弄得措手不及,这好端端的寿宴,也俨然成为了这件事件不断发酵的引子,无人知晓真相,那猜测的情况便会越来越多。
自贺老夫人寿宴过去几天,这事已然传遍了大半个东岭。
贺家在东岭底蕴深厚,再加之二人显赫的身份,谁人知晓了这事,都忍不住道上两句,发表自己的看法,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会,消息便会传回晏京,叫那些一直在等待着贺凛动向的人,将此事得知了去。
可还不待这消息传得更为猛烈,贺府竟又一次闹出了大动静来。
贺府主屋内。
激烈的碰撞声后,是瓷器破碎的声响。
晏明月站立在屋中,怒目瞪着贺凛,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沉寂得可怕,却又像是下一瞬便要爆发暴风雨一般。
贺凛淡着眼眸撇了眼一地的狼藉,指尖轻点着桌面,面无表情道:“是又如何?”
晏明月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凛,简直不敢置信他怎会如此云淡风轻说出这般叫人刺痛的话语,她深深吸一了一口气:“如何?故意在我为祖母准备的寿礼中放这样的纸条,引人误会,看我出糗,你说如何?”
“何以见得那纸条便是本王放的?你若不做亏心事,又怎会有这般事找上门来?”贺凛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晏明月的神色变得轻蔑又嫌恶,不再见往日半分情谊。
“你还是不信我……”
“信?本王不信任何人。”
晏明月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没由来的笑出了声,但眼眸却带着无尽的失望,连连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你怎会变成了这样,当真是我看错了你。”
晏明月的笑却引来了贺凛更加冰冷的嗤笑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是将一切都洞悉了,一切都掌控在了手中一般,如今已再无任何事能触动他的心弦,淡冷道:“你又何曾真正看过本王一眼呢?”
晏明月从未觉得贺凛如此刻这般不讲理,不仅横竖都说不通,竟还刻意编造她与叶萧的不实事件。
她并未与叶萧私下有过联系,更不曾与他通信。
可这一切,都是贺凛所设计的。
接连数日遭到的冷落,和如今再被污蔑,晏明月一颗心犹如沉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窒息到无法喘息,从头凉到了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