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贺凛指尖动作微顿,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侧眼看去时,似是想在晏明月的面容上找寻些做戏的端倪,却仅看见她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白皙的肌肤在耀眼的日照下光洁透亮,如一排刷子一般的浓密眼睫微微颤动着,难掩雀跃之意。
晏明月自然是欣喜的,再见贺凛,她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处,明明自己字字斟酌句句带柔,不想再重蹈覆辙,努力规避着前世所发展的事情,可仍是与贺凛几次三番不欢而散。
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更怕重来一世仍无法修补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如今贺凛主动来寻,她又怎会放过这个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自然是想他多留一会的。
说罢,又开口道:“王爷既然来了,便多待一会吧,今夜也一同用晚膳可好?”
贺凛墨黑的瞳眸望着晏明月澄澈的眼神中,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带着闪闪期许之光,谨慎却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贺凛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眸色颤动着,生生将眸底的讶异给压了下去,而后抬手沉沉开口吩咐道:“将本王还未处理的折子拿到兰亭苑来。”
晏明月一听,连忙也侧身吩咐银翠:“去备些小食,今夜吩咐厨房多做几个菜,按王爷的口味来。”
银翠窃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瞬,忙福了身:“是,王妃,奴婢这就去办。”
看来,王妃如今是当真醒悟了,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待她好之人了,那信烧成了灰,她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替她传信通风了。
小食送来后,晏明月挥退了其余下人,端着托盘轻轻敲了巧兰亭苑的侧厅房门。
屋内久未有回应,晏明月等了片刻,便推门而入。
兰亭苑的侧厅不似临枫苑书房那般宽敞,屋内入目两排博古架上整齐排列着书籍,装饰素雅,窗台上搭着纹路古朴的垫子,山水屏风隔断屋内的空间。
晏明月缓步走过去,绕过屏风,却见书案前贺凛靠在椅背上入了睡。
屋内极近,晏明月不禁放缓了呼吸声,唯恐自己惊扰了他。
阳光正盛,透过微开的窗洒落屋中,斜照一束光亮,正巧落在贺凛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薄唇,晏明月逐步走近,头一次这般大胆又细致地看他。
晏明月当知贺凛生得极好,堪比女子的细致肌肤,面无瑕疵一颗浅淡的黑痣点于颧骨,中和他面色的冷峻,无端生出几分蛊惑人心的邪魅,浓密的眼睫温顺垂下,双目紧闭之时便掩去了那令人胆怯的一双寒冰之眼,但他骨相硬朗,又丝毫不显女气,即使此刻安静无害,也敛不去他周身散发的凌厉。
不知何时,晏明月发现自己竟看痴了去,凑得很近,近到连他身上的淡淡沉香气息也窜入了鼻腔,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洒在他的面颊上。
晏明月呼吸一窒,下意识就要退开,却忽的撞上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
贺凛眸中一怔,晏明月已连忙退开了身子,神色慌乱地四处飘荡着视线,仿佛方才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开口之际,嗓音带了几分醒来后的沙哑,低沉得令人耳根阵阵发痒:“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申时,王爷可要再睡会?”
贺凛抬手揉了揉眉心,浅眠片刻似乎并未缓解他周身的疲乏,反倒生出几分头疼酸胀来,沉沉闭上眼眸一瞬,复而又睁开,抿着唇摇了摇头。
晏明月不轻不重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贺凛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怎么好,似有诸多繁杂之事绕他心绪,也不知是因她此前做的那些事,还是朝堂之事,总归看着叫人心疼。
前世晏明月不明白贺凛整日板着一张脸似谁都欠他钱一般是为何,总觉这人任何时候都没个好脸色,空有一副皮囊却实在不讨喜。
但在死后的那三年中,她飘荡在贺凛身边才知,先帝驾崩后朝中动荡不堪,不仅是最后杀入金銮殿的叶萧,更有不少潜伏在暗处未能浮出水面的党派在窥伺着这片江山,新帝年幼,手中无权,更无依靠,任谁都想趁此良机分走一份羹。
而处处为着护住帝位的贺凛境况就可想而知了,那时即使铲除了叶萧,贺凛也仍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清除叛贼余党,打击存有异心之人。
更遑论现在,正是朝中水深火热之际,想必他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
晏明月敛目皱了皱眉,再抬眼之际,眸色中带起几分执着来,望着贺凛轻声道:“妾身近来学了点舒缓神经的手法,王爷可要试试?”
贺凛原本就僵直的身子微微一震,甚以为自己听错了,抬了眼皮,却对上一双宛若星辰般的湛亮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献宝似的,讨好意味十足。
喉间有些发痒,贺凛衣袖下的粗粝指腹下意识来回摩擦一瞬,嘴里便忍不住应了声。
晏明月露出笑来,眼眸眯起弯月一般的弧度,起了身便道:“王爷来榻上躺着吧。”
女子尺寸的贵妃榻贺凛躺上去显得有些狭窄,身下是温软的绒毛软缎,鼻腔里却是晏明月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沁如心脾,令人有一瞬恍惚。
她这是又有了何想法,要用如此温软的态度待他,还是君衍侯的信中与她说道了什么,令她转而动了别的念想。
她若想要什么,又何须这般曲意讨好,仅是一个笑,一句话,他便巴不得倾尽所有将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眼前。
贺凛心中揣摩着晏明月的意图,带着温热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力道重缓有度,倒当真有几分手法,只是不知她是何时习得这些,习此手法时,又是为了谁。
神经在晏明月娴熟的手法下逐渐松弛下来,贺凛眉心微微舒展,竟叫人生出几分若时间能停留在此刻,死而无憾的意想来。
正当此时,头顶却传来了女子带着试探意味的柔声:“王爷今晨答应妾身的事,可是当真作数?”
贺凛猛地睁眼,眼底布着深沉浓重的阴霾,短暂而缥缈的美梦在这一刻惊醒,动了动唇,暗哑道:“作数。”
晏明月露出喜色,下意识收了手,身子不由往前倾去,凑近了几分,迫不及待道:“那三日后可好,三日后王爷可有空闲带妾身前去参加宜武拍卖?”
贺凛一愣,方才的阴沉转而化作了茫然,怔愣看向雀跃不已的晏明月,好一会才不确定道:“今晨你要本王答应的请求,是想……让本王带你去参加拍卖会?”
晏明月眨了眨眼,重重地点了头:“是啊,王爷一言九鼎,既是答应了妾身,可不能反悔啊。”
贺凛深黑的眸子里讶异更甚,又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翻涌而上,心尖似有什么炸裂开来一般。
良久之后,他不可抑制地失了笑,唇角勾起浅淡的弧度,不知是在欣喜,还是在笑话自己:“再按一会,本王自不会反悔。”
第15章
宜武拍卖是晏京城中稀有货物的主要流通方式,每七日便有一场拍卖,里头时而拍出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时而有些外域来的新奇小玩意,传闻先帝在世时,也曾出宫微服前去拍到过一些好东西。
不过晏明月前世未曾去过,因着宜武拍卖人流杂乱,既有晏京的名门贵族,也不乏倒卖货物的外来人士,大多是男子出没其中,女子自是鲜少独自出现在这复杂繁乱的地方。
晏明月一介女流,若要直接前去,恐怕还得暴露了身份弄得人尽皆知,如此便有些不妥了。
但贺凛愿带她前去,便省去了不少麻烦,有贺凛同她一道,也能安全许多。
晏明月手上动作未停,很快静躺着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垂眸一看,贺凛似乎入了睡。
他疲乏多日,如今倒像是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一般,睡得安稳。
晏明月缓缓收了手,起身拿过一张毛毯,动作轻柔地盖在贺凛身上,自贵妃榻前悄无声息地又看了片刻他安静柔和的俊颜,这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了侧厅。
*
两日后,晏明月吩咐银翠前去布庄制的衣服竟已有了成品,倒是动作利索。
银翠一早便去将衣服取了回来,余下的几件这几日也会陆续送往府上。
这些衣服本是为着同贺凛一同前去东岭所制,可眼下贺凛还是不愿带她同行,晏明月心里放心不下这事,兴许其中有什么她所不知的误会,此事还当同贺凛说道清楚,避免两人之间再生隔阂。
命人备了些点心,晏明月便带着新衣朝着临枫苑书房而去。
守在门前的依然是前几日的侍卫,此番侍卫倒是待晏明月恭敬了许多,垂头请安后便自觉地进了屋通报。
“王妃,王爷让您进去。”
晏明月微微颔首,抬腿迈开步子入了书房。
屋内贺凛手中拿着折子,深邃眉眼中带着几分专注的凝重,闻见晏明月进屋的动静,定了一瞬还是抬眸看了过去。
晏明月一见贺凛投来视线,下意识抿嘴露了笑,温软的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脚下步子加快,几步走到了书案边:“王爷在书房大半日,劳心费神,用些糕点吧。”
贺凛视线中的女子温顺乖柔,即使已嫁作人妇一年有余,面容上仍带着少女般的纯净,清澈的瞳眸蕴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水润的嫣唇一张一合,甚是勾人心魄。
纷乱繁杂的事物令他一整日头疼闷郁,晏明月像一汪温润的泉水,在此刻淌入他干涸的思绪中。
以往他留在府上几日,晏明月便会躲着几日,若非他主动寻了去,只怕是她连见也不愿见他一面,如今却三天两头往他这跑。
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贺凛紧抿着双唇看似无意地嗯了一声,但手上仍是抬手捻了块糕点送入口中。
绵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贺凛再将视线落回折子上时,便觉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身侧传来研墨的细微声响,晏明月跪坐在一侧,似也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安静乖巧地转动着墨条,目不斜视唯恐窥探到了自己不该多看的朝中政务。
可贺凛哪能静得下心来,身侧就坐着他朝思暮想之人,每晚夜里魂牵梦萦,白日里的疏离淡漠又令他神伤不已,此刻鼻腔中传来晏明月身上散发的淡然幽香,香甜得甚比口中的糕点,叫人忍不住想再凑近几分,亦或是将人揽入怀中,撩得人心绪越发杂乱。
晏明月在一侧跪坐了许久,放下莫墨条时却见贺凛似乎在半柱香前看的就是这封折子了,怎一页折子没几个字,竟叫他看了这么久。
再抬眼瞥见贺凛显然不在状态的神色,抿了抿嘴,忍不住轻声开口道:“王爷可是乏了,不若先休息片刻吧。”
贺凛一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微微阖目低声道:“今日何事来寻本王?”
晏明月葱白细嫩的指尖交叠在一起,搅动一瞬才开口道:“无事妾身便不可来临枫苑了吗?”
贺凛喉头一哽,前几日同晏明月说的话,倒叫她原封不动给还了回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晏明月无事可不会来找他。
贺凛微眯了眼眸,凌厉的视线落在晏明月身上,盯了片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晏明月话锋一转却又道:“但妾身今日倒的确有事来寻。”
晏明月不想承认自己是被贺凛这眼神给吓退了气势,本还想多绕绕圈子,多与他闲谈几句,可这人摆明了不信她,若再兜圈子下去,只怕又要叫他误会了。
只得连忙拿出放在身后的新衣,解开遮布,双手呈了上来:“妾身命人制了几件新衣,今日取得一件,这便想着拿来让王爷瞧瞧可还合心意,若有何不妥的,也好吩咐下去叫布庄修改。”
贺凛眉梢轻挑,只见晏明月递来一件折叠整齐的外袍,淡青色调,面料柔软,衣身勾勒着白丝云纹,摊开来看,腰身和袖口皆用锦缎做了细致的装点。
温文儒雅,实则并非他平日会着的款式。
晏明月也是头次看见新衣的全貌,怔愣一瞬这才意识到款式与自己预想颇有偏差,她当知贺凛向来喜重色,但挑选布料时,却一眼被这清新亮眼的淡青色给吸引了去,只想着,若着淡青色布料作为装点,即使是重色衣袍,应当也是不显违和的。
岂知,布庄竟将这淡青色布料做了主色调,衣服制好,便全然与贺凛的着装喜好背道而驰。
晏明月有些尴尬,下意识想收回衣服,却忽的被贺凛扣住了手腕:“你怎知本王尺寸?”
晏明月心底一慌,忙道:“妾身不知,只是按着大概叫人制了衣,这才想拿来叫王爷试试看是否合身,若是王爷不喜,妾身这就……”
“试试。”贺凛松了手,起身接过了新衣,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撒谎。
贺凛慧眼如炬,一眼便可瞧,这身衣服与他的衣着尺寸完全贴合,即使还未上身,也当知晓是极为合身的。
可晏明月怎会知他的尺寸,只能是为此还专程命人询问过了。
平白无故,晏明月自然不会在他身上花这些心思,但贺凛却耐不住胸腔泛起的那阵酸胀的感觉,正欲抬手解开外袍的系带,晏明月却迈着步子很快窜到他跟前:“让妾来吧。”
晏明月上前一步,未曾瞧见贺凛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愣,垂眼看向紧系在他腰间的系带。
前世她伺候贺凛更衣的时候并不多,只是到了后来贺凛腿脚不便后,倒常有过几回这般的服侍他,一来二去倒也不怎生疏了,只是前世她是百般不愿心底怨念,如今却只是生出几分紧张来。
葱白的指尖勾住系带,指尖透过衣衫触到他身体散发的温热,贺凛身上总带着一股淡然的竹墨香气,沁人心脾甚是好闻,晏明月下意识吸了吸鼻子,手指一勾,解开了系带。
“王爷,抬手。”
身后传来晏明月轻柔的嗓音,贺凛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地抬了手臂,能感觉到跟前一个忙碌的娇小身躯左右替他褪去了外衣,贺凛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番,身体紧绷得越发厉害。
饶是知晓这衣服款式并非贺凛所喜,但晏明月心底还是隐隐带着些期待,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如今还未弱冠,却总在脸上带着沉着冷冽的神色,掩去眉眼间的稚嫩,竖起冷硬的外表来叫人心生怯意。
晏明月细心地替贺凛系上了系带,抬眸之际正巧撞上了贺凛垂眼投来视线,深谙不明,又似在眼底翻涌着什么欲要冲破而出的情绪。
晏明月一愣,注意到未穿戴整齐的衣领,抬手探去,衣袖滑下半截,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落入贺凛眸中,便叫那抹视线又暗沉了几分。
腰间陡然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晏明月的身子顿时贴向贺凛坚实的胸膛,宽厚的手掌扣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掌间隐忍收着力道,手臂却如一堵坚固的石墙一般挡住了她下意识要退缩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