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往事扰乱心绪,余葵也没了心情画画,保存进度,疲倦靠在椅子上答,“其实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复杂,我俩压根没谈过。他性格很高冷的,不爱交朋友,我俩成了同班同学以后,就常常一起上下学,关系比普通朋友稍好一些。”
“你们怎么熟悉起来的?”
吴茜不愧新闻系,干记者出身,不停往外抛问题,余葵开始还挤牙膏,两个小时下来,她生无可恋地看着顶灯,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这段心酸的暗恋吐得一干二净。
吴茜听故事的姿态从一开始穿睡衣翘二郎腿吃薯片,到跟在余葵屁股后边问东问西,直到听见时景在高考前销声匿迹,才一屁股陷入沙发,恍惚搅拌着冷掉的咖啡,深深感慨。
“难怪你大学不谈恋爱,果然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这绝对是我现实里听过最最最励志的暗恋故事了,高考结束后呢?你们没再联系过了吗?”
“也联系过,他联系过我,就在清华开学当天。”
“他说了什么?为什么玩消失呢?”
“跟我道歉,他爸病了,他离开那天下午,他爸从昆明转回北京301医院,一直呆在ICU,最后还是没抢救过来,高考前一天去世的。”
少年丧父,对时景这样的天之骄子而言,高考前最后那段时光,大抵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忆的人生低谷。
吴茜的关注点却与众不同,惊愕道,“父亲前一天去世,还照常发挥考上国防科大?我去,他不仅人长得帅,心理素质也很强大啊。”
“那是他哥的毕业院校,其实以时景的高考分数,报咱们学校,能挑的专业比我多。”
吴茜急死了,“那后来呢?你们到底为什么彻底不联系了?”
余葵不太愿意提及那段日子,她在清华算不上顶好的学生,天才牛人辈出,她那点微薄的天赋在这一片浩瀚闪耀的星系里微若萤火,尤其大一上学期,那是她读书生涯最崩溃最迷茫的一段时光,比高考前更甚。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期末还是挂了一科。
专业师姐告诉她,本系上一届的劝退率是百分之十,整个准备补考期间,她晚上常常都是一个人坐在图书馆角落,一边擦眼泪一边看书做题。
每当这时,她无法自控地想起时景。
假如是他,会挂科吗?
他肯定不会,他轻易就可以在所有领域做的很好,却这么轻松地就放弃了她们共同的梦想,此后很多年,余葵都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裂纹的第一环。
这个骗子把她骗到北京,自己却去了长沙。
在这段关系里,仿佛她永远都是不对等追逐的一方。
军校管理在大一尤其严格,作为一名军校学员,时景的账号常年不在线,每个人的手机都是周六晚上发,周日晚上收,这一天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做。
哪怕是这样,经历了一次断联的余葵,抱着失而复得的心态,大一上学期乐此不疲地给他发消息,讲述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日常,逛了哪个胡同、去看了故宫、爬到八达岭好汉坡,又一次在肯德基做题刷夜,跟舍友的相处日常……
时景对她也很纵容。
每次拿回手机第一件事,就是一次性回复完余葵的消息。
告诉她哪家饭店好吃、哪个公园风景漂亮、他是八岁时候跟爸爸一起去的好汉坡,劝她不要熬夜…甚至手把手教她洞察人心的技巧,余葵从而远离了班里一个心术不正的本地土著。
那时候,她几乎一度以为时景是喜欢她的。
毕竟这么骄傲冷漠的一个男生,能用训练之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细无巨细地关心她的一切,还不足以证明吗?
大一上学期末,军校拉练,手机上交,时景一连失联几个礼拜。
好不容易联系上,得知他们放寒假,余葵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到长沙,想在回昆明过年前见他一面,顺道给他个惊喜。
搜索他餐前发来的期末聚餐照片,按着图片里地标建筑的信息,她出了火车站打车直奔那边。
长沙的夜晚很热闹。
整条街的大排档灯火通明,火锅店的生意好到店铺里头坐不下,挤到外头摊上来,甚至还有火气旺的学生们裹着羽绒服在等位。
余葵拖着行李箱,放缓脚步一家一家店走过,直到眼前的景色终于与图片重合――
定住脚步。
她抬头瞧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十几个男生拼桌围坐的长桌上,唯一的卷发女孩坐在时景身边,大家不知聊到什么好笑的,女孩背影凑身上去吻了他。
开始,少年的身形还往后躲了一下。
可惜脸颊还是被亲了个正着,女孩不依不饶还要亲,整桌男生都起哄笑起来,有的干脆把头偏朝一边,拍着桌子笑弯了腰,显然在场每个人都相互认识,气氛活跃融洽。
时景也在笑,直到女孩再次把脸送过来时,他伸手挡住对方嘴巴,亲昵地按着肩膀将人压回身旁的座位。
余葵第一次发现,时景能在别的女孩面前也能笑得那么开心。
长沙那晚的温度是3度,远不如北京冷,她拖着箱子孤独站在远处窥视,明明穿得厚实极了,手却无法自控地在寒风中发颤,心若刀割。
如果可以,她希望从未来过这一趟。
筹谋许久的告白旅行化作泡影,千里迢迢踏入这座陌生的城市,好像就只是为了认清现实、打破幻想。
余葵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也许七八分钟,也许一刻钟。
她犹豫过,要不要上前质问、或者打声招呼,可前者她没立场,后者,她同样没有勇气,她怕自己维持不住笑容,会当场失态。
在这段暗恋里,她始终都是那个胆怯自卑的小镇姑娘。
她嫉妒时景身边的女孩,一如嫉妒之前的裴姝一样,仅仅看见两人亲昵的一幕,就已经心魔纵生,她一秒钟都没办法再在这个地方逗留,逃也似地跑到路口,拦了辆出租回火车站。
那晚的出租车电台播着新闻。
“经过36天的持续救援,22时49分许,山东省平邑县石膏矿坍塌事故中被困的4名矿工从220米深的井底成功升井。截至目前,被困的29名矿工已有15人获救,1人遇难……”
余葵坐在后排,妆容糊成一团。
无数次在聊天框里打出问号,发出去前,又一遍遍删除。
最后抬头,在出租车的后视镜里看见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的自己,对着窗户无声抹泪。
司机师傅和她爸差不多年纪,从后视镜里瞥见她哭了,无措调小电台音量:“是不是这个新闻让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哟,我不放了。”
“不是为这个。”
余葵夹着浓重的鼻音否认。
师傅开口安慰,“我看你还在上学吧,姑娘啊,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别哭,长这么好看的妹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余葵彻底崩溃,头埋膝盖里放声哭起来。
她不敢回昆明,怕状态不对被程建国看出端倪,干脆买票回北京,在学校过年。
接下来一周,她仿佛失去神志般,除了准备补考,就是躲在高低床的帘子里,疯狂地通过时景Q.Q空间访客记录,点进每一位访客的空间做着无意义的搜寻,试图找到他有女朋友的证据。
浏览过上千女孩的空间后,她终于醒悟:男神是大家的,他也许有一天会属于更优秀的女生,但永远轮不上像她这样的普通人。
就在她彻底放弃寻找那天,一个账号关注了她的微博。
余葵那时候还不怎么往网上传作品,发生活日常的时候比较多,粉丝也大多是认识的人,点进对方账号一看,她整颗心掉进了马里亚纳海沟,摔得稀巴烂,但又隐隐有种石头落地‘果然如此’的怅然。
那个账号上记录的全是跟时景谈恋爱的日常。
女孩似乎是长沙一所本地985大学的学生,面容精致姣好,家境优越,余葵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关注自己、怎么找到自己Q.Q号的,把几百条恋爱动态看完后,她彻底心若死灰。
女孩描述的时景,在恋爱中对她纵容宠爱,毫无底线,甚至偷藏手机,没有上交,只为了晚上和她准时说晚安……
余葵从未见时景的那一面。
暗恋的人,正好也在暗恋你,果然是人生最大的错觉。
她最后一次翻完了和时景的所有聊天记录。
两人上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那晚吃饭时发来的照片,余葵想给他惊喜,便没有再回。
再上一次,是时景告诉她学校集训,大概几周不能联系,余葵不高兴地“啊?又拉练!”他无奈地道了声歉,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既然他现在已经有了正牌女朋友,她是不是也该识趣点?
或许时景早就觉得负担,不想回她消息了,否则为什么宁愿藏匿手机也要和别人说晚安,却只集中在周日回复她所有的信息?
余葵反思自己。
从一开始,她在时景面前就太卑微了,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吴茜疑惑,“那个女生的账号有照片之类的证据吗?”
“有的。”
余葵叹气,“都是时景在学校里的一些生活照,许多连我都没见过,她偶尔还发聊天记录,头像昵称都对得上。”
吴茜失落:“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持续近三年的暗恋,以余葵悄无声息删除了时景的Q.Q账号落幕,她弃甲曳兵,输得一败涂地。
“没过多久,我有天晚上东操跑步,书包丢了,连着身份证校园卡手机,异地手机号在北京不好补办,我干脆换了学校发的校园卡,Q.Q号也没申诉回来,索性,和他就这么彻底失去联系了。”
余葵说得轻描淡写,但吴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灯下清冷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太可惜了,你们真的太可惜了。他怎么就突然谈女朋友了呢!”
余葵遥望小区庭院深处。
“人生有太多意想不到的转折了,我妈妈当年也毫无预兆就拿出离婚协议书,让我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人总是变得很快,我们那时也才十八九岁,我只是站在我的视角叙述了我的想法,事实上,他有他的人生,他从来没有向谁承诺过任何事情,也不需要对我的暗恋负责。”
第64章 第四个愿望
周六。
余葵早起先去了一趟公司,跟主策和几位领导层开了个短会。
回到24楼,加班的组员纷纷探出脑袋,朝她打了声招呼:“Kerry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来公司加班?”
“回来开个会,一会儿就走。”
余葵顺带给自己办公室的绿萝浇了点水。
手机在大衣口袋震动。
余夏:小葵姐大概什么时候到酒店这边?要不我让小谢过来接你,就剩你挑伴娘服了。
余葵没料她们这么早。
看了看表,先道歉,又回复对方大概还要四十分钟。
拎包刚要走,同事为难举手叫住她。
“Kerry,有点儿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幅画。”
说是看看,其实也就是改改。
余葵接替位置,打量了一下设计结构,在板子上动笔,一边改一边点出问题:“金属材质可以再提高精度,缺了一点镜头感,这问题多想多练就好……”
三下五除二,她唰唰把大改的方向示范一遍,细节重新交给他完善,男生佩服接过笔,“Kerry你上学时候一定很刻苦吧,到底得练多少才能练到你这种改几笔就逆转乾坤的程度。”
“夸张了。”
余葵环臂歪头看着他修改几笔,点头,“不过我大学有段时间确实为了逃避学习,疯狂练习来着,行了,就是这个感觉,多强化。”
耽误十来分钟,她最后卡着时间险险抵达酒店。
三位伴娘都已经到了,都是新娘闺蜜,还有四位伴郎,一桌人在小厅那边聚着聊天。余葵才走近,伴娘团三道视线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几个养尊处优的小女孩,挤出一模一样的微笑弧度。
余夏热情:“小葵姐速度还挺快,快来喝茶吧,你车停在哪儿了?周末太挤,我们几个刚才都找了半天车位。”
“我打车过来的。”
余葵和在场人打了声招呼落座。
另一位伴娘接话,“我听小谢说,姐姐你很厉害的呀,清华毕业,还是大厂主美,年薪买辆车应该没负担吧?”
余葵微笑,抿了口水,“别听他瞎吹,没有那么夸张,我们公司很多项目,我只分管其中一个项目,买车不是我的刚需,以后有了存款再考虑吧。”
“那姐姐你现在还在租房住喽?”
伴娘2捧着下巴问。
“对啊,跟校友合租,北京房租确实挺贵的。”
余葵没什么好遮掩的,但她好歹是个职场人,再没听出话里的机锋,这几年算白干了。
几轮不太友善的关心过后。
她放下茶杯,也亲切问候:“说起来,还没问过大家都是哪年的,我觉得咱们应该都差不多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叫小葵也行。”
谢梦行是九六年生,新娘跟他同届,年份应该相差不大。
果然真报一圈,余葵九七年十二月份竟然还是在场最小的。
刚刚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人,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余葵假装没发现她们的窘态,正好工作人员把剩下同色系的伴娘服送到了,谢梦行也在展厅那边喊她帮忙,她顺势起身过去。
“主婚纱就是这套?”
余葵看着灯下钻光闪闪的长摆礼服,瞳孔缓缓放大,“很贵吧?”
谢梦行扯掉领结,随口报价,“二十六万。”
余葵惊叹,“小谢,我第一次这么深切地觉得,原来你真是个有钱人,跟我们凡人有壁垒。”
“我也劝过余夏,就上台那会儿穿一次,她非要。”
谢梦行打趣,“不过你要是肯松口,跟你们宋班长结婚,你也是个有钱人,他办婚礼肯定比这隆重。”
“不都说创业忙得很嘛,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哪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