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呀,有个事,我这个房子得收回来,我女儿带着孩子回国没地方落脚,实在不好意思,不能跟你们续约了,你们尽快找新房了吧,我刚跟小吴沟通过,月末搬出去的话,多给你们退半个月房租。”
余葵扶额,据理力争。
“时间太紧张了,就剩一礼拜,我工作日还得上班,找房子搬家一时半会儿怎么弄得完。”
房东:“诶唷,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咱们合同本来也快到期了,我也不是毁约租给别人,就是收回来自己住……”
好像连老天都不想让她在北京待下去。
余葵无奈挂断电话,出了闸机后,指尖勾着工牌,停脚回复微信消息,和吴茜抱头吐槽了两句,却正好碰见宋定初下班。
“和老何聊得怎么样?”
“他说带我去深圳,给我涨薪。”
宋定初眉心一跳,“你怎么想的?”
余葵叹口气:“我当然不想走,我为这个项目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它就像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哪有妈妈愿意把孩子送人的。”
“那就留下来。”
宋定初安慰,“有实力做事的人,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埋没,咱们现在也只是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余葵听着他说话,有点出神。
两人从高中起就是同学,清华又做了四年校友,现在又是同事,宋定初虽然从未真正挑明,只在身边默默陪她、帮她,但其实余葵婉言拒绝、劝他找女朋友,不止一次。
他好像永远那么温柔,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多谢你替我操心了,班长。”
余葵扶了一下肩上的包带,偏头问道,“对了,时景回来了,现在刚好在园区路口,你俩要打个招呼吗?”
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宋定初的脸色显然错愕了一瞬。
“好啊。”
他极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他哪天回北京的,也不是寒暑假,怎么突然有时间了?”
余葵把工牌带子缠绕扔回包里。
“请假回来的,就前两天。”
他又试探:“你俩怎么忽然又联系上了?”
余葵顿一下,噗嗤笑起来。
“不知道谁传的假消息,他以为我要结婚了,回来给我送新婚贺礼。”
他看着余葵上翘的唇角,心一寸寸颓然凉下来。
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只要时景在,她是从来看不见他的。
转过路口之前,余葵有点紧张。
她下意识对大楼玻璃外墙,整理了下头发。
宋定初顿下脚步等她,“小葵,已经很好看了。”
余葵讪讪收回手。
走了两步又心虚解释,“女生路过镜子,这都是正常反应。”
不是为了谁。
“我理解。”
宋定初无奈笑了笑,“那精致女孩的唇釉也要一起补补吗?”
蹭掉了?
余葵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又埋头从包里翻出唇釉,直到嘴巴在镜面中泛起光泽,“咱们走吧。”
从高中那会儿起,余葵就听校友们发明了一个名词,叫时景效应。
大意就是,时景无论出现在哪儿,总有一种能把普通风景变成电影镜头的神奇能力,他的美貌带着天生的震慑力,轻易和周边建立起次元壁。
就像现在,他的沃尔沃停在园区门口一众普普通通的停车位上,他穿着普普通通的白毛衣和飞行夹克,站在一群普普通通排队等大巴的下班族当中,却瞬间把描绘大厂打工日常的电影《畜景生情》更名《怦然心动》。
他本来站在车尾,瞧见余葵出现在转角的第一瞬间,便翘起唇角,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寸头更显他眉目深邃,鼻梁挺拔,皮肤冷白且脖颈修长。
糟糕!
余葵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让他把车开远点儿,万一被认识的人看见了,明天上班让她介绍认识,她可怎么推辞。
瞧清她身后的人,时景头微偏了一下,脚步缓下来。
“小葵,过来。”
见余葵没动,他快步上前,不着痕迹挤进两人中间,把吃的递到她怀里,“一会儿吃饭的地方有点远,先垫垫肚子。”
回过头,他与宋定初对视,深深握手。
“班长,好久不见。”
“时景,好久不见,五六年了吧。”
漆黑的眼神交汇,彼此都隐藏着无尽的深意。
余葵打开纸袋,发现是米浆糕,她高中时候在附中食堂窗口最喜欢的点心之一,“你在哪儿买的?我从到北京之后,就没遇到过人卖这个。”
“我问了在姑姑家做饭的阿姨,她也是南方人,什么冷门点心都找得着买。”
余葵咬了一口。
视线往左瞥一眼,她觉得这妆好像是白补了,从刚刚到现在,时景的注意力就一直不在她身上,他从前有那么关注宋定初吗?
把余葵送上副驾驶,时景回头,拍拍他肩膀,“好兄弟,今天跟小葵好不容易单独吃饭,就不叫你一块儿了,下次有空再聚。”
就在宋定初转身离开前,时景叫住他――
“班长。”
男人回头,时景轻声开口,“谢谢你这些年照顾他。”
宋定初低头看了一眼鞋尖,再抬起头来时,望向远处。
“轮不着你谢,我为小葵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我开心,不是为你,我还是当年那些话,你记得就成。”
看不见口型,隔着车窗玻璃,余葵也听不清两人说什么,要不是还得顾忌形象,她好奇得恨不能把耳朵贴在窗户上。
直到时景转过身来,她倏地摆正头,坐直了。
手不停地抚平大衣和裙子下摆。
她暗自在心里腹诽自己没出息,颜控这毛病真误人啊,二十四岁也没学得人家情场上进退自如,还跟个怀春少女似的。
肤浅!
时景打开驾驶座车门上来,扶着方向盘看她。
余葵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和耳环,“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东西吗?”
是睫毛膏糊了,还是唇釉涂越界了?
“小葵,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他俯过身来。
那张脸忽然放大,美颜暴击,又一次,她看见了他眼尾睫毛丛里那颗棕褐色的小痣。
余葵下意识后靠,背脊紧贴座位,手都抬起来,每根手指都往回缩。她心如擂鼓,荷尔蒙和淡沐浴露的味道往鼻腔里钻,小腿都开始发软,还得强装淡定。
“怎么?”
替她拉出安全带扣上,“我知道我车开得很好,但还是得系安全带。”
男人纤长的睫毛掀起来的瞬间,目光触摸到她的脸颊,余葵喉咙干渴,心肝都颤了两颤。
第75章 第四个愿望
用餐的地方是时景跟堂哥打听的一家地道北京餐厅。
正是下班时间,门口等号的人还挺多,也幸好他早订过位,服务员引着两人穿过长廊。
室内暖气开得有点大,菜都热气腾腾的,时景一直照顾她,给她夹菜。
不过余葵始终坚持淑女的优雅作派,喝汤小口啜引,需要剔骨头的菜咬两口,发现姿势跟精致美女的人设不符后,干脆就不碰了。
时景大概觉得她嫌麻烦才不吃,干脆戴上手套给她剥海虾贝壳。
男人低头逆着光,动作慢条斯理,指节白皙修长。
余葵忽然觉得“秀色可餐”这词,发明得太有道理了,从另一个角度理解,看着帅哥吃饭确实能不知不觉咽两大碗,非常下饭。
头上热得渗汗。
她后知后觉发现碗底的肉怎么也吃不完,裙子腰围也有越收越紧的迹象,终于想起来盖住碗,摆手服输:“不行,我吃不下了。”
他停手。
“饱了?”
麻烦他扒那么半天壳,余葵心虚点头。
“有点撑了。”
时景脱掉手套,一言不发接过她碗。
余葵还没看明白他想干嘛,他已经拎起筷子进食,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动作利落迅捷,喉结吞咽几次,碗底很快清空放下来。
她看得傻眼,心怦怦跳。
放高中那会儿,别说想象时景会吃别人碗底的剩菜了,就说他那挑食的毛病,这只碗里,她起码能数出三四种他看见就皱眉的配菜和肉类。
不说余葵诧异,连时景背后那隔壁桌年轻人都瞧得目瞪口呆,你戳戳我、我戳戳你,让朋友都回头瞧瞧这里有个帅小伙吃女朋友剩菜。
余葵嫩脸一红,忙把空碗抢回来。
心情复杂地压低声,“部队真神奇啊,能把你改造成这样。”
叹完,她又实在忍不住好奇,趴在对面,问出一连串问题:“所以你现在榴莲、毛豆、芥菜全都不忌口了吗?集体生活有没有纠正你不喝雪碧的毛病?还有……”
时景看她嘴巴一张一合,只觉得她雪白的发旋也觉可爱,短发贴在飞粉的脸颊上也可爱,明亮的眼睛像立在墙头上歪头打量行人的波斯猫,嘴巴也红红地发亮。
他只觉得心被装得很胀,很满。
从再重逢起,他就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她不喜欢,直到此刻,才蓦地松弛下来。时间的界限稍稍模糊了,像彼此从未有过芥蒂和分离,她熟悉他,起码还记得他的饮食习惯。
“能吃,雪碧也能喝,但还是不喜欢。”
他的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
教研室打来电话,时景跟她抱歉,压低声,折身到室外僻静的长廊处接听。
这通电话打得很长。
余葵先招手叫来服务生买了单,又从包里掏出笔,拔开笔盖,拄着下巴,隔着玻璃窗看他,灯光下,他说话的热气化成氤氲的白雾。
一点一点,图像在餐巾上勾勒成型。人再回来时,余葵送了他一幅手绘速途。
24岁的大厂主美余葵,跟17岁从未受过科班训练的余葵,基本功可谓翻天覆地,哪怕只是简陋的餐巾纸随手一画,光影变换、层次渐变,也被她处理得极为完美。
“给我的?”
时景讶异放下手机。
他身上还携着室外带进来的冷感,却显得非常开心,眉眼都飞扬起来,接过来看了老半天,对比般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线条,“我接电话时候,看起来那么冷漠啊。”
余葵点头赞同。
“不过比你高中时候还是好很多,我觉得你现在好像特别在意自己的社会属性,很喜欢把自己变成平易近人的样子。”
时景心尖被拉扯触碰了一下。
他眼睛里似是有什么在闪烁,半晌又压下去,纤薄的眼皮半掩,睫毛垂下来。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我爸认为我孤傲不群,我行我素,从小就是这样,他希望我像我哥那样,做真诚热忱,待人处事游刃有余的人。到现在为止,我都执行得不是很好。”
余葵奇怪:“你高中时候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吗?”
他的笑容少了一些。
没抬眸,白皙的手指冷得隐约发红,从抽了几张餐巾纸,把她的大作护在中间,裹起来放夹克口袋,微哑的低音继续回答她,“他临终前,我答应他的。”
他的眼神瞧着平静,余葵却能感受那里藏了太多事。
余葵不想老提让他伤心的,干脆转换话题,“你给我打麻将的转账我收了,刚刚买单啦,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
时景果然一秒回神。
惊得都挑眉起身,“那都不够饭钱。”
见余葵无动于衷,他重申。
“小葵,约会得男士买单。”
余葵无辜耸肩,从膝盖上捞起滑下去的大衣,“所以呢,你都还没毕业,我哪能让学生付全款请我约会,你别跟人家学大男子主义,再说…我高中时候也没少蹭你饭嘛。”
时景人高马大,皮肤却薄透,热气从胸口烧到耳朵根,余葵逆光看过去,难得见那i丽的眉眼上蕴着零星愠怒和羞恼,耳垂都泛红了。
他极力压低声,“小葵,读博也有补贴的,是我自己挣的钱。”
“我当然相信你!”
余葵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动的表情,眼睛有点挪不动,当即明白他破防了,忙左右看一眼,把他拽回座位,“那你每个月补贴多少嘛?”
时景声音顿时又低了一度。
“三千五,学校发两千,导师一千五。”
余葵忍笑。
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插腰拍案,舌尖紧贴上颚才控制住上扬的面部肌肉,“那你很不错哦,我听我们学校的师姐师兄说,读博期间都靠家里养活,比你差远啦。”
时景的俊脸由粉转黑。
再次解释:“军校制度是这样,大家的津贴都能维持生活,我的花销少些,加上奖金,所以攒了点积蓄。”
想到他从前养尊处优,现在却形单影只在长沙上了六年学,明明身处新一线城市却没地方花钱,每月靠3500元的津贴维持生活,攒下积蓄…余葵的目光不自禁充满怜悯,显得格外慈爱。
“读博太辛苦了,都会好起来的。”
他扶了下额,气息在胸口起伏两次,又平复下去,松手跟她商量:“小葵,你不能这样,很像哄小孩。”
余葵今天本来不算顺利,但就这么心情松快地跟喜欢的人说一晚上话,注意力转移,忧虑好像都远去了,莫非,这就是古人说的“有情饮水饱”?
两人出餐厅前,时景拎包立在原地等候,余葵从洗手间回来,没来及喊冷,他便从后面把外套披上来。
余葵偏头。
掀起睫毛的瞬间,感觉不远处有灯光闪了一下,
当即也顾不得心砰砰跳,就着他的动作把手塞进外套袖子,“你等我一下。”
她折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