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大片竹林,先前他们在这里挖过野笋。这个季节,竹子长势茂盛密实,从山脚往上延伸,像给北角山披了一身橄榄绿。
四人从竹林中取道上山,带着玩闹的心思你追我赶,像在比赛,又像在探险。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邱天终于后来居上跑到了最前头,她心中畅快又几分得意,愈发觉得脚下生风,把栓子他们甩在了后头。
又往前走了一段,怕跟伙伴们离得太远会走散,邱天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边走边四下看,并随手挖一些新鲜野菜。
前天刚下过一场雨,再加上竹林里潮湿,偶然会碰到地木耳,邱□□前走了几步,冷不丁看到大的一片,心中一喜,赶紧俯身去挖。
谁知随着身形放低,视线所及之处竟留意到前方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两个人,看身形倒像是俩大人。
这个时间跑到深山老林里来干嘛?
邱天一边挖地木耳,一边有意无意朝那边看,直到其中一人侧脸一转。
竟然是那漂亮女知青米兰。
她怎么在这儿?旁边的人又是谁?
虽然心里很好奇,可邱天没打算过去打扰,她对这个米兰很有几分好感,潜意识中不愿打搅人家。
正要折返回去招呼几个伙伴改道,突然听到米兰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喊叫。
“有蛇!米兰,蛇在你头顶上!”是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可这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一时之间有些分辨不清。
男人喊完之后就没了动静,四周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栓子他们的笑闹声。
邱天想去叫栓子过来帮忙,可怕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又怕突兀地喊一声再惊扰了那条蛇。
只犹豫了几秒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猛劲,她悄然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抄起一根竹棍就往米兰那边走去。
然而还未走到,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道高大身影,一阵风似的冲到米兰身前,急速出手,从她头顶的竹枝上攥住个长条形的东西。
迅雷之间,邱天看清了,那是条黑黄相交,足有她手腕粗细的蛇。
她恍然惊出一身冷汗,再看自己手上的竹棍,更觉后怕不已。
而蛇被那人轻轻巧巧攥在手里,俨然失了力气和威风。邱天这才看清,那人竟是她三叔邱南山。
邱南山攥着蛇瞥米兰一眼,淡淡道,“这回信了?”
说完将蛇猛地朝密林深处丢去。
邱天自己松了一口气,再看米兰也似浑身被抽光力气一般跌坐下去,三叔顺手捏住她胳膊,停滞须臾,朝着另一个男人的方向不轻不重一丢。
白敬民赶紧接住,煞白着脸,哆嗦着唇说,“谢……谢邱大哥。”
原来那声惊吓过度的喊叫竟出自白敬民。
身后,栓子他们声音渐近,三叔似有觉察,突然转眸朝这边看过来,邱天赶紧猫下腰,小心翼翼往回走。
间隔须臾,三叔再度开口,似乎是在跟白敬民说话,“以后遇见蛇别叫唤,这山上的蛇没大毒,死不了人。”
一听这话,邱天莫名有点想笑,偶一转念——
怎么觉得三叔和米兰有点莫名其妙的cp感呢?
第29章
邱天迎上栓子他们几个,提出原路返回。栓子和杏花没啥意见,恩赐却不愿意了,问道,“不是说好了要从三叔家门前绕过去再下山吗?”
邱天吓唬他,“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一条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可吓人了。”
恩赐果然秒怂,乖乖跟着往回走。
邱天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米兰和白敬民已经走了,只剩三叔一人在那里挥着镰刀伐竹子,他一身硬朗而略显落拓,与白敬民的文弱书生气迥然不同。
看着三叔干净利落手起刀落的架势,邱天不免好奇,这个年代普遍早婚早育,三叔却妥妥成了光棍一根,按说不应该呀,村里很多各方面不及三叔的男青年都三年抱俩了,三叔虽糙气了些,可整体来说人才不差,怎么二十六了还没找对象呢?
得,多余操这闲心……
生产队最忙的那几天,秦校长组织学生去田里劳动实践,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孩子们精力旺盛,似乎从不觉得累,劳动之余还要在田间地头逮蝼蛄。
邱天记得蝼蛄是一味中药,便生出抓了去卖钱的心思,然而这玩意长得不讨喜,她觉得瘆得慌,再说这要是集成一堆,单是想想画面就令人头皮发麻。
还是算了,放虫子一马吧。
不过,要想挣钱就得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敏感度,只要瞅准了时机,再加一点小幸运,便能东边不亮西边亮,蝼蛄抓不得,总归还有别的巧宗。
这个时节北角山上生出许多叫“莽莽”的植物,其实就是覆盆子。覆盆子能有效缓解心血管疾病,邱天便摘了一些托陆丰年送给陆爷爷,谁料陆爷爷吃不得酸,差点倒了牙。
陆丰年索性把覆盆子送去饭店,厨师当饭后水果摆盘上了桌,没想到竟很受欢迎,人家便要求多送一些过去。
得到消息邱天自是兴奋不已,得空就漫山遍野地采果子,等到果期结束,她净挣了四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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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中不觉日子过得快,一晃眼六一将近。
为了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秦小小提议举办一场庆六一文艺表演,大家自己表演自己看,既能表现自己,又能娱乐他人,一举多得。
这个年代农村的孩子见天只知道胡窜憨皮,一听说要演节目,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积极响应。
然而原本只打算小打小闹,在学校内乐呵乐呵就罢了,没想到隔天这事就传到了何佃勤耳朵里。他即刻响应,说这是鼓舞生产队干劲的好机会,应该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又说知青们见多识广又不乏表现欲,正好能各显其能,大放异彩。
如此知青点的知青们也竞相加入到节目筹划中。
秦小小一看这架势,显然是不能再随意了,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准备起来,还临时成立了“六一演出组委会”。
考虑到节目效果和影响,先前学生们一股脑报的那些节目便要重新筛选一番,凑数的、不成样的通通不要,最后只留下高年级班的女生小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和几个男生的三句半《说说咱们的大生产》。
这么一来节目显然太少,秦小小打算从北角小学一众艺术资质平平的学生中挖掘出几个苗子,便挑出几个平时学唱歌比较像样的学生,临时组织了一场选拔,邱天也在其列。
选拔开始得很仓促,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再加上前面有人怯场,没唱几句就自动放弃,是以很快便轮到了她。
邱天一边往讲台上走,一边在脑子里检索,她能完整唱出来的,符合这个年代的歌曲,除了《让我们荡起双桨》,便只有《浏阳河》。
行,就这么着了。
邱天在讲台正中站定,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过程中还不忘跟“观众”眼神交流一番,意料之中,秦小小和骆一鸣一脸大写的惊喜。
如此一来,加上邱天的独唱《浏阳河》,北角小学便有了三个相对拿得出手的节目。这三个节目再一对比,当属邱天表现不俗,不光唱得不赖,连表情和动作都大方得体,丝毫挑不出错处,俨然把于丽华领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都比了下去。
不过节目还是太少,秦小小想起骆一鸣会吹笛子,便建议他来一曲笛子独奏,骆一鸣推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上。
然而几番排练下来,又觉得他一人独奏太过单调,且村里人听惯了样板戏、革命歌曲之类,不一定欣赏得了这种风雅的艺术形式,如果能有个伴舞就好了。
可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得先这么练着。
另一边,知青点里也在准备节目。
这天邱天和杏花放学后顺路跑去看热闹,恰好有位男知青在排练《智取威虎山》选段,唱得不赖。
一曲完毕,几个女知青摆开阵势开始跳《红色娘子军》,跳得……咋说呢?
差挺大点意思。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刚才唱《智取威虎山》的男知青客观地评价道,“我咋觉得这跳得有点走样了?”
“你唱得才走样呢!”
谢红边摆动作边没好气地瞪他,“你懂啥?我们这是改编的,原版是芭蕾舞,咱条件不允许。”
“条件允许你也跳不了啊,那脚尖踮地的,没个几年工夫下不来。”又有人说了句大实话。
“米兰不是会芭蕾吗?怎么不让她上?”
“是嗨,米兰以前是芭蕾舞团的,跳得可好了。”
“……”
仿佛被“米兰”这俩字蛰到似的,谢红瞬间板起了脸,本就不顺畅的动作更加僵硬,她猛地收手,厉声呵斥,“她一个资本家的小姐怎么配为劳动人民跳舞?”
白敬民正巧回来,听她这么说,自是神情不虞,“你怎么能这么说?”
谢红看到白敬民先是有些尴尬,紧接着却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她不就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白敬民紧紧抿唇,良久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周围安静了一瞬,接着议论声四起,而他们言谈中的主人公却始终没有出现。
回去的路上,杏花几分向往地问邱天,“芭蕾舞啥样呀?是不是特别好看?”
“……可能是吧。”
邱天默默叹了口气,此时她心里只有沉重和惋惜,为米兰,也为这个暂时混乱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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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北角村大队都知道北角小学和知青点在排练六一节目,有好奇的社员闲暇之余会拎着板凳去看看热闹,有时还煞有其事地指点几句。
大姐偶尔也会问起排练节目的事,邱天看出她很感兴趣,等到再彩排的时候便拉着她去看。
邱玉珍自然愿意,一路被邱天领着,脚下生风似的朝学校直奔而去。
说起来邱玉珍也是上过学的人,当年她成绩不错,可是迫于家庭压力没继续读下去,若说没有遗憾那是假的。所以此时看到学生们兴致勃勃地表演,她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羡慕和怅然。
这微不可查的表情转瞬即逝,却恰好被邱天捕捉,她心中不由酸涩,凑到邱玉珍身旁耳语道:“姐,你觉得他们唱得好吗?”
邱玉珍温和地笑了笑,“挺好的,”停顿须臾又说,“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参加过文艺表演,老师指导我们跳了一支舞,你猜跳的啥?”
邱天当然不知道,好奇地问,“啥呀?”
“《大海航行靠舵手》,”她脸上挂着神往的笑,突然拿肩膀在邱天身上撞了一下,语气不无自豪地说,“我还是领舞呢。”
“真的?”
“真的。”
邱天仿若也陷入她的回忆之中,心里有被她感染而起的喜悦,久久未能消散。
下个上场的是骆一鸣,他斟酌再三选了《春到湘江》这首曲子。
骆一鸣长相斯文周正,端笛立于人前,更有一种翩翩公子的清隽气质。只是如此广阔富于神韵的名曲,在北角村这种穷乡僻壤不闻丝竹的地方,多少有点曲高和寡……
邱天心念一动——不是说要找伴舞吗?
她转眸朝邱玉珍看去,又倏忽想起米兰——邱玉珍身形纤细轻盈,米兰有芭蕾功底……
这不现成的俩人选吗?
沉吟片刻,邱天小跑至秦小小身旁,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了她,当然不能漏掉米兰会芭蕾舞的细节。
秦小小一听果然赞成,立马小跑着去找知青点负责人,把米兰要过来,随后秦小小又找邱玉珍沟通了一番。
邱玉珍虽有些羞涩推脱,可秦小小说会找队长申请给她记工分,且为劳动人民表演是鼓舞干劲的重要任务,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邱玉珍便答应了。
由此,骆一鸣终于不再是孤鸿独鸣,他突然有了伴舞,还一下来了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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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临近,学生和知青准备的节目越来越熟练成型,只等着六一那天好生表现一番。
然而偏偏这种时候,于丽华又整起了幺蛾子——
她想把由她领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改成独唱。
秦小小自然不可能同意,问明缘由,原来是于丽华唱歌虽相对其他几人好听些,可声音偏细弱不够洪亮,合唱的部分总会被伴唱压过去。
秦小小指挥着那几个伴唱声音小一点柔一点,可她们到底不是专业歌者,勉强压着嗓子唱几句,没一会儿声音又大了。
于丽华老大的不满意,闹到后来除邱玉环之外,其他几个伴唱都撂挑子不伺候了。
这可称了于丽华的意,她就想美美地一枝独秀呢。
然而秦小小思虑再三却不同意,毕竟已经有一个独唱,再来一个,形式重复不说,唱功和效果都不如《浏阳河》好。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得给于丽华留点面子。
无奈之下,秦小小只得去找那几个伴唱做思想工作,劝她们再好好磨合磨合,再练一练。
那几个姑娘倒是配合着练习,可于丽华却愈加挑三拣四起来,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对劲,总而言之一句话——谁都配不上她的天籁之音。
几个姑娘彻底恼了,忍气吞声陪她唱,却换来这种对待,换谁谁不生气?姐几个统一口径,这回说什么都不伺候了,还说除非换领唱,不然她们绝不妥协。
秦小小也是个暴脾气,一怒之下大手一挥,直接把节目砍掉拉倒。
于丽华直接傻眼,她还指着这机会一曲动天下呢,砍了怎么行?学校里没人给她撑腰,她红着眼眶,一扭头一跺脚,哭着回家了。
邱天料想她必定不会罢休,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来了转折——
“六一演出组委会”小组成员临时加进一人,这人叫于大龙,是北角村大队的副队长。
也是于丽华的堂哥。
邱天简直服气,这还找来个靠山塞进组委会,这是打算冠冕堂皇呢?还是又当又立呢?
于大龙架子摆得很足,先煞有其事地把所有的节目看了一遍,然后像模像样地指点几句,最后才说:“《浏阳河》唱得倒是不赖,不过嘛——”
秦小小已经开始皱眉头,就差翻白眼了,“不过怎么着?”
于大龙歪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唱歌的小丫头这么丁点大,站在台上都找不着人,怕是撑不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