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似乎陷入纠结似的遐思,邱天收起了自己的小情绪,她并未打扰,直到陆丰年再度开口,“有时候感觉自己不像自己,连命都不像自己的,倒像是借来的。”
邱天生生愣住,她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猛地想起郁岭南——陆丰年的亲生母亲,她以为陆丰年是在为自己幼时的伶仃孤苦难过,心不由揪了起来。
“命怎么会是借来的?”她朝陆丰年转身,膝盖紧紧触上他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独一无二,无人替代。”
陆丰年转眸看着她,“我的命普普通通,有啥不能替代……”
“不许胡说八道。”邱天皱眉打断。
陆丰年一噎,随即失笑,他垂下头去,良久再度望向永安寺的方向,又望向顶端的白塔。
“我就是觉得……”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描述,他蹙眉想了想,“忽然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好像并不属于我,又好像属于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说不上是做梦,还是什么。”
邱天眼眸睁大,觉得匪夷所思,心想陆丰年不会也遇上什么超自然力了吧?比如像她这样……穿越?!
“你,你从小就有这种感觉吗?”她难掩激动,又暗自克制。
“不是,后来有的。”
“什么时候?”
“七六年。”
七六年?
邱天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上一世的记忆,新闻报道里陆丰年死于1976年的洪水,然而这一世他在洪水中救了她,而她又唤醒了他。所以他本该殒命却活了下来,而她,是穿越来的,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思绪被陆丰年的声音打断,邱天猛地看向他,听到他恍若宿命一般的声音——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觉得好像很早之前就认识你。”
邱天目光定定的,强令自己不要乱想,而陆丰年就在她的注视下将压抑多年的困惑和莫名而起的情愫娓娓道来。
在他的叙说中,邱天的思绪也再度回到那年的洪水,漫天卷地之间,陆丰年醒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作者有话说:
洪水被困在47、48章~~
第79章
“我们本来就认识很久了,那时只是许久未见而已。”邱天帮他回忆,“你当兵几年都没回来,当时那种情况又是好容易才醒过来,一时没认出我也可以理解。”
“我怎么可能没认出来……”陆丰年摇头又点头,仿佛带着几分不解和慌乱,他闭了闭眼,没告诉邱天,那天醒来之前,他分明看到过她长大后的样子……
而在邱天心里,一直以来陆丰年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偏硬朗的,今天这样带着破碎感的陆丰年生生在她心口戳了一下,她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陆丰年的手,后者颤了一下,反手将她握住,握得很紧很紧。
秋风拂过,挂在枝头的秋叶颤颤悠悠,终于缓缓落下,又随着秋风盘旋飞舞,直至归入大地。邱天低头看向交握着的一双手,想牵手的愿望终究没有落空,可是心却仿佛疼了起来,又不全是疼——似乎是那一天劫后余生的感觉,穿越时空延续到了现在,令她又生出几分百感交集。
她有些想哭,只能尽可能转移这种感觉,她想起一件不可忽视的插曲,赶紧说给陆丰年听。
“丰年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陆丰年一愣,“什么?”
“其实……”她看着陆丰年的脸,不想错过他稍后的任何表情变化,“其实那时候我就……亲过你了。”
陆丰年果然愣住,与其说是愣,倒不如说他直接傻了,“你……你怎么我?”
邱天嘴里崩出一个字,“亲。”
陆丰年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你那时候才……”
对,本仙女那时候就对你情根深种了!
邱天在心里掐腰表白,然而面上却是怂的一批,正经解释道,“你当时都没呼吸了,我是给你人工呼吸……”
四舍五入也算亲了?
陆丰年又一愣,像是在消化这种可能性,紧接着仿佛对自己不齿,当时那种情况他确是九死一生,怎能曲解了一个女孩的勇敢和好意呢?陆丰年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女孩的唇上,随即又触电似的移开视线。
两人的手仍握在一起,此时方显得有些尴尬,可即便尴尬也都没松开。而恰在这时,刚才经过的那两只流浪狗又在两人面前匆匆经过,与之前不同的是,那会儿它们是左右相伴,这会儿却是连在一起……
狗很快钻进旁边的树丛里,继续行它们被扰了的好事,丝毫才不在意给这对刚牵上手的男女之间留下了多么尴尬的空白。
邱天觉察到那双攥着自己的手变得有些僵硬,她偷偷瞥陆丰年一眼,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和一双慌乱无处安放的眼眸。
她只能假装懵懂,可又偏偏想笑,忍了半天终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陆丰年并未问她笑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除了那两只奇奇怪怪的狗,她还能笑什么?
然而陆丰年不问,隔了没一会儿,邱天却担忧起来,“它们那样……不会出问题吧?”
陆丰年不得不回答,“……不会。”
“可是那母狗被拖着……”邱天声音渐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以前村里的狗有这样被拖死的……”
陆丰年声音紧绷,和他的身形一样,“这俩应该不会,它们……不是藏起来了吗?一会儿就好了。”
邱天“哦”了一声,终于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然而尴尬却在空气中肆意流淌,久久不散,陆丰年手心出了汗,他松开邱天的手,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随即起身。
“走吧。”
邱天还没从乍一空荡的手中回神,愣怔地问,“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看电影?”
“现在?”
邱天是想去看电影,可并不想一大早就去,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去处,且也不能一直逛公园,“行吧,那咱去看电影。”
来到胜利电影院,时间还是有些早,两人便又在周围逛了逛,邱天把自己的手塞进陆丰年手中,后者笑了一声,随即把她的手攥紧。
牵手这种事,有了最初的试探之后,后面就顺理成章多了,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去看了《牧马人》,正好这也是爱情片,在邱天看来是很应景的,她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但在大屏幕上看正上映的老电影还是头一次,新鲜感很快将她代入故事情节中,而陆丰年实打实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全程都很认真。
两人相邻的手始终握在一起,某个瞬间,邱天感觉到包裹着她右手的掌心在慢慢收紧,陆丰年略粗糙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柔摩挲着,而与此同时,电影中正播放许灵均的内心独白:
“在我的生活中,忽然闯进了这样一个善良的人,我好像等待多年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对我是这么信任,和我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好像她也等待了我。”
这一刻,她感受到来自陆丰年心底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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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影已接近中午,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滑腻腻的。
“出汗了。”邱天的手动了动。
“哦。”陆丰年赶紧松开。
两人各自搓了搓手,陆丰年问邱天,“饿了吗?”
“还行。”说着拽起陆丰年的手看了眼手表,“也到饭点儿了。”
陆丰年顺势重又牵过她的手,“走吧,去吃饭。”
“去哪儿吃?”手上的汗已各自蹭干,可热度还在,邱天只感觉热度在手中传递,使她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新侨饭店。”陆丰年说。
两人打了辆出租车来到目的地,邱天看到招牌上赫然几个大字“新侨饭店西餐厅”。
原来是这儿。
这可是京城最早、最著名的酒店西餐厅,早在五六十年代,这里就成了有钱有身份的人经常关顾的地方,近几年北京豪华酒店不断增加,新侨酒店却仍以雄厚的西餐技术力量身居京城西餐主力。
邱天站在酒店门口,半晌才转头看陆丰年,“确定来这儿吃?”
陆丰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直至坐定,邱天目光仍几分迟疑,陆丰年右手前伸,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怕我带你吃霸王餐?”
“啊?”邱天赶紧摇头。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陆丰年示意让邱天点餐,还不忘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放心点菜,我没那么穷。”
邱天抬眸瞧他,后者好似怕她不信,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前倾,声音带笑而压低,“我多会赚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邱天一愣,知道他是说头些年做货郎的事,当生产队还在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时候,陆丰年就已经开始捎关打节先人一步了。
“那现在呢?”陆丰年这才刚从东北回来,这三年肯定是光出不进,想到这儿邱天不免担忧。
陆丰年扶额,“放心吧,这一顿再怎么造也吃不穷我。”他轻笑一声,若有若无来了句,“小管家婆。”
邱天一噎,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因这句“小管家婆”而隐隐雀跃。
等上菜的时候,陆丰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带暗纹的扁盒子,探身递给邱天,“生日快乐。”他说。
这礼物无疑来得有点突然,虽说今天是两人的生日,可半天下来,邱天只当成约会来过了,差点忘了生日的事,其实她也给陆丰年准备了礼物,只是今早一出门就遇见了他,一激动忘了回宿舍拿。
她迟疑着接过盒子,“我现在能打开吗?”
“当然能。”陆丰年笑。
邱天几分珍重地打开盒子,目光一顿,只见盒中躺着一只手镯,成色翠绿而通透,如水欲滴,几乎不见一点杂质,“这是……翡翠?”
陆丰年垂眸看了看,“应该是,我不大懂。”
邱天被他的随意口吻惊了一下,抬眸瞧他,心想这傻小子不会被人给骗了吧?可细看那只手镯,怎么都不像是假的,“这是哪儿来的?”
陆丰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别人给的。”
邱天神色怔然,心道他口中的“别人”是谁?如果这手镯是真货,那这个“别人”的手笔可够大的。
陆丰年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低声道,“确切地说,是我母亲给的。”
邱天霎时愣住,眼眸睁大定在陆丰年脸上,她想起了郁岭南,所以这手镯是郁岭南送给陆丰年的?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这时陆丰年突然轻笑一声,“之前没跟你说过,我还有个母亲,就在北京。”语毕,他的笑意也消失了。
邱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提早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不知在陆丰年面前该隐瞒还是该坦然。
正纠结着,陆丰年又开口了,“这镯子原本是一对,我姥姥留下的。”男人视线落在那只镯子上,“说起来这种首饰本该传给女子,可我母亲只有两儿子,所以一只给了我,另一只给了她另一个儿子。”
母亲的另一个儿子,他却没称之为弟弟,这其中的隔阂和陌生自是不言而喻,邱天的心揪了一下,一时间哑口无言,也下意识决定隐瞒自己无意间知道的事情。
陆丰年单手支頤,抬眸瞧她,“不喜欢吗?”
邱天一愣,恍然摇头,“我只是觉得这太贵重了。”
陆丰年笑了笑,“我不懂这个,但听那意思这玩意好像挺贵,你先收好,以后再戴。”
“以后?”邱天歪头看他,笑问,“以后是什么时候?”她拖着长腔,将“以后”两个字特意强调。
陆丰年看着她,支頤的手缓缓上移掩在唇上,也掩住了一晃而过的笑意,“别闹。”他说。
恰在这时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上菜,杯盘相触的声音乍然响起,陆丰年扬了扬下巴,轻道,“先收起来吧。”
邱天忍笑白了他一眼,将盒子盖上敛在手侧,“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她说,“不过和你的相比就逊色多了。”
“逊不逊色得要收礼物的来评价,”陆丰年扬了扬眉,“是什么?”
“回去再给你。”
过午饭毕,陆丰年把邱天送到宿舍门口,邱天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她进去取礼物。她给陆丰年准备的礼物是两副手套,其实原本只有一副,是邱天自己学着织的,可织完以后觉得有点粗糙,且冬天戴的话毛线的显得有点单薄,所以她又去买了一副外皮内棉的。
这会儿她把两副手套都递给陆丰年,同时抬眸瞧他一眼,后者笑吟吟接过,语气里的惊艳是演不来的,“这怎么逊色了?”他说,“我正需要手套,这几年在东北都给我冻出冻疮来了。”
邱天下意识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现在长冻疮了吗?”
“这还没开始冷,且没长呢。”他直接把那副藏蓝色毛线手套戴上,手翻来覆去地端详,似乎是满意极了。
邱天一时有些脸热,一边想让他认出那是她亲手织的,一边又有些难为情。这种情绪像极了那年六一,她嘴上说不想让陆丰年看她的节目,心里却还是隐隐期待,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高光时刻。
时光荏苒,物非人是,陆丰年依然是那个陆丰年,他仿佛永远温柔,永远不会令她失望。
“这一定是你亲手织的,”他戴着手套的两只手随意交叠,脸上笑意温和,“我们小妞妞从小就心灵手巧。”
第80章
“我小时候你就拿这话哄过我。”邱天不看他,余光却能捕捉他的笑意。
“我没有哄你,你本来就是。”
秋日的午后阳光增添了温暖,风不冷却吹乱了邱天的头发,陆丰年抬手将她脸颊上的发丝勾至耳后,温声道,“手镯戴上看看。”
邱天抿了抿唇,手在衣兜里勾勒首饰盒的轮廓,接着她把盒子掏出来,小心而缓慢地拿出手镯。
陆丰年被她的谨慎逗笑,手背掩了掩唇。
邱天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却反问道,“这个是不是很贵?”
陆丰年耸了耸肩,“不知道,但是我姥姥留下的,大抵是不便宜。”又说,“首饰本来就是戴的,不用太小心。”
邱天没理他,仍是谨小慎微地动作,她把手镯缓缓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然后扬起给陆丰年看,“还行吗?”
女孩撩起衣袖露出腕部皓白的肌肤,碧绿通透的翡翠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陆丰年眸光黑沉,晦暗不明。半晌他拽着邱天的手,拉下衣袖拢住她的手腕,沉声低问,“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