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陆丰年仿佛参透了她内心的想法,倏忽笑道,“我和你的原因一样。”
邱天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你亲我是因为喜欢,而我亲你自然也是如此。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又刚刚正式确定了关系,是以怎么腻都嫌不够,可陆丰年还要赶末班车回荣昌新地,不得不离开。
邱天想送送他,路丰年执意不肯,反而将她送回了宿舍。
他说:“我熟熟路子,以后好来找你。”
邱天难得带上了女孩子的羞怯,红着脸不说话。陆丰年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轻笑道,“进去吧,我走了。”
邱天目送他离开,视线中的他回了两次头,摆了三次手,最后一次,他并未转身,手高高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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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丰年虽记住了邱天宿舍的位置,也说以后会来找她,可事实上他很难挤出时间。北京的分田到户比别的地方要晚,他这几年学到的技术实实在在带来了福利,他因此当上了副大队长,蔬菜种植和采购由他全权负责,村民收的菜由他统一运到城里,交给相关部门作价收购。
邱天当然也很忙,她因犀利的新闻视角和敏感度得到台领导的认可,工作日复一日地多了起来。
这个年代通讯不便,两人虽身在同一个城市,可除了见面之外很难再取得联系,可偏偏他们几乎挤不出时间见面,是以本该迅速升温蜜里调油的感情,却仿佛摁下了暂停键似的。
不过忙起来的时候邱天没时间想太多,彼此的心定了,也给了她不再胡思乱想的底气,况且还有她和他的生日呢。
他一定会来的。
不过在这之前,倒是葛顺突然来了一趟,这人一见到她就笑得暧昧而调侃,邱天便猜到他定是从陆丰年那儿来。
这几年葛顺也没闲着,倒腾了各种小买卖,什么挣钱倒腾什么,几年下来攒了些钱,听说陆丰年从东北回来了,他便投奔而来,寻思也留在北京发展一番——都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心变大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他还改口喊邱天“小嫂子”。
“小嫂子,老陆忙得脚不沾地,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
邱天脸发热,嘴上却直爽道,“嫂子就嫂子,带个‘小’干嘛?瞧不起谁呢?”
葛顺乐得方脸乱晃,赶紧改口,“哦哦,嫂子嫂子,我说错了。”
邱天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说不难为情那是假的,可她惯会强装镇定,正色问道,“你怎么来北京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来北京谋点差事嘛。”
“是吗?”邱天心情霎时很好,在举目无亲的北京能多几个相熟的人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有打算做什么了吗?”
葛顺整理着前衣襟,笑嘻嘻地说,“想开出租。”
八十年代交通不发达,到处都是乘客,汽车司机自然少不了钱赚,一提到“汽车司机”,那可是个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那敢情好,”邱天笑意满面,半认真半玩笑地问道,“熟人坐车打折不?”
“你坐车不打折。”葛顺摆着手一副不讲情面、不近人情的表情,而在邱天将要变脸的时候,他又一本正经地挑着眉道,“你坐车还打啥折?直接免费”
邱天被他逗得笑起来,转而又问,“那你啥时候开始干?”
最好尽快开始,这样她就能坐着出租车去见陆丰年了,当然,她不会不给钱,人家打算靠这个吃饭,她得让人有钱赚。
“我还没学开车呢。”葛顺理所当然地说。
邱天一愣,高涨的热情霎时消了半截,“……还没学?”
那你说得那么热闹?
“昂,这不正让丰年张罗着给开个申请表,我好去学车吗?”
邱天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年代的生活,可又常常被一些突如其来的新认识刷新了世界观。八十年代的今天,普通人想要学习开车,首先得有一个愿意教你的老师,这是极不容易的,因为这个年代会开车的人少之又少,不是抵实的熟人还真不会乐意教你。而且要想学车,还得要单位给开申请表,总之是挺麻烦的。
可葛顺却似乎一点不着急,几秒的工夫就切换了话题,“你挺久没回家了吧?”
邱天默了默,回想自己上次回去还是因为邱玉珠自杀,“是挺长时间没回了。”思忖须臾,她多问了一句,“家里一切都还好?”
葛顺:“挺好,就是计划生育严,好多人想生二孩都不让生,你三姐不也是吗?听说跟你姑那儿闹了好几场,死活非得生。”
一听这名字邱天心里就膈应,她微微皱眉,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点,也会有相应的政策,于公于私她不想发表看法。
葛顺又恍若自语道,“都想生儿子,特别头一个是闺女的家庭都某着劲地想生儿子。”顿了顿他疑惑地问,“你二姐家不是有个儿子了吗?怎的还这么急着生?”
邱天冷笑一声,语气讽刺,“可能她家里有皇位继承,一个孩子怎么够?”
第78章
邱天不在意邱玉环的那些破事,她先后问了其他家人的情况,知道他们一切安好便放心了。
葛顺还带话来说生日那天陆丰年会赶早过来,让邱天安心等着就好,邱天问他具体几点,葛顺有些傻眼,陆丰年只说那天过来,却压根没告诉他几点。
“你睡醒了再说,谁让他不说清楚呢!”
“…………”
邱天倒是想睡到自然醒,可她实在太兴奋了,约会前一天晚上她后半夜才睡,后来迷迷糊糊梦到陆丰年在门口等她,她一激动猛地醒过来,看看表,才不到五点。邱天又在床上躺了半个钟头,实在是酝酿不出睡意,索性就爬了起来,简单洗漱过后,看时间还早,便打算出门去散个步。
深秋晨起微凉,邱天在白衬衣外面罩了一件香芋色厚开衫,然而饶是穿成这样,走出门时仍被冷肃的风打了一下,她双手交叉拢着双臂上下搓了搓,心想今天还真是挺冷的。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留存了零点零几秒,却在看到路对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时,大脑宕机了一瞬,什么想法和念头都没有了。
那个人像极了陆丰年。
借着清晨熹微的光,邱天盯着树下的人看了一会儿,那人穿灰夹袄的人,他显然也看到了她,提步往前走了几步,与此同时冲她的方向摆了几下手。
邱天心猛跳了几拍。
“陆丰年……”她喃喃着捂住了嘴,然而睁大的眼睛却泄露了自己的惊讶。
陆丰年笑着走过来,步调闲适极了,然而及至走近,邱天闻到他身上寒苦的气息,“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下意识抬腕看表,想起今天起得早,出门时没有戴,手又垂了下去。
“没多会儿,我在猜你大概能睡到几点,还没猜出来呢你就出来了。”他笑着调侃。
邱天不想告诉他自己因这约会而失眠到后半夜,又想这么早陆丰年大概是骑车过来的,可往他身后望了望,却并没发现自行车。
陆丰年侧转身子也往后瞧了一眼,复又转过头来看她,“你还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去吃点?”
邱天前一秒还置身在他从天而降的懵怔中,喜悦此时才以缓慢的速度浸染似的侵袭,她控制呼吸借以克制过分的心跳,低低“嗯”了一声。
前面不远就有一家早餐铺,供应包子稀饭,上班时候邱天常常在那儿解决早餐,两人不约而同朝那家铺子走去。
他们是并肩走着的,陆丰年的手垂在身侧,邱天的手背在身后,仿佛是出于直觉,她突然用指尖攥了一下陆丰年的手,后者整个僵了一下,脚步停滞扭头看着她。
邱天也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吓了一跳,虽然手已经松开,可指尖残留的触感却仿佛还在,他的手很冰,显然已经在秋霜露重之中等了许久。
“怎么了?”陆丰年神情已恢复自然,手却不自然地插入衣兜里。
“没怎么,我们快去吃饭吧,”邱天越过他快走几步,“我特别饿。”
陆丰年紧走几步跟了上来。
早饭热气腾腾,邱天吃饭慢条斯理,陆丰年看上去也是不紧不慢的,可每一步又都比邱天紧凑,邱天一口包子嚼二十几下,可陆丰年几下就咽下去。如此一来,陆丰年吃完,邱天却只吃了一半。
陆丰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怕尴尬,便起身在早餐铺里溜达,后来竟跑到铺子老板身边跟人家聊上了。
虽然被陆丰年盯着吃饭是有些别扭,可与被忽视相比,那点别扭显然不算什么,她清了清嗓子喊陆丰年,后者转身走过来,“吃完了?”
邱天手里捏着半个包子,抬眼看着他没说话,陆丰年目光从她手中的包子上收回,笑了笑,复又坐在她面前,邱天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又开始别扭,这下连包子都不好意思吃了。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她问。
陆丰年:“你有想去的地儿吗?”
邱天摇头,虽说昨晚上失眠到大半夜,可一点计划都没有,脑子里天马行空也不知想了啥。
陆丰年:“我其实对北京不是很熟……”顿了顿又道,“要不咱去北海公园逛逛?”
这年代谈恋爱逛公园似乎是个首选,除此之外邱天也想不到其他,不过她又加了一条,“逛完再看场电影吧。”
陆丰年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邱天心下高兴,放下包子起身要走,陆丰年喊住她,“吃完,时候还早。”
“我吃不下了。”
陆丰年抬眸看她,不知为何,邱天依稀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丝压迫感,半晌陆丰年低叹一声,“不能浪费。”说着拿起包子塞进自己嘴里。
邱天眼睁睁看着自己咬过的缺口含进他口中,几下就咽了下去,陆丰年吃饭的模样算不得文雅,可莫名戳中了邱天的某根神经,她心跳加快,脸“唰”一下红了。
虽说亲也亲了,也并不是蜻蜓点水的吻,可看到陆丰年那么熟稔自然地吃掉自己的剩饭,邱天还是觉得惊讶且激动。在过去的时空,她早逝的母亲是医生,职业习惯使然,母亲从没吃过她的剩饭,而穿越到这个时空后,吃穿用度都极具紧缺,吃都吃不饱,哪还会剩下?陆丰年无疑是第一个吃她剩饭的人,这种行为可能对陆丰年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在邱天眼里却极具视觉冲击力。
陆丰年吃完了半个包子,又把邱天碗中剩了小半的稀饭喝光,这才站起来,“走吧。”他说。
邱天愣怔着答应了一声,以慢半拍的节奏随他站起来,半晌才想起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嘴。”
陆丰年垂眸瞧一眼,随即接过手帕,不轻不重在自己唇上摁了几下,不好就还给邱天,便顺手塞进自己兜里,“洗洗再还你。”
邱天急急避开视线,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纯干舌燥的。
八十年代的北海公园邱天还是第一次来,今天是周日,北海公园里人比往常多,但又因是深秋的清早,所以人也不算特别多,这其中遛早的老年人占大多数,除此之外自然也有一些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在80年代越来越受欢迎,此时的男女青年时而含蓄,时而奔放,他们的约会浪漫而又真实。
邱天看到有些男女是手牵手的,也有些高大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毫无疑问,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一眼就看出是情侣。
邱天的余光不由落在陆丰年身上,两人仍是肩并肩走着,距离虽不远,可也算不得多近,至少跟那些牵手搂抱的相比,他们两个人着实不像情侣。
真是个榆木疙瘩。邱天心想,亲都亲了抱了抱了,牵手都不会。
走神的工夫,两人来到了北海边上,甫一站定,邱天在心里“嚯”了一声,北海边连椅上,一个女子正坐在男子腿上,双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好不亲密……
邱天下意识看陆丰年,他却只眺望着北海和白塔,神色如常,不对,是心旷神怡。邱天几乎内伤,心想我要再想牵手我就是傻子。
“你以前是不是唱过一首歌?”陆丰年扭头看向她,“有一年六一儿童节,你们学校表演节目,我记得你唱了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是‘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说的是不是就是这座白塔?”陆丰年指着白塔的方向问。
他的话拉回了邱天的某段记忆,她想起那时候她还为此难为情。
“八百年的事了你还记得?”邱天也望向白塔。
“当然,”他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过去的很多事都忘了,可关于你的却都记得。”顿了顿,他突然换上戏谑的口吻道,“可能是因为咱妞妞从小就闪闪发光吧。”
陆丰年已经许久没再这么喊她了,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人,可年龄和身份的变化,致使感觉完全不同,过去他喊她“妞妞”,单纯只是因为她乳名叫“妞妞”,妞妞也自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可现在他喊她“妞妞”,低沉的声线和笑音无意间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倒像是调/情。
邱天耳根发烫,下意识拿手揉了揉。
“去那边走走吧。”陆丰年指着白塔的方向提议。
“嗯。”
两人步调一致,走得闲适而缓慢,陆丰年似乎真是来赏景的,一边走还不忘问邱天一些问题,俨然把她当成了半个导游。
“这北海公园咋还有寺院?”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永安寺外,陆丰年又开始问“导游”。
“北海公园是皇家园林,皇家烧香拜佛总不能跟老百姓挤在一起。”话音一落她觉察到自己语气中的怨妇情绪,默默抿了抿唇。
陆丰年转眸瞧她一眼,显然也听出了她的无精打采,笑问:“累了?”
“……”
邱天意识到自己不能拿女人的思维去衡量直男的行为,但有必要用女子的示弱激发直男的保护欲,她皱眉“嗯”了一声,柔柔来了句,“是有点累。”
心道这回该牵手了吧?然而……
“前面有椅子,咱去坐一会儿。”
“……”
陆丰年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邱天却只能在心里长叹,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个愿望落空的冤种。偌大的北海公园里,连刚刚经过的两只流浪狗都彼此相蹭相亲相爱,她想牵手手的愿望都不能达成?
好羡慕甜甜的恋爱啊。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陆丰年问,“歇会儿要不要去寺里看看?”
“你还信这个?”邱天有些没好气。
然而陆丰年默了默,随即望向寺院的方向,神色几分迷惘,“算不上信,就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