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优越感和虚荣心继续蔓延。
走着走着,尤逸思忽然目光停顿了一下。
其中一个房间里,一个男人正在掐着嗓子跳起来和空气互殴。
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可以想见一定是骂得很脏的话。
他年纪不大,大约二十五六岁,发型还能看出打理的痕迹,只是这段时间没有机会再修整,已经乱糟成一团了。
他嘴唇发乌,极其愤怒,入戏很深。
像是已经完全不能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尤逸思定定看了一会儿他的嘴形。
而后,跟在边良泽身后离开。
“都看完了?”他说,“现在还想要加入吗?”
“很震撼。”尤逸思低下眼睛,“我会一直记住今天。”
“那就看你的了。”边良泽道。
随着他的声音,身边的助理把一个黑色盒子捧上来,熟练地打开给她看了看,又砰一声关上,交到尤逸思手里。
“一点见面礼。”他说,“拿去送给贝弗利吧——等你有了好消息的时候,再来找我。”
……
贝弗利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尤逸思还没回来。
边良泽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的呼叫铃突然响了。
她赶紧跑过去拉开门,惊喜地看见尤逸思一个人完好无损地回来。
尤逸思关门往里走去,贝弗利也立马跟上。
只看她手里拎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皮箱,往地上一放,打开摊平。而后戴上手套,从自己外套兜里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是什么?”贝弗利有点好奇地弯着腰看。
尤逸思轻轻掸开盒盖,语气平静地向她递过去:“边良泽送给你的见面礼。”
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二十多克拉的钻石甚至都仅仅是陪衬,主石是一颗一百克拉的变色猫眼石。
莹光流转,璀璨耀眼,价值千万。
“他又是什么居心?”贝弗利惊讶地皱了皱眉,取起项链,在手心看了看。
尤逸思合上盒盖,取出一瓶试剂喷在上面。过了一会儿,盒盖上反应结束,显现出几个紫色的指纹。
珠宝店的销售戴着手套、助理戴着手套,这段时间碰过它的,就只有盖上盒盖的边良泽和接过来的尤逸思自己。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拿住盒子的位置在哪里,也记得边良泽落手时的位置。
因而,很轻易地就分辨出哪个指纹属于边良泽。
贝弗利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提取出指纹,然后找出材料开始制作模型。
尤逸思抬了抬头,问:“有蜡烛吗?”
“……啊有,有。”贝弗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床边翻找了一下,最后两手捧着一盒香薰蜡烛过来,蹲在她面前期待而紧张地看着她。
雕琢成精致造型的香薰蜡烛,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干这个用。
贝弗利拿着昂贵的吹风机,吹着昂贵的蜡烛,全神贯注。
尤逸思用工具扫描了指纹,等到贝弗利把蜡烛吹化之后,在未干的蜡油里面按出了指纹。干透之后,往按压出的坑里注入玻璃胶。
最后取出的玻璃胶,就可以用于解开边良泽的指纹锁。
“OMG。”贝弗利结结实实地发出惊叹,“那岂不是我平时接触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提取出我的指纹?”
“照片也可以。”尤逸思低着头排出模具中的空气,说,“比剪刀手很容易被提取。”
贝弗利赶紧把自己的两只手握起来,决定立马把社交平台上所有露手的照片都删掉。
指纹模型终于做成了。
贝弗利看着她举起那颗小小的灰色模型,慢慢跟着站起来,仰着头问:“接下来要怎么办?”
“下船。”尤逸思语气平静。
贝弗利愣了一下。
窗外已是深夜,海上的涛声涌向船身,漆黑一片。
“明早,王后号会靠停港口,所有人包括边良泽,都必须下船。”尤逸思一个词一个词,清晰而冷静地说。
如果船上没有那些试验者的话,只需要把其他人赶下船,留下边良泽一行人就够了。
但现在不够。
边良泽也必须下船,她才能有机会把那些人带出来。
“那……我们要怎么做?”贝弗利语气颤巍巍的。
尤逸思沉默了片刻。
而后抬起眼,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自制过炸药吗?”
第69章
贝弗利傻住。
自制什么?她应该听得懂这个单词, 可是她说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
炸药?!?
贝弗利一瞬间,腿软地扶住身后的桌子。
上帝啊,她是认识了一个什么样的大神啊?
过了好半天, 她才终于颤抖着说:“没、没有……”
那不是废话么, 哪个正常人自制过炸药?!
尤逸思自鼻腔中呼了一口气出来, 低头说:“看来我们要开始了。”
要让所有人都下船, 最简单的就是船上有即将发生、不可解决的危机。并且要时间足够短,不给他们反应和带走那批实验品的机会。
□□,他们会使用仪器干扰无线电信号。
引信炸弹,不能精确控制时间和顺序。
可以观察到的炸弹, 他们可能会使用防爆罐, 并且干这一行的, 边良泽船上很可能会有拆弹专家。
尤逸思迅速构思好。
需要分布广、地点隐秘的定时炸弹。
先引爆一部分, 使得边良泽团伙确定游轮上有数个未知爆点,无法在时间结束之前安全拆除, 必须弃船。
但炸弹的威力也必须控制。
游轮上的乘客和船员还有近千人,以及, 因为无法控制边良泽的下船时间,也无法确认最后一枚定时炸弹在什么时候爆炸,他们下船之后,留在船上的尤逸思和那些被关起来的人还有可能面对危险。
最危险的还是, 不能确定边良泽为了消除证据, 会不会狗急跳墙,在船上放置另外的□□,完成顺风车爆炸案。
她在边良泽发现有□□, 到边良泽下船的这段时间里, 必须控制边良泽的行为。
还有就是, 如何处置下船后的边良泽。
就地抓捕,还是追踪他到东城之后。
不就地抓捕,到东城的这段路还有很多未知变数,可如果就地抓捕,那个藏在暗处的东城实验室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破罐子破摔的反应。
把边良泽赶下船,这是一个两难局面。
但错过这个机会的话,游轮上被关起来的那些人,已经几乎没有下一次转圜了。
尤逸思面色冷静地在工具箱里取出道具。
费隆准备有炸药,但能通过检查带上来的份量太少、危险性也太小,对于游轮这个庞然巨物来说,并不能算是多大的威胁。
她们得自制。
首先是□□。
酒精、洗洁精、小苏打,在游轮上都可以找得到。
其他的材料也有一定储备。
除此之外,她还得联系人。
得有人负责掌控边良泽在船上的动向,有人负责监视追踪下船之后的边良泽,有人负责疏散游客,还得有人接应她带着那些人质跑出去。
她的手指指节有红色的擦伤和磕碰,全无在意一般低头,安静地在一柄枪上擦拭着。
一个紧张的夜晚。
尤逸思无数次面临过濒死的险境,这次不同的是,今夜或许也是两种世界的分水岭。
成功完成,边良泽及其团伙被剿灭,未来依然行走于正轨。
任务失败,边良泽的谋划成功——又或者是因为出了意外,未来或许依旧是末日。
那个没有糖的,没有物资,没有亲缘,也没有希望的末日。
风平浪静的良夜,一轮月明的漆黑海上,游轮十二层里,每扇窗中都是一格人生。
这无数扇窗里,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今夜面临什么抉择。
孤独和先瞻必须同时拥有吗?
这个问题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尤逸思的脑海里。
或许不是她自己想问的。
而是别人问她的。
好像是,曾经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是在什么情境下问的。
忽然之间,她又想到一句话。淡淡的,像回荡在耳边。
人有自我保护机制,会促使痛苦的记忆被淡忘。
尤逸思擦着枪的手顿了顿。
贝弗利屏着呼吸,小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尤逸思抬起头,说:“可能需要请动你的父亲。”
……
舷窗外夜景繁华,张栋国伸了个懒腰,接过乘务送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让他们上了一杯咖啡。
落地就是离华城最近的一个大城市,这阵子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师父杀青之前跑过来了。
等师父杀青了还有任务,他还记得那次在酒店抓住的人上线就在华城。
他张栋国绝对不能错过为组织立功的机会。
最近华城不是太安稳,先是火拼后是炸药,飞机都不让落地,只能去别的城市中转。
张栋国喝着咖啡往窗外看了看,嘴角一勾,淡淡一笑。
师父绝对想不到,他把什么带来了。
尤逸思出国前,把直升机停在张栋国家的停机坪代为照管,他这些天恨不得亲自上阵给小绿飞机擦玻璃。
为了把这玩意运出来,他还特意联系了上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江展波,总之历经了一番周折。
飞机落地了。
临出机场前,张栋国看了看还没有收到回复的手机。
师父真的很不爱上线,可是他又不敢给她打电话,怕打扰了师父做事。
那就再等等吧……
手机叮咚一声。
张栋国定睛一看,师父回消息了!
他一个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拿掉,赶紧抓紧了看字。
过了半晌,愣愣抬起头来,说:“国际刑警?”
不是,师父不是兵王吗,这咋还和国际刑警合作起来了?
等等。
师父已经在出任务了?!?
……
帕特里克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收到女儿急慌慌的消息,他皱了皱眉,把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架着的眼镜推起来,放下书,站起身去开门。
“贝弗利,有什么不可以明天说的……”
贝弗利砰地把门关上,四下看了看,焦急地说:“来不及了!爸爸,边良泽他想暗算你!”
帕特里克愣了愣:“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之前找我未婚夫是想从他那里下手,现在他想说动尤小姐了!”她语速很快,“刚刚尤小姐被他请走威胁了一通,想要拉你做毒品生意!”
帕特里克的脸色凝重起来。
片刻后,语气严肃说:“他又找到尤小姐了?”
贝弗利一愣。
帕特里克拉着她的胳膊,带她进书房里去,让她坐下。
“边良泽这个人疯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帕特里克边说边往小皮箱里面装东西,“带上重要的东西,明早就下船,不要让他发现我们不准备回来。我联系了人在港口接应,也在船上安插了一些便衣保镖,必要时会动用火力。”
贝弗利懵逼地被他按着坐在椅子上,过了会儿看见他换了个地方收拾东西。
“爸爸……你知道?”她傻眼道。
“上船之后才知道。”帕特里克头也没回,“他试图从我身边下手我也有预料,只是你去抓奸我才发现他想从你身上说服我,所以我当即就借着这个机会和女婿断绝了关系,让他不要再有妄想。”
贝弗利目瞪口呆。
怪不得尤小姐说她父亲一定有准备的……
“边良泽一直隐藏得很好,以至于没让我察觉到他已经情况紧急到了这种地步。连刚刚公布关系,和我们家关系还不牢固的尤小姐都能去利用,很难说后面的两天他还会干什么。”
帕特里克合上箱子,并着立在桌上,开始抓下衣帽间里挂着的一排衣服,找了一套整齐地铺在熨衣台上,鞋子也分开摆好,伪造好只是下船散散心还会回来的样子。
“他已经疯了。”帕特里克回头,向女儿重申,“他已经疯了。”
“等下爸爸,”贝弗利这才插上嘴,“所以你根本不会被他蒙骗对吗?”
“噢,当然,但有可能我已经老了,总是会使出一些昏招。”帕特里克扶着额头叹气,“我以为他做的是什么正经生意,并且以为他不会如此急不可耐。”
“如果我说我们已经逃不了了呢?”
贝弗利的声音颤巍巍的。
帕特里克愣了下。
“边良泽请尤小姐去看了他在船上的实验室。”她说,“他关押了很多人,用来试验自己新型毒品的威力——如果我们和他作对的话,他直接就会用这玩意儿处理我们。”
“他现在还对我们献媚是为了合作。”贝弗利声音发抖,“如果不能和他同流合污,要么我们死,要么他亡。”
帕特里克呆滞地张了张发干的嘴。
“现在,爸爸,”她第一次以主导的位置,对总是安排好一切的父亲发出了指令,“听我的,控制住他。”
……
天亮之前,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费隆没敢入睡。
他一遍遍地复习着天亮之后的流程,唯恐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
尤逸思做好了准备,终于往后一靠,坐在墙边休息了一会儿。
她没有上床,也没有选择更柔软的地方,环境越不舒适醒来得越快,在睡梦里也会分出一半意识给硬邦邦的体感,只能浅眠。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
保持警觉。
永远保持警觉。
特别工作者,是普通人的庇护伞,而非权力的杀戮机器。
从进入组织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被这样反复地提醒。
组织的头目是一个年迈的男人,对组织的各种信条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尤逸思加入的时候他已经病危,即便在病床上都还喊着他们的口号。
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心脏在为你搏动,就是你需要殊死去保护它的理由。”
尤逸思后来听别人说,他这个人身体素质不行,但信念感极其强大,并且擅长经营。他在的那些年,组织的财政上一直没出现过问题。
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因为这熟悉的任务氛围还是怎样,尤逸思竟然在半梦半醒中想起在从前遇到的那些人。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几个月时间,可想起末世却好像过去了很久。
破败的楼群、污染的水源、濒死的动物,废墟,工厂,垂下来的灯牌。匆匆两口扒完的罐头,枪口的硝烟,身上的酸痛和血痕。
最后是咔啦咔啦的电车。
火花、白光、爆炸。
砰。
尤逸思睁开眼。
她来到了这里。
天亮了。
游轮即将靠岸。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一下拉开了窗帘。微黄的朝霞和刚冒出来的太阳挂在深蓝色的海上,油画里最爱表现的场景。
船上的广播已经开始柔和地放起音乐,告知乘客今早会有第一个停靠点,下船后将会观赏当地特殊舞蹈表演。
陆续有人醒来,开始收拾重要的随身物品。
对边良泽来说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