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桃花开得热烈,春光好,花枝轻颤,柔嫩的花瓣飘悠着落下。
蜂儿忙碌,穿梭于花丛间,来来回回。
花园中,溥遂来回跑着,手里一把弹弓,那是当初凌无然做的,他现在随手从地上捡起石子,对着假山射发。
无双跟着跑了一身汗,百馥香浓郁的萦绕,竟是引来彩蝶,围着她翩翩而飞。
自从跟着凌无然,这个姐姐什么事都不让她做,虽然嘴巴还是厉害,但是无双知道,只要自己一声咳嗽,凌无然就会紧张的不行。
姐姐总是比大哥细心,凌无然将所有事安排好,无双整日里做的就只有睡觉、用膳、晒太阳。临了,人家还跑过来笑话她一声,再晒就晒软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上面有兄姐,她只要安心的玩耍就行,什么事都轮不到她来操心。
这样的日子真好,凌家翻案眼看着也是可能的,所有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姨母,”溥遂跑过来,满头的汗,手里扬着弹弓,“去找我娘罢?”
无双笑着,将孩子拉到跟前,手里帕子给人擦着额上的汗:“你爹娘有话说,咱们就在这边玩儿。”
“好。”溥遂很听话,往无双身旁一坐,然后又在地上见着小石子,“姨母也会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吗?”
“京城啊?”无双仰脸,看去东面方向。
她现在已经知道凌无然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溥瀚漠下面会去京城,他带领的是北越的使团。
想想,她已经离开京城整整两年,对那里的记忆只是恩远伯府的高墙。
“嗯,”她点头,眼神轻柔,“我也会去。”
京城不止有恩远伯府,还有盼兰,盼兰也做了母亲。再说,她有什么不能回去的?她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
溥瀚漠是提前过来这边和妻子会和,正好得来这空闲的两三日,美其名曰见见小妹。其实人来了,大部分时间就是腻着凌无然,无双反而成了给两人看孩子的人。
白日里,四人出行,到周边不错的地方看看,春天的景致总是怡人。像普通的一家人,挤到大街上买些小玩意儿,累了随便进一进茶肆,休憩片刻。
晚上,溥瀚漠会拉着儿子,说想不想去姨母那边?孩子哪里懂?听了就点头,夜里就赖在了无双房中。
如此,过了几日,北越使团到来。
溥瀚漠带着妻女去到队伍中,准备一同前往京城。
。
京城。
夜幕下的皇宫,宫人早早的点了灯,将这片高冷之处不知璀璨。
御案后,皇帝手握奏折,一身明黄龙袍,不言不语自带一股威仪。他年纪四十已过,面容仍显俊美,只是眼角也已生出细纹。
内侍奉上一盏茶后,便恭敬谨慎的退了出去,临走不忘给站在那儿的龚拓使了个眼色。
龚拓眼观鼻鼻观心,长身玉立,一派冷静。
“你倒还能稳住?”皇帝终于开口,折子往御案上一扔,捞起茶盏,“一趟南下,半年之久,你搅了个天翻地覆。”
“臣做的每一件事,陛下都可派人细查。”龚拓开口,声音平静。
皇帝笑了声,眼中可没见的有什么温度:“细查?你看这桌案,一半的折子在参奏你。”
龚拓没看,但也知道,便就没说话。心里知道,皇帝帮他挡了不少,不然不会和他在这儿说这么多。
果然,皇帝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凌昊苍的案子,现在是非查不克了,当年死了太多人,不能就这么过去。”
“陛下圣明。”龚拓开口。
“现在会开口了?”皇帝手往扶手上一搭,“只是后面这案子你就别碰了,朕安排别人来做。”
“是,”龚拓应下,一身官服修身合体,端的就是青年俊才,“臣谢过陛下。”
皇帝盯着面前年轻人,眸色深沉:“北越使团来了,你与宏义王相熟,便由你接待罢。记住,观州的案子你别再插手。”
龚拓薄唇抿直,看去御案后:“陛下,乌莲寨需得好好安置,此,正是一个机会。”
“朕自然知道。”皇帝颔首。
前年安西旱灾,至今还有人流离失所,那些走投无路之人便有不少会落草。说不准就会是下一个乌莲寨,说到根上,其实就是他管制出了岔子。龚拓的这一提醒,倒让她想到些什么。
“至于凌子良,先安排下,让御医过去看看他的腿。”皇帝琢磨着这个人,有些可惜,明明也可成为一个栋梁材,奈何家中突变。
龚拓称是,又道:“陛下放心,凌子良现在的地方很安全。”
皇帝这才缓了脸色,好像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朕跟你说句趣事。你在南面给朕办案,你家里可乱开了。”
对于家里事,龚拓甚少关注,尤其在清南和观州,即便收到书信,也只是得空回上两句,便派人送出。
“你爹恩远伯,”皇帝笑着摇摇头,“居然在京城帮你游走,打点关系,有一回朕听说,他与黄尚书在街上差点打起来,就是因为你。”
这是龚拓没想到的,印象中龚文柏只喜欢他后院儿的那群美妾,极少管他的事。如今听来,心里有些触动。
当日,龚拓回了一趟家,并没有留太久,只是陪着父母用了一顿晚膳。完后,回了京畿营。
江堤的案子已经移交给别人,龚拓已经不担心,左右东西已经查得明明白白,后面的人只需一样样的清对;至于官银,原封不动,凌子良让人清楚的送进清南州衙内。
看似他是被皇上收了权,不许参与重要案子,实则他本身并没有损失什么,不过是近期清闲些。
也好,他现在可以去迎接北越使团,她也一定在里面。
。
三月飞花,道路旁槐树张扬的盛放,花香气弥漫。
离着京城也就一百多里路,大渝皇帝派人来迎接北越使团,就在如今的镇子。镇子繁盛热闹,使团进城,一路上引来不少人围观,两旁挤得厉害。
溥瀚漠高骑大马,姿态雄壮威武,一副王者姿态。
边上,与他并排骑马而行的,是一位青年官员,暗褐色官府,身姿清越,当真一张好面相。正是京城来的三品都尉,龚拓。
身后一辆奢华的马车,据说是人带着王妃与小王子。一时间,人都往那朦胧的薄纱里探,想看清里面宏义王妃的样子,可惜只得一个隐约轮廓。
外面自是看不到里面,但是里面却能清楚看见外面。
凌家姐妹相携而坐,不时说笑两声。有时候,无双觉得凌无然像极了母亲,总是担心她有个冷热,比如现在,人又拿着龚拓说事儿。
“大渝是没人了吗?皇帝用来用去就一个龚拓?”凌无然语气多有不满,私心里对这个伯府世子实在没有好感。
无双笑笑,拈着一块花生酥送过去:“姐,你没睡好?”
一路上,凌无然的眼皮使不上劲儿,不时抬手揉额角。闻言,在心里骂了溥瀚漠两声,是与他商议要女儿,不是要她自己的命,想到这儿,还得强撑着软的不行的腰。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到了一座大宅子。
看得出,大渝这边对于这次来访相当重视,安排的一切井井有条。入住后院房间的时候,里面布置得舒适典雅,还备了些北越的东西。
凌无然身着北越宫装,在一片簇拥下进了屋里。
无双喜欢清静,带着溥遂找了安静地方。小家伙听说宅子特意引了温泉水,一定要去看,无双赶紧拦住,没让人乱跑。
夜色下来,前面厅堂热闹起来,歌舞器乐,后院这边都听得清楚。
无双刚将窗扇关好,溥遂跑进屋来:“姨母,我想吃红豆莲子糖水。”
“糖水?”无双把孩子拉到跟前,想着似乎不远的街口就有一处糖水铺子,“怎么想吃这个了?”
“听人家说很好吃。”溥遂认真的鼓着腮帮子,眼睛眨眨,“母妃做的不好吃。”
无双深以为然的点头,凌无然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唯独厨艺是一团糟:“我去给你买,你回你娘亲那里,不要乱跑。”
“好,姨母对遂儿最好了。”溥遂嘴巴甜,抱着无双蹭胳膊。
自从有了这个姨母,对他简直有求必应,母妃对他就严格很多。所以他想要东西,就往无双房里跑。
无双也是想,凌无然出去不方便,自己没事出去走一走,左右就是几步路。
她往身上搭了件披风,便从侧门走了出去。
小镇简单,路也好记,往前走一段就会到。天暖了,竟是还有夜市。
“无双。”
身后有人叫她,无双转身,几步外走来的是龚拓。
他身着普通衣袍,简单的如同一个平常人家儿子:“方才看着就像你,要去哪儿?”
“前面。”无双手指了下前方。
上次一别还是沧江畔,他独自一人骑马去追魏庐,把她则安稳交到凌无然手里。
“正好有东西给你,”龚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送到无双面前,“凌子良他没事。”
无双便明了,这是他捎了大哥的信来:“谢谢你。”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蹄声阵阵。
龚拓身形一闪,将无双往街边一护,自己的衣袍差点被车子划上。
“天黑了,我送你过去。”他随后就退开,与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无双点头,将信塞进袖筒中:“你不是在前厅吗?”
“太闹,”龚拓望去前方的灯火,下颌习惯的微扬,带着那份天生的傲气,“你想吃甜水吗?我知道前面有一家,听说很好吃。”
他记得她爱吃甜的,那时只当她是喜甜。现在想想,是不是当时她心里苦,就想着嘴里甜一些?
见无双不说话,龚拓停下来,站在她面前:“我喝了一肚子酒,现在还没用膳。”
“好。”无双应下,想着反正那也是她要去的地方。
两人到了铺子时,里面没有人,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老板娘干活利索,一会儿就端上了两碗甜汤,摆到了两人面前。
刚放下,还不等拿起汤匙,无双面前的碗便被龚拓端走。只见他,手里捏着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糖水。
“还烫。”他看她,手指被粗糙的汤匙一比,格外细长。
无双才明白,他是在帮她搅凉,以前在伯府,这些事情是她为他做的。
“我自己来。”她伸手去拿。
可能动作太大,她的手正好撞到碗沿,龚拓正在搅动的汤匙带了几滴甜汤出来,溅到她的手背上,攸地烫了下。
还不待无双收回手,龚拓抓上她的手指,看到瞬间发红的手背,眉间皱了下。
无双想要抽回手去,对方握得更紧。
“别动。”龚拓道了声,随后从身上取出一放帕子,动作很轻的擦拭着无双手背,后面低头帮她吹了吹,“是不是很疼?”
作者有话说:
后面就是真追妻了,狗子坦承自己的感情。
第63章
微微的气息落在手背上, 轻轻的痒意。其实烫得并不严重,两滴甜水而已。
“不疼。”无双道了声,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放回桌下。
龚拓手里一空,而后一笑:“那就好。”说完, 他把那碗往旁边一推, 将自己的糖水送到无双面前,“吃这碗罢。”
“那碗还可以吃。”无双道,只是溅出一点,并不妨碍食用。
不过想想,以龚拓的作风,既然洒了,应当会扔了的。
龚拓拾起方才掉落在桌上的汤匙, 端起方才那碗糖水,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是不错, 你也尝尝。”
看他这样,无双没再说什么, 低头喝着糖水。
期间, 铺子里进来别的人,在旁边桌子坐下。对方动作大, 碰了龚拓一下,匙子里的糖水洒出来, 沾染了他的衣袍。
无双一惊,下意识紧张的看去龚拓脸上。她知道, 他很不喜欢别人的碰触, 有自己严格的界线。果然, 他细长的眼睛眯了下。
只见龚拓慢条斯理的放下匙子, 低头看了眼衣裳上黏糊糊的沾污。
“这些,”他抬脸看着无双,“会不会很难洗?”
无双没在他的眼中看见愠怒,反而是没事一般的询问,她笑了笑:“不难洗。”
看她笑,龚拓也不自己觉的笑:“幸好天黑,应该也看不出。”
“嗯。”无双应声。
后面的人似乎知道自己闯祸,过来跟龚拓道了声歉,龚拓表示无碍,并与对方多聊了几句。
糖水吃完,无双让老板娘装了一小坛甜水,是打算带回去给溥遂的。
龚拓坐在桌边,旁边座上的那位客人看他知道的多,一直拉着他问北越的事。小镇,来了北越宏义王,这算是天大的事了,人们最近都在谈论这件事。
无双去了旁边水盆中洗了手,起来时,龚拓已经等在那边。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那位客人抢先过来,将几个铜板塞到老板娘手里,说是这顿他请了。
“先生不用推辞,”客人把龚拓的手推回去,不在意的摆摆手,“带你家娘子回去罢。”
无双在一旁看着,心道龚拓这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平民百姓请吃糖水。依着过往,人肯定冷冰冰的扔下块碎银子,不领人家好意,转身离开,更不会让人碰上一下。
可这回,他竟接受了,脸色还算是和缓。
“我来。”龚拓伸手提起糖水,率先走出铺子。
无双跟上,双手端在腰间,半垂着脸,落后了一步的距离。
“凌子良在治腿,”龚拓刻意慢了脚步,等着无双上来,与她并排而行,“宫里御医有些手段的,说不定会好转。”
无双点头:“谢大人这段时间对我大哥的照顾。”
对于这些,她是心中感激的。或许龚拓这人冷漠无情,但是说到的就肯定能做到,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大哥现在安好,包括整个乌莲寨,朝廷并没有趁机给与打压。
“何必谢我?”龚拓眼看前方,薄唇微勾,“我和他是相互合作。”
无双侧脸看他,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其实她看得明白,在观州案子的这件事上,公事上一向严明的他,分明是偏向了凌家这一边,不惜顶着巨大的压力,乃至搭上他的前程。
夜市还很热闹,因为北越使团进城,这里的百姓纷纷走出来,也是凑个热闹。
前面,一个摊子围着几个女子,正在叽叽喳喳的挑选。来的时候,无双也注意到了,是个卖瓷娃娃的摊子。
“去看罢,我在这儿等你。”龚拓看出无双意图,在路旁一处停下。
无双想了想,遂对人点头:“我去一下。”
几步到了摊子前,她记得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个男童娃娃,圆呼呼的很可爱,像极了自己虎头虎脑的小外甥,是想着买回去给溥遂的。可现在正是上人的时候,前面被挡着,她进不去,耳边是女子们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
无双只能等着,然后回头看了眼。龚拓还等在那边,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容易,她挤到里面,发现自己想要的那个胖娃娃已经不见。待问明摊主,知道已被人买走,而且是最后剩的一个。
重新从人堆里出来,无双双手空空,龚拓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失望。
“被人买走了。”她笑笑,随后看看天空,“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