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盒子,是送你的,朋友聚会,可以拿出来玩一玩。”秦东篱把兄妹二人的份已经分好了,“那个小一些,是你哥哥的。”
客似云来,他们没有耽搁太久,寒暄了几句就进了庄子里。
后来的两个发小给杜栋贺喜,又问:“刚才他们马车上有位过山风!你们看到了吗?”
杜栋无奈一笑:“看到了。”
“栋哥,那姑娘就是他带回来的?我听说陛下和贵妃娘娘都见过她了,既然满意怎么还不迎进门呢?”
“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他和过山风走得近吧?”
碎嘴子长大了也是碎嘴子,杜岚微笑:“二位兄长不如当面问殿下和秦姑娘?”
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消,杜岚又说:“或者去问过山风大人?”
被妹妹噎到了,两个当哥哥的不好意思再当面打听,拍拍杜栋的肩膀,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们先进去了,你们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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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东篱和卫竞没有到扎堆的大园子里,而是往外走,从小门出去,到了柚子林。
“这些柚子树是杜家的吧?”秦东篱看下面十几个汉子,打着赤膊在伐木。
卫竞随手这么一划:“在闻鼓城郊,你眼前看到的所有的田产,要么是杜家的,要么是其他权贵的。”
秦东篱不愿相信:“我们进京的时候,沿途都是田地,总有哪一块是村里老百姓的吧?”
“郊区是没有的,可以是农民租贵族的地来种,有点类似于我们说的佃户,但是在大虞,佃户很少,一般贵族都养自己的家丁,每个庄子配置多少家丁管理田产,也有规定。”
“所以这里的村庄住的不是农民,都是家丁?”
卫竞点头:“要区分是大户人家的田宅,还是自然村落,很简单——就看路口有没有界碑,有碑告诉你是某某村,那就是村子,没有的通通都是地主产业。”
“我长见识了,”秦东篱继续往前走,这里的泥土还有雨后的潮湿,“在去毒巢的路上看到了好多的田和林子,也有看见小聚居的房舍,那边呢?靠近过山风的地盘,是不是贵族的田产就会少一点?”
过山风组织算是保密单位了吧。
“那边啊,”卫竞说,“那边更没有普通的农民,那边的田产,全都是过山风的。”
我靠?!秦东篱圆溜溜的大眼睛要闭不上了:“他们的?!组织的,还是个人的?”
“组织的,他们的家属负责耕种这些地,人手不够还会从禁军那边调人过来帮忙,称练军,属于特殊的村子吧。”
“汪汪!”一条黑色劲瘦的土狗从下面的草丛里传上来,它背后还有一只在追他,两只狗玩闹中冲到了两人面前。
底下干活的庄户一看卫竞的衣服非富即贵,赶紧放下手里的柴刀匆忙爬上来跪下请罪。
“狗子冲撞了二位贵人,请二——”话没说完,他就被卫竞拽了起来,“啊?”
只听他身边正色的姑娘看着自己,开口道:“狗没吓到我们,你下跪才吓到我们了。”
他只听到贵人被他吓到,膝盖一软,有作势要跪。
“别跪了,忙你的活去吧。”卫竞把秦东篱挡在身后,“没人追究责任。”
秦东篱提醒他:“倒是你手里的活要是做不完,是不是会被上面问责?”
“多……多谢贵人,大人有大量。”庄户没有跪,但还是朝两人拱手拜了拜,才召唤两只狗子离开。
秦东篱等人走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感觉自己在被庄户跪拜的那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噩梦照进现实。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膝盖也跟着发软,对方跪得太快,想避避不开,心里甚至在想,要是资本家能跪得有那么快,多好。
第56章
◎再说下去要出大问题!!◎
贵族是世界和庄户的世界的距离与割裂感,宛如秦东篱穿越前后的两个世界这样扭曲。
“秦姑娘,您真的是过山风啊。”有的姑娘就是胆子大,她有问题真的当面问。
“我不是,就是和他们有些……合作。”秦东篱挑眉,这事从哪里传出来的,手里的骰子丢出去,两个点,兔子往前走两个,偷吃了农民伯伯的萝卜叶子,继续跳,“关系一般,哈哈。”
啊——我的叶子,还剩一份了!问问题的姑娘坐在桌游一边,被这一把走向吓得花容失色。
下一把掷骰子轮到了女主人杜岚:“秦姑娘对卧室有什么要求,一定不要客气,庄上会尽力满足的。”
什么叫关系一般……和过山风有关系就不一般了好吧!
那可是皇权中心。
过山风他们攀不上,也不敢攀,这位就可以,和她走近,只有好处。
宴会上没有出现电视中的狗血戏码,就像现代吃席一样,坐认识的人旁边,只管吃。
不一样的是,大虞朝男女严格分席,秦东篱吃饱后,给卫竞使了一个眼色走开了。
卫竞本来也吃得差不多,对同桌人聊的功名志向和成家立业不感兴趣,潦草吃了个七分饱也离开了。
“他还是那么的,”主桌上,杜栋的发小咬耳朵,“孤僻。”
“难为他肯来给你祝贺。”
杜栋已经微醺:“秦王要来,肯定不是冲着我来,和他同行的,不是还有一位过山风大人?”
两位发小瞬间毛骨悚然:“陛下莫非怀疑——”
“查呗,我凭本事拿到的解元,才不怕查。”
暮色四合,秦东篱站的地方是个高台,可以看到远处灯火下的庄户人家。
“吃饱了没有?”卫竞坐到她身边的长方石凳上,陪她一起看。
秦东篱坐到他身边:“饱了。”
人还在发呆,卫竞看了许久,直到天全黑了:“你在想什么?”
附近窸窸窣窣地,随后灯照了过来,是庄子里的下人:“小的来给贵人们点灯。”
卫竞冲他点点头:“有劳。”
等那个点灯人离开,秦东篱才开口:“都城附近,是不是没有农民啊?”
这些庄户,其实也是家奴,卖身契在贵族手里,没有真正的自由。
“毒巢附近有,但他们不是定义上的农民,是过山风的家属。”卫竞说,“过山风之于大虞,好比安全局之于我国,定位上是一样的,间谍、造反组织都会移交给他们。”
“同样,他们也不是只身一人,很多过山风也有家人,就住在毒巢外面的田庄上,这类农民也是有自有的限制的,在接受统治者监控的同时也受到了统治者的保护。”
原本,说要来赴宴,只是秦东篱没机会见这种世面,过来看看古代的平辈之间的宴会能有什么内容,现在,她有了新的兴趣。
APP的书库里有了海量的书籍,大部分和科举考试有关,土地相关的内容,就藏在这些抬着读书人入仕的书里,大虞朝律法、明算科、策论、诗词歌赋……如果有人俯视,微微弯腰,就能拾取。
【闻鼓的地主土地所有制,导致了城郊一带农民较少,种田的是奴婢、家臣——总而言之,是把自己的人身自由卖给那些权贵的人,连雇农也算不上。】
【土地除了权贵所有,还归“过山风”特权集团所有。特权集团除了过山风,还包括禁军、神捕营等,遵守土地回收制度,土地所有者死亡或退出,而家里没有人继续接替他成为新的过山风,那么土地会收回到皇帝手中,换成等价钱币补偿。依照史料的数据显示,特权集团的数量二百年间一直都在扩大。】
【导致闻鼓周边的土地所有权,正在渐渐的从贵族手中转移到特权集团手里,由于土地回收制的存在,以及没有影响到被牵连的权贵利益,无人在意闻鼓田产归属的变动。】
【对于闻鼓这种土地所有权的变更规律,有一个初步的展望——】
夜深人静,秦东篱从与卫竞分开,回到杜家为她安排的客房中,一直躺在床上,不停地进行头脑风暴,她灵光一点,从床上坐起来。
得感觉把灵感记录下来,她害怕一觉睡过去,第二天就给忘了,客房没有纸笔,秦东篱推门而出,“秦姑娘有什么吩咐?”值夜班的下人走过来问。
“有笔墨纸砚吗,方便的话,麻烦送一套到我房间里来。”
“有,秦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拿。”
快点,再快一点,秦东篱在房前来回走,不断重复自己的发现,加深巩固。
很快,就有一阵轻脚步声靠近,秦东篱喜出望外,杜家的速度确实挺快的。
还没来得及转身,她被人从身后困住,嘴里塞了一团布,后被迅速掳走。
“……”秦东篱的火气上来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她带走?
过一会儿,她就可以记录自己的灵感了。
也不知道会被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这个人有没有作案同伙?
秦泰睡在马车里,被守夜的小弟吵醒。
“头儿!秦姑娘给人掳走了,你去通知殿下,我去追。”说完闪人。
什么情况啊?杜家怎么护卫的,秦泰憋着一肚子气冲进了阜稼庄。
好好一个宴请,等到天亮把客人送走就圆满结束了,偏偏在下半夜出了这种事,杜栋的脸色也不见得好。
“那人收买了附近的庄户,通过庄户的掩护潜进来的。”管事一头大汗,站在一众庄户前面,磕磕巴巴地向主人汇报,“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掳走秦姑娘。”
“秦王殿下……”
卫竞才是最坐不住的那个人:“京兆府的人怎么这么慢?”
早知道还来什么京城,卫竞气恼又担心,整个人陷入焦虑中,破宴会有什么好参加的,破大虞有什么好了解的……马上天就要亮了,他终于等到了府兵的信号定位,立马离开:“你们留在这里等神捕营的人,我先去找。”
杜栋试图阻拦无果:“殿下,当心危险。”
“殿下!我们一起!”秦泰挤开他,跟着出门,按刚才定位信号的距离,沿着兄弟留下的记号,不用多久就可以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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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凌晨结满了霜,秦东篱感觉脑壳很重。
她被丢在了一间房里,这地方一角落堆着柴,一角落摆了张床,空余的地方有炊具,屋里除了绑架她的还有一个腰间挂烟杆的女人。
“这就是把东望州法天教一锅端了的秦老板?好厉害!”她的声音非常滑腻,秦东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秦东篱是被反着扛过来的,最开始的时候,能看到追过来的秦泰的兄弟,但很快他也察觉到,加快了速度,把秦王府兵越甩越远。
他们进了树林,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地盘,回到这座小屋里和女人汇合后,男人放松下来,悠哉点了一盏灯:“天亮以后,会有人出城来接应我们的。”
“那个老东西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指望他记得我们?”姐姐望向有些紧张的秦东篱,“秦老板和秦王殿下关系匪浅,帮我们姐弟恢复良籍应该很简单,我们就告诉你背后的雇主是谁。”
谁能想到自家姐姐还临场反水呢!
弟弟黑着脸:“姐?你在干什么?明明说好的——”
“谁说好了,是你瞒着我来绑人!”
都指名道姓了,就是奔着她来的呢,“我一个商人,如何能做主恢复二位良籍?秦王,他才刚回京,不方便。”秦东篱摇摇头,怂恿道,“我看二位骨骼清奇,身手一绝,是当过山风的好料子,说实在的,找秦王不如去投奔过山风啊!能拿军籍不说,还可以分到一块地。土地,可以种的那种!”
当过山风还有地分?!怎么比雇他们的人还要不靠谱!
弟弟脸上的刀疤清楚地动了一下:“少骗人!”
“就凭我和过山风的关系,能骗你们?听我一句劝,现在收手还来及!”秦东篱叫嚣,“知道去毒巢的路怎么走吗?不知道就好好听我说,别看过山风苦了点,好日子在后头呢。这是内部消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姐姐托着下巴,两眼放光,很感兴趣,催到:“继续继续。”
要是放平时,没有五块钱她不轻易聊,现在形势所迫嘛,秦东篱问:“姐姐,有笔吗?我得给你们展开分析。”
没有笔,没有纸,“那我就将就一下吧。”秦东篱勉为其难,把坐着的草席掀了,看看平整的木头床板,向姐姐问工具,“我可以要一把小刀吗?就在这上面写字就好。”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男人发出警告威胁,“等天亮有你好果子吃!”
秦东篱委屈道:“姐姐不是要我继续说吗?不能板书的话,我说不出来。”
“给她,磨蹭什么,她一弱女子还能持刀反杀你?”姐姐说话有些冲,弟弟生了闷气,但还是把袖子里藏的小刀放到了床板上。
看,这不就妥协了吗。
没有人可以阻挠她记录灵感——秦东篱终于如愿以偿,虽然条件艰苦了些,木板床就是纸,小刀是笔,在上边刻字:“根据大虞朝京城闻鼓地区的土地经济实况,对封建君主专|制下地主土地所有制的后期发展提出初步假设。”
边上的两人:“???”
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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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的前方是过山风大片的农田,后面是各世家贵族的田产,中间的荒地就像隔离带,让权贵和过山风显得尤其泾渭分明。
天色渐渐亮了,迎来晨曦。
小屋里的油灯没有人去熄灭,秦东篱讲解的声音越来越顺畅:“因此,特权集团将逐步剥夺权贵地主的土地有所有权,大部分的土地将掌握在农民手上,请注意!划重点——”
屋外,秦王府兵们脚步放轻,第一个出来追踪的府兵后来也跟丢了,这次终于找到了树林里的脚印,带大家摸过来,低声说道:“殿下,应该就在前面了。”
秦泰耳朵一动:“我听见东家的声音了!她好像……”
“过山风家属不是普通的农民,他们不属于一般官府管理的范围,而是直属于过山风,所以叫特权集团农民,我给简称为特农。其笼统的定义就是,拥有武装力量,特殊时期有一定概率发展成为武装自治……”
卫竞带人包围了树林里的小屋,秦泰一脚把门踢开:“东家!”
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的屋外的,都沉默了。
屋内,床边地上端坐着一男一女两人,他们听得入神,居然没发现自己的窝被端了,这猛地一声大喊,把他们的注意力抓回来:!!!被耍了!
“咦?”秦东篱站在一张只剩一般床板的床上,另一半床板被她答在手臂上,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字符,面向前方众人,“你们来了!”
卫竞担心地走去,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随后便看到了那木板上的内容,写的是“未来贵族会遭遇史上最彻底的一次打压,社会地位急剧降低……”,吓得他直接跳过缠缠绵绵失而复得的感情历程,无比震撼地仰视他那依旧站在最高处的女朋友,差点声音都劈叉了:“这是可以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