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红布捧到宁有知面前,笑盈盈道:“还是这朵牡丹好看,姑母瞧,开得多艳丽啊。”
她笑容真切,就好像当真是心中所想。
赵茂行也在一旁应和:“是啊,我也瞧着这牡丹很是不错!”
宁有知瞪了他一眼,再看向宁妱儿时,鼻根渐渐泛起酸意,她握住宁妱儿的手,许久后才点头道:“妱儿喜欢便好,那就定下这个吧。”
刘绣娘也笑着夸了好些话,只是心里未免倒是觉得可惜,与赚多赚少倒是无关,而是这喜服太过耀眼,一般人穿上定是会被压上一头,而眼前这位宁姑娘,不论是身姿还是容貌,是她这些年见过与那凤凰是最为相配的人了。
沈皓行收回目光,再次拿起茶盏,在茶盏触碰到唇畔的刹那,他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这茶盏的边缘比之前多了一抹淡淡的清香,是那小病秧子指尖留下的味道。
他微合着眼,鼻翼轻轻动了动,随后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待再次睁开眼时,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凝冷。
连件喜服都允不了,却还要娶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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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该又何妨
沈皓行在宁妱儿准备量身的时候离开了,赵茂行紧随其后,待春和堂彻底忙完,便又要到了晚膳的时间。
宁妱儿的膳食与旁人不同,多是药膳为主,宁有知也不留她,让她快些回去休息。
回吉安院的路上,主仆三人边走边聊着,也不知怎地又说起那件绝妙的凤凰喜服来。
“奴婢可从未见过那样的衣服,就好像会发光一样!”岁喜现在说起来,眸中都带着艳羡。
竹安怕宁妱儿心头不快,拿胳膊肘装了岁喜一下,宁妱儿恰巧看到这一幕,笑着朝竹安摇头道:“这有何避讳的,那衣服的确精妙,只是不适合我罢了。”
这话她说得并不违心,在某些方面,宁妱儿是相当通透的。
竹安知道宁妱儿向来不爱计较,但成婚是女子一生头等的大事,小姐怎地还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三人从廊上下来,平日里岁喜眼睛最尖,一下便看到院门口那道身影,不由愣道:“那不是王爷么,怎么站在咱们院门口啊?”
沈皓行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温笑着撑开折扇,朝这边点了下头。
宁妱儿也不似之前那般慌乱,想到明日沈皓行就要离开,便从容地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一礼。
沈皓行指着一旁道:“这里面是些草药,本王也不知宁姑娘能用上哪个,便都给带来了。”
常见上前一步,将木盒朝宁妱儿打开,里面放着几根人参,还有些许鹿茸等名贵的药材。
还不等宁妱儿开口,沈皓行又道:“本王明日便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无用,宁姑娘可莫要拒绝。”
宁妱儿原本也是要收下的,之前便用了人家那么多药材,如今若是推辞拒绝,便显得过于矫情了。
宁妱儿行礼谢恩,竹安上前接过木盒,这便等着恭送沈皓行离开,然而沈皓行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朝常见递了个眼神,常见便退去几米以外,这便是打算和宁妱儿说些什么,还是不便让旁人听到的内容。
想起前些日子,两人在张府那段并不算多愉悦的谈话,宁妱儿便没有将竹安和岁喜支开,而是道:“快到民女喝药的时候了,王爷若无要紧事,民女便先行告退。”
呵,这小病秧子最近真是愈发胆大了,从前那股唯唯诺诺的劲儿没了不说,如今倒是敢直接给他下逐客令了。
沈皓行笑容渐深,握住折扇的指节也在不知不觉中加了力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问宁姑娘一个问题。”
宁妱儿道:“王爷想问什么?”
沈皓行还是想留几分面子给她,便故意看了眼她身后的竹安和岁喜,暗示道:“宁姑娘确定要本王现在问?”
宁妱儿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问心无愧地点头道:“王爷问吧。”
沈皓行又是一声轻笑,直接道:“你喜欢他么?”
主仆三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岁喜,在她的认知里,宁妱儿同沈皓行几乎是从未见过面的,怎么会一开口是这样一个架势。
岁喜震惊到直接抬起眼看向沈皓行,然而下一刻袖子便被竹安用力拽了一下,她猛地反应过来,又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沈皓行面容极其平静,见宁妱儿惊讶地望他,却一副不愿不回答的模样,便刻意补充道:“本王是在说,赵茂行。”
宁妱儿震惊之余,最大的感受便是觉得被沈皓行冒犯了,她少见的板起脸来,冷冰冰道:“王爷不该这样问的。”
沈皓行像是没看到般,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头一次见你时,你与赵茂行两人在东园的亭子里,他给你系玉佩,看不到你神情,但本王却是看到了,你面上毫无喜悦,甚至还想要退开,不是么?”
“你、你……”宁妱儿从未想过,那时她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会落在别人眼中,且这个人还是沈皓行。
她不可置信地再次抬起眼,正好撞到那沈皓行那双泛着幽光的桃花眼上。
“你既是不喜欢他,为何要和他成亲?”沈皓行一面说着,一面向前压了压身,将他们的距离拉得又近几分,“我瞧你姑母不是甚为心疼你么,还能强迫你不成?”
“没有!”宁妱儿再也忍受不住,终是出声反驳道:“姑母没有逼迫我,我与表哥青梅竹马,自是互相喜欢才定下婚事的。”
“是么?”沈皓行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你那日的一举一动,都细细说予茂行听,看看他可否也这样认为,如何?”
“不要!”宁妱儿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后悔了。
那这样的反应,岂不是正好说明沈皓行方才那些话都是对的。
宁妱儿此刻呼吸早已凌乱,胸口不住地起伏,眼圈也在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略微侧脸,朝身后低声道:“你们先退下。”
竹安和岁喜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恨不能将方才听到的话从耳中扔出去,他们半刻也不敢耽搁,立即退了下去。
周围在无旁人,宁妱儿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开口:“求求王爷,不要告诉表哥。”
沈皓行弯了许久的唇角,在她开口求他的瞬间,终是落了下来,“就连你也能看出,若我告诉他之后,他信的人会是我,而不是你。”
宁妱儿紧抿双唇,垂眸不再言语。
沈皓行不由嗤笑道:“若当真心意相通,互相欢喜,为何他会不信你?”
周遭气氛愈发沉冷,在沈皓行以为听不到任何答案时,宁妱儿忽然抬眼,眸中的水雾却不知在何时已然退散。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连下一瞬是生是死都不知,与其去想所谓的喜与不喜,倒不如寻个安稳度日的活法,这样不对么?”
沈皓行再度弯身,几乎要与她气息相撞,这才停下。
他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下一瞬发生何事都不知,为何还要考虑往后的安稳?”
他喉结微动,目光从那光亮的眸子慢慢落在那张粉嫩的唇瓣上,沉声道:“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宁妱儿有一瞬的怔愣,然而很快,她便向后退开一步,垂眸道:“王爷不该……”
“是不该。”未等她说完,沈皓行便直接冷声将她打断,他静静地望着她,应该说,是在专注的审视着她。
沈皓行脸上的温笑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是宁妱儿从未见过的森冷。
许久之后,他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抬手替她将额前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缕碎发,轻柔地别致耳后,淡道:“不该又何妨呢?”
说罢,他转身走上长廊,玄色的身影最终与长廊尽头的黑暗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仙女40862206给作者专栏头的地雷。
么么哒。
第十七章
真的没做过什么啊
沈皓行是夜里走的,走时连招呼都未曾打一声,就像来时那样,突然下的决定,不论是身在明处,还是躲在暗处的,皆来了个措手不及。
赶往上京的马车里,沈皓行双眼微阖。
一旁的常见借着马车中晃动的光亮,将手上信件最后一字看完,深吸一口气,对沈皓行道:“王爷,上京来的消息称,太子那边已有行动,最快三月,最慢五月。”
沈皓行什么也没说,轻轻“嗯”了一声。
常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算试探性地提一下:“那赵府……”
他话未说完,目光一直关注着沈皓行脸上的神色,然而过去许久,他神色都未曾变过,就在常见收回目光时,沈皓行却忽然道:“赵家是不错,只是……”
他略微一顿,方又开口道:“可惜了。”
听到这三个字,常见心中顿时了然,这便是说王爷不打算插手去管。然有一事常见始终想不明白,若当真不在意赵家,王爷为何还要将暗卫留在吉安院?
若是以前,常见直接开口询问便是,可这段时间以来,每次提到吉安院相关的事时,沈皓行的反应都会让他捉摸不透。
常见一时犯了难,不知到底要不要开口,正在犹豫不决时,沈皓行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缓缓睁眼,幽深地眸中是常见最为熟悉的阴冷。
“本王是说赵家,与她无关。”
常见的后脊倏然绷紧,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始至终,王爷在意的,都只是吉安院里的那位。
沈皓行离开后,整个赵府从上到下皆松了口气。
他下榻赵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阖府上下哪个不是日日绷着心弦,生怕一个疏忽大意,触怒了这位天家之子,就连宁有知夜里都睡得不如从前安稳,如今人终是走了,她念起佛经都觉得顺畅许多。
再说吉安院,宁妱儿自打那日与沈皓行在院门口不欢而散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他,就连岁喜和竹安,也极有默契地不曾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两人甚至私下都未曾开口谈论过此事。
而沈皓行曾说得那些话,也好像随着他的离去而被彻底遗忘。
天气渐冷,宁妱儿屋中的地龙烧得最旺,只着一件夏日的单衣也不会凉,她白日看书习字,夜里天黑便睡,偶尔趁着中午日头不错的时候,外出走动走动,很快便又钻回暖和的屋中。
许久都未曾这般惬意自在过,胃口也比从前大了不少,不过两个来月,整个人就像张开了似的,站在那里个头快要与宁有知一般高低了,身姿也不似从前小姑娘瘦弱单薄的模样,该有的弧度也愈发明显。
偶有一次赵茂行在春和堂同她碰到时,只是往她身上瞅了一眼,便脸色顿时涨红,许久都不敢再抬眼看她。
年底时衡州迎来了第一场雪,一下便是三日。
赵采菲兴高采烈地跑来吉安院寻宁妱儿,一进屋便脱去了身上的长袄,退了鞋靴,盘腿与宁妱儿坐在床榻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四方小矮桌,她捏起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对宁妱儿道:“妱儿姐你知道吗,王爷回京的路上遇刺了!”
许久未曾听到这两个字,宁妱儿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随即便很快恢复平静,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清茶,半晌也没有出声。
赵采菲蹙眉望她道:“你就不想问问,魏王可曾伤到?”
宁妱儿弯起唇摇了摇头。
赵采菲用手指在她胳膊上戳了一下,道:“你呀,好歹当初你病重时,也喝过人家给的药,如今人家遇刺,你也不知道关切两句。”
宁妱儿捧着茶,盯着一旁噼啪作响的炭盆看,依旧没有开口。
赵采菲是个有话憋不住的人,便是旁人不问,她自己也要说出来,于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将听到的传言全部道出。
宁妱儿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回京这一路上,沈皓行遇刺了十余次,每一次都化险为夷,直到邢州那次,才不慎被刺伤,性命虽是保住了,然那伤势严重,至少也得在府邸躺个一年半载。
赵采菲说着,又是一声叹息,随后找了个借口,将屋中几个伺候的婢女都支出去。
她搁下手中瓜子,探身凑到宁妱儿耳旁,小声道:“魏王那时连夜离开的衡州,和咱们府上谁也没打招呼,只是留了一个身边的侍从,给我父亲送了封信,你可知信中是何内容?”
宁妱儿连他是何时走的都不知,更别提这信件的事了,她疑惑地看向赵采菲,便见赵采菲神秘兮兮地压声道,“这信里只有两个字,水和鱼。”
说完,她皱眉道:“你书读得比我多,可知这两个字能有什么关联?”
宁妱儿还在思忖,赵采菲便忽然道:“莫非是鱼水之欢?难道说,他想……”
赵采菲极为夸张地瞪大眼,立即捂住嘴巴,不安地望着宁妱儿。
“他想什么?”宁妱儿倒是被吊起了兴趣。
赵采菲却是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连忙摇头,“不不不,是我瞎猜的,我们赵家可就我哥这一棵独苗,我爹才不舍得将他献出去呢!”
宁妱儿终是反应过来,拿起一颗蜜饯就往赵采菲嘴里塞,“你瞎胡说什么呢?”
赵采菲朝她挑眉笑道:“怎么,一提到我哥,你便急啦?”
姐妹俩嬉笑了好一阵子,最后在离开之前,赵采菲如往年那样,在宁妱儿的窗台上,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宁妱儿望着那雪人的时候,脑海中不知不觉想起那双森冷的眸子。
她心头没来由颤了一下,匆忙移开目光,看向院中轻盈飞舞的雪花。
今年的寒冬来得快,散得更快,眨眼便是春暖花开。
衡州城的街道处处飘着花香,宁赵茂行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几盆丁香,开得极旺,就搁在一开窗便能看到的位置,每次晨起岁喜开窗的时候,那春风带起的阵阵花香,便直往屋里钻。
二月二十,宁妱儿及笄之礼上,宁有知指尖微颤着将那根金蝶翡翠的发簪插进她的发髻上。
这发簪是宁有知所有首饰中最为贵重的一个,翡翠簪体上用金丝做雕刻,为首金蝶左右的翅膀上也各自镶着一颗红色宝石。
一旁的赵采菲羡慕的神情就写在脸上,不由小声嘀咕道:“娘亲好生偏心啊……”
赵采蘩笑着挽住妹妹的胳膊,在她耳旁温声安抚着:“菲菲莫要计较这些,你还有娘亲,还有父兄,还有家姐,不是么?”
赵采菲也不是当真要计较,只是看到这一幕难免心中也会酸涩,但就如赵采蘩所言,比起一根名贵的发簪,自然是家人更重要。
三月中便是成婚的日子。
赵府上下顿时又开始忙乱起来,尤其是宁有知,简直是左手娶媳,右手嫁女,既当婆婆又当娘。
宁妱儿那个十多年不闻不问的亲爹,也硬是装作不知道,连封书信都未曾送来,更别提置办嫁妆,宁有知倒是从未指望过那腌臜货有日能幡然醒悟,只是一想到这些,心中便更加觉得她的小妱儿可怜,不免又给她的箱子里添些东西。
就好像不管怎么添置,都还是少了那么几样,最后硬是准备的比张府当时迎娶赵采蘩的箱子都要多时,这才被身边的奴婢劝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