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皇嗣中,秦王最善兵马,这件事落在他头上最合适不过,然楚王与太子听到后,眉心齐齐蹙起。
也不等秦王回话,楚王便抢先开了口,“父皇,眼看这便要入冬,东夷又是苦寒之地,再加上这次不光是有突厥,还有前朝余党,可谓是凶险万分啊,二哥年中刚从边漠而归,这才多久便又要去东夷?”
楚王说着,与太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道:“儿臣以为,不如派武博候或是……”
“你提醒朕了,既然如此……”皇上看向一直站在角落不出声的沈皓行道,“便叫老四也跟着一道前去。”
楚王还要争辩什么,却被皇上一个不容质疑的眼神止住了后面的话。
回去的路上,楚王忍不住道:“还说本王提醒他了,我看父皇分明早就有了打算!”
一旁的太子唇角轻轻勾起,“怕什么,让他们有去无回便是。”
沈皓行不想趟这摊浑水,找了诸多理由推脱,这次却不见任何作用,皇上笃定要他去,就差直接明说,不管他出力与否,只要跟着一道去一趟便可。
沈皓行知道皇上的打算,以秦王的本事,平东夷之乱不算难事,叫他跟着去只是为了分一份功绩,平衡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势力。
沈皓行有时会想,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只有利用的话,那他此生可有过真心?
真心啊……
沈皓行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意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会在意这些了。
回到舒静院,常见一脸苦闷地站在门外,见他进院,忙跑上前去,“王爷你可算回来了!”
“可是她出事了?”沈皓行沉着脸道。
常见立即摆手道:“不是姑娘出事了,是那兔子出事了。”
一个时辰前,宁妱儿午睡起来,在院里与兔子玩了一会儿,进屋喝水时,碎光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草地上,将那正在吃草的兔子绞杀。
宁妱儿出来的时候,那兔子已经没气了。
沈皓行此时已经大步而至门前,他顿下脚步,冷冷地回头看向常见,“你在何处?”
常见当时就在院中,觉出草中异样过来查看时,碎光已经将兔子缠上了。
常见脸色煞白,忙躬身道:“碎光乃王爷所养之物,属下不敢贸然行事。”
在那个节骨眼上,若想在不伤到碎光的情况下让它松开,实属不可能之事,常见也实在为难。
“你该杀了它的。”
沈皓行说完,推门进屋。
宁妱儿在床上躺着,一双眼睛哭得红肿。
她今日原本就心中不快,又亲眼见小兔子死在面前,两股情绪瞬间压制不住,扑在这床上都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实在是心口发闷到喘不上气,这才硬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见沈皓行走上前来,宁妱儿此刻实在是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一想到那蛇是沈皓行养的,她甚至还有种想要责骂他的冲动。
“吓到了?”沈皓行坐到床边,抬手想要抚她脸时,宁妱儿用力抽了一下鼻子,背过身去将他手避开。
沈皓行手在空中悬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墨发上,带着几分哄她的语气道:“本王再寻一只给你,可好?”
几个月的相处,她与那小兔子早就有了感情,重新养得怎么能一样?
宁妱儿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又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见她闷不做声,只有身子在隐隐发颤,沈皓行莫名觉得有根针在他心头上扎了一下。
宽慰人的事他向来没有做过,一时不知该说或是做什么能让眼前的小泪人心中好受些。
默了片刻,他轻叹离开。
许久后,沈皓行提着食盒进来,将汤药与饭菜摆放好后,来到床边叫她,宁妱儿却是闷声闷气地道:“我吃不下,王爷吃吧。”
她不是耍脾气,是当真吃不下,一想到小兔子的惨状,她胃里便一阵阵难受。
沈皓行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地在她身旁坐下,“先将药喝了。”
宁妱儿也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药还是要喝的,可她实在难受极了,一时半会儿当真吃喝不下。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眼开始低声诵经。
沈皓行不知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蹙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宁妱儿道:“在诵经。”
以前在吉安院的时候,她若是心中不快,也会时常诵经自我开导,只是来了沈皓行身边后,她知道沈皓行不信这些,便一直没有当着他的面做这些事。
沈皓行是不信这些,可若是小姑娘念上几句心中能好受些,倒也无妨。
饭菜快凉时,宁妱儿终于肯起身下床。
沈皓行陪着她先去净房将脸擦洗干净,两人这才一起在桌旁坐下。
宁妱儿先喝下一碗药,擦拭唇角后,望着一桌菜却还是一口都不想吃。
沈皓行盛了一碗汤搁在她面前。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想着不论如何,便是做样子给沈皓行也得吃上几口。
见她终于肯动筷子,沈皓行松了口气,也终于想到一句能宽慰她的话,“那是兔子的造化,弱肉强食,你不必太过伤神。”
想着宁妱儿信佛,他还刻意将“造化”放到弱肉强食之前,希望宁妱儿听后便能更加宽心些。
然而话音一出,宁妱儿刚捏起的筷子瞬间又落回桌上。
沈皓行蹙眉看她。
宁妱儿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拿起羹勺开始喝汤。
沈皓行缓缓点了点头,看来顺着那个意思说是没有问题的,这般想着,他便又道:“今日错在碎光,我已经惩戒它了。”
宁妱儿没有说话,将喝完的汤碗放在桌上,有些不打算再动筷子的意思。
沈皓行望着汤里剩下的一块儿肉道:“本王方才问过有安,蛇肉通经络,还有舒活气血美容养颜之效,你服下甚好。”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再度拿起羹勺,在舀起那块儿肉时,忽然一愣,惊愕地抬眼看向沈皓行,“你、你说什么,蛇……蛇肉?”
沈皓行温笑这点头道:“是啊,这是本王亲自熬的。”
宁妱儿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她立即掩唇侧过身去,“王爷为何这样对我!”
“为何?”
这不是情理之中么?
沈皓行不能理解宁妱儿这莫名其妙的指责,他耐下心来,解释道:“其一,你不是因它吃了你的兔子而难过么,既然它做错事了,便应当受到责罚,本王日后定不会容它。”
“其二,蛇羹补身,我做于你吃,不该是好事么?”
“好事?”宁妱儿忍住干呕,眼神异样地朝他看来。
沈皓行眉心微蹙,继续道:“物尽其能,本王若只是将它杀死扔掉,岂不是可惜么?”
宁妱儿眼神越来越古怪,沈皓行终于意识到她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了。
她在害怕,不光是害怕这碗蛇羹,更像是在害怕他。
沈皓行眸光微沉,“你在怕我?”
宁妱儿紧咬着下唇,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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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有埋伏!
沈皓行不介意别人怕他。
甚至说, 他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能让别人感到畏惧是一件不错的事。比如最初宁妱儿在密室中醒来那样,因惧怕他, 便会表现的无比乖顺, 这便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宁妱儿似乎对他的惧怕在一点一点减少, 少到他几乎忘记了她怕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这个神情出现了。
无比刺眼。
“为何怕本王?”沈皓行声音低沉,一听便知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宁妱儿这会儿胃部的不适已经有所缓和,方才强忍时憋红的脸色也开始逐渐恢复, 可眼神中的恐惧还是并未散去。
她知道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骗不过沈皓行,便也不遮掩了, “常见说, 那碎光王爷养了四年之久,想要驯服这样的毒蛇, 绝非一朝一夕,王爷在它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工夫,可今日却……”
将它说杀就杀, 甚至亲手熬成蛇羹……再亲口喝下。
宁妱儿怕的不仅仅是喝蛇羹,她更怕的是沈皓行的这份令人生寒的凉薄。
沈皓行没有丝毫犹豫, 脱口便是, “因为它犯错了。”
宁妱儿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她无奈地垂下眼来, 望着某个角落不再出声。
沈皓行望着她, 一时也没说话, 他手握成拳, 拇指在食指的指节上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 他手掌慢慢摊开,握住了宁妱儿落于膝盖上的冰冷小手,道:“你与它们不同,日后不必将自己拿来同它们比较。”
沈皓行明白了,她还是在为上次的事而忧心,他知道,她并没有走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总是会闷不做声。
果然,宁妱儿听到这番话后,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很快便湿润了。
“你不是总说,会信本王么?”沈皓行将她手拿到唇边,轻触了一下,“为何总在这件事纠结,就是不肯信本王说的。”
“那王爷……”宁妱儿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问出声,“如果日后,我做错事了,你会如何?”
“你能做错什么,跑了不成?”沈皓行轻笑一声,“便是跑了,再找回来便是。”
宁妱儿有些怔懵地看向他。
他眸中含笑,神情真切并未带着阴沉与冰冷,就好像片刻前还一脸寒意的那个沈皓行,与面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同一个人。
见宁妱儿望着他不说话,沈皓行眉心微微醋了一下,“怎么,你当真是要跑了?”
宁妱儿立即回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我不会跑的。”
沈皓行又是一笑,“嗯,本王知道,同本王在一起你估摸能活得更长久些,不是么?”
这句话有些耳熟,宁妱儿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容贵妃面前说过的话,当时沈皓行应是在殿外的,没想到他竟然都听见了。
沈皓行轻叹,将宁妱儿面前的汤碗拿来,递筷子给她,“既然想要活得长久,饭可不能落下。”
宁妱儿接过筷子,却还是没动,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沈皓行。
“可是还有话要说?”沈皓行道,“有便直说。”
宁妱儿深吸一口气,抿唇道:“我信王爷,可王爷信我么?”
“信。”他回答的干脆。
“好。”宁妱儿鼓足勇气开口道:“王爷不该这样做。”
沈皓行神色没有向上次与他聊齐王时那样忽然冷下,这次他只蹙起眉头道:“它伤了你的兔子,本王惩戒它,有何不对?”
宁妱儿尽量将语气放得柔缓,“王爷自己也说了,弱肉强食,其实……这怪不得它的。”
沈皓行道:“是啊,但它让你伤心难过了,这便该死。”
宁妱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可若真是为了我的话,难道不该问我想要如何,而不是替我做决定。”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沈皓行的神色,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沈皓行忽然沉默,许久都未曾开口。
到最后,他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主动夹菜放进了宁妱儿的碗碟上。
晚膳过后,沈皓行陪着宁妱儿在院里踱步消食,深秋的夜里寒霜渐重,只是片刻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沈皓行来到书房,让常见去将赵茂行叫来。
自从上次将赵茂行从狱中救出之后,他让赵茂行与手下得力的暗卫一起做了几件差事,赵茂行做得不错,适应得也极快,若不是这身皮囊,怕是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个曾经心智良善,知书达理的赵茂行。
“王爷有何吩咐?”
赵茂行一进门,便干脆利落地在沈皓行面前跪下。
沈皓行唤他起身,拿出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看过这本账册,你便能清楚赵家冤案的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赵茂行双手将账册接到手中,当下没有去看,而是恭敬地等待沈皓行后话。
“单凭这一本账册,足以替赵家洗脱冤情,”沈皓行说着,抬头看向他,“但不足以复仇。”
赵茂行手心当即攥紧。
“到底要如何做,由你自己来决定。”沈皓行说着,又将一封信搁在桌上,“这封信中有答案,查与不查,也在你。”
赵茂行将信收好,躬身退下。
月中秦王的兵马便已启程,沈皓行称身子不适,拖到月末才离开上京。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本就没指望他,可硬是将事情做到明显到这个地步的,整个皇嗣中也只有沈皓行敢了。
宽大的马车上,宁妱儿捧着手炉,身上盖着一层绒毯,缩在沈皓行身侧眯眼休息。
沈皓行半靠在马车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起初宁妱儿听说要随他一路行军,心里万分紧张,后来得知沈皓行是当真在做样子,原本十日不到的路程,沈皓行硬是能走一月之久,待他们到了,恐怕秦王都已经要收兵回京了。
宁妱儿便也不怕了,随着沈皓行一路悠哉闲逛。
只是外面的风气现在又开始传,魏王迷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妖媚惑人,将魏王迷得七荤八素,连行军打仗都要带着那女子,一路纵情玩乐,根本就无心战事。
常见说这些的时候,宁妱儿就在旁边。
对于被人议论一事,她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从她记事以来,整个衡州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赵府有这样身世的一个表姑娘。
原本她应当是习惯了才是,可这次却闷闷不乐起来。
因为衡州当时传的那些话,大致上都是实情,可上京百姓口中的她,却和真实的她偏离甚远。
宁妱儿心里烦闷,时不时会念叨一阵佛经,最后只得自我宽慰,“这日子如何活是自己的事,世人说再多也无用。”
“能这样想便对了。”沈皓行勾着她发丝,弯唇道,“即便是没有你在,本王不还是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么?”
宁妱儿道:“是啊,所以为何总要将过错都推到女子身上?”
“因为将过错推到女子身上,便能为无能的男子来开脱了。”沈皓行说着,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飘远。
路过平州时,沈皓行带着宁妱儿在平州地界游玩了几日,还去见了沈皓长一面。
沈皓长对外声称旧病复发,连床都下不得,沈皓行见他那日,他当真就在床上躺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从平州出来快至营州时,一场大雪忽然降落。
东夷的雪与江南不同,宁妱儿终于知道为何话本中会有人拿鹅毛来比作雪花,从前她还以为是夸张了说词,直到现在身着大雪中时,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书中的那些有关东夷的描述了。
宁妱儿蜷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中,好奇地将车窗推开一条细缝,不住地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可好看?”
“王爷醒了啊。”
宁妱儿连忙将窗子合上,有些心虚地回头道:“我就是……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实在忍不住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