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止心虚地咳了声,没作回应。
他听得可算不算认真。
第七首之后的曲子,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陆弥把选出来的音乐下载到 U 盘里,如释重负地关了设备。
“就这样吧!”她说。
祁行止倒有些惊讶了,问道:“不选了?”
“嗯,不选了。”陆弥说,“再选下去就更选不出来了。”
祁行止认可地点了个头。
“吃饭去吗,男朋友?”陆弥笑眯眯地问他。
祁行止被她叫得有些愣,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男朋友”。
陆弥难得见他一副呆样,玩心大发,凑上前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离开后看见他微红了脸,又舍不得,忍不住再次凑上去,嘴唇覆上他的,也轻轻啄了一口。
“走了,吃饭去!”
她不再等他,先一步溜出了教室。
跨年这天晚上,梦启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如期举行。
陆弥一边紧张着自己负责的“压轴大戏”,一边连连被孩子们的创造力和表现力惊艳。这些孩子来自清贫乃至窘迫的家庭,可他们眼里闪着无畏的、大方的、充满好奇心与探索欲的光彩。
他们有的能弹吉他,有的会跳街舞,有的了解最前沿的航天知识,骄傲而热忱地介绍着自己做的的飞机模型……
还有的,譬如现在亭亭于舞台中央的向小园,她已经能说一口漂亮的英语。
时隔一个学期,陆弥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出于习惯或是傲慢的常识,初来梦启的她,对他们的确带有偏见。她以为由于天生环境的局限,就算这些孩子们的天赋再高,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就算成绩再好,在眼界和综合素质方面也很难追上大城市的孩子们。
现在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爱和关怀能弥合心理上的自卑,而天赋和勤奋的组合能跨越一切天堑。
向小园的英文诗朗诵完毕,鞠躬下台的时候,偷偷朝陆弥眨了眨眼睛。
陆弥会心一笑,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初中班的孩子们集体表演的《黑猫》。
陆弥播放了音乐之后,猫腰躲在多媒体讲台后面,带着九分的期待和一分的不安静静观看着。
伴随着静静的音乐,向小园冷静的旁白声缓缓插入,而雷帆扮演的黑猫更是活灵活现,一个从桌上半蹲着跃下的动作,和那溜溜转悠的小眼神,便逗得大家哄笑起来。
笑过之后,故事渐渐深入,所有人都屏息关注着情节的发展。
陆弥甚至需要提醒自己不要太投入,否则错过了切换音乐的时间点可就尴尬了。
切换第二首音乐前半分钟,她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降低屏幕亮度滑开一看,是祁行止。
Q:别太入迷,该换音乐了陆老师。
陆弥抿嘴一笑,探出半个脑袋一看,祁行止果然在看着她。
她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完美卡点换上了第二首背景音乐。
半小时后,《黑猫》表演结束,教室里掌声雷动。
陆弥正猫在角落里鼓掌呢,忽然被那只最搞怪的黑猫拉到了舞台中央,和他们一起接受大家的掌声。
龙宇新警官站在她身边,偷偷地说了句:“陆老师,我帅吧?”
陆弥笑道:“当然,阿 Sir!”
龙宇新笑得颧骨上天,赞赏道:“我觉得你也很不错!”
陆弥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晚会结束,大家把没吃完的零食瓜分一空,又被梁大爷和梁大妈催着回宿舍去睡觉。
陆弥在向小园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还有件大事,忙叫住他们:“诶诶等一下!老师还有奖励没发呢!”
小孩们一个个又欢脱地蹦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催问着“什么礼物什么礼物”。
陆弥从座位底下拿出准备好的书,还有 42 个小红包,数额随机,但都不大,5 块到 10 块不等。
十本书,她琢磨了好几天,最终想了好几个奖项,并规定所有书在获奖者读完之后可以免费借给其他同学看。
“𝓜𝒜𝓛𝓘呐,第一个奖,给我们最动听的声音~”她把一套两本的《傲慢与偏见》递给向小园,又凑在她耳边偷偷道:“你要是不喜欢达西先生我可跟你翻脸。”
向小园保持高冷,说她“幼稚”,但书照收不误。
第二个奖给了演技绝佳的“我”,也就是故事里的男主人公。
第三个奖是最佳创意奖,颁给了演猫一绝的雷帆。
……
最后一个奖是最佳扮相奖,陆弥拿出一本钱德勒的《漫长的道别》,笑道:“这个奖当然要颁给我们最最帅气的警官先生啦。”
龙宇新有些懵,他没期待自己能得奖。
毕竟,他可是差点害得全班人没法上台的罪魁祸首。
他愣了愣,在陆弥的催促下才伸手接过书,那一刻居然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再抬头看着陆弥的时候,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陆弥安慰地抚了抚他的背,然后催促大家都回宿舍休息。
“好啦,太晚了,大家快回去吧!”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松快,连带着声音也雀跃起来,“早点休息,新年快乐!”
祁行止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和她一起催学生们回宿舍,接受孩子们每一句“新年快乐”。
段采薏离开的时候,在他们俩面前停了一停。
陆弥这才注意到她,今晚实在是太忙了。她穿着一身驼色大衣,与那对暗金色贝壳耳环交相辉映。
她仍然美丽。
段采薏忽然的停顿让陆弥有些慌,但两秒后,她只是笑了笑,说:“戏排得很好。”
陆弥笑道:“谢谢。”
段采薏看也没看祁行止,只对她说:“新年快乐。”然后便离开了。
她姿态高傲,高跟靴子在走廊上踩出哒哒的响声。
陆弥失笑,望着她的背影回了句“新年快乐”,又喃喃道:“她好酷。”
祁行止“嗯”了声。
陆弥:“我喜欢。”
祁行止:“……”
她怎么每个女的都喜欢?真是头疼。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陆弥和祁行止两个人。陆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累得整个人往靠墙的凳子上一瘫。
“回去休息?我来收拾。”祁行止说。
陆弥摇头,“歇会儿,好累。”
“……”祁行止走到她身前蹲下,“背你。”
陆弥害怕出门被其他人撞见,仍然摇头,“不想动。”
祁行止无奈,又站起身面对着她,躬身要抱,“那抱你。”
陆弥连忙把脚一缩,公主抱着出去被看见了更不得了。
“那还是背吧。”她说着便勾住他脖子。
“……”祁行止无奈地低笑一声,握住她的膝弯,将人稳稳地背起来。
走廊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祁行止轻轻的脚步声。
“我明天就出发去做实地调研了,大概年前回来。”祁行止说。
这事他和陆弥提过,但陆弥没想到会会这么快,愣了一下,“…哦。”
她又问:“去哪里?”
祁行止说:“大部分时间在重庆。”
陆弥默了两秒,说:“…好地方。”
祁行止笑出声来。
“陆弥,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重庆吧?”祁行止忽然又说。
“不是已经去过了?”陆弥故意问。
“那不算。”
陆弥笑了,两手把他的脖子勾得更紧,脑袋搁在他肩上,“好哦。”
“新年快乐哦,小祁同学。”
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暖呼呼的,窝在祁行止的颈间。
祁行止脚步顿了顿,同样回答她——
“你也新年快乐,小陆老师。”
作者的话
一个小小的callback:第30章写陆弥在微信里对小祁说“新年快乐”,而小祁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那个新年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折磨。 后来的那些新年,他都过得并不好。 但现在好啦。陆弥趴在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对他说了“新年快乐”。 小祁以后的新年都会很快乐哒!啊,不止新年,每一天都是。 恭喜你哦小祁同学。
第49章 “小祁哥哥的眼睛会说话。”
十三号线永远人满为患。陆弥半坐在祁行止的行李箱上,背后是车厢墙壁,身侧是座位隔板,她仰起脸,发现祁行止同样低头看着她。
没由来的,陆弥就是想笑。
“笑什么?”祁行止问她。明明他自己也弯起眉眼。
陆弥反问:“你笑什么?”
祁行止说:“我笑你。”他这两天有些感冒的症状,因此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对细长而锐利的眼睛
陆弥有样学样:“那我也笑你。”
祁行止又问:“你笑我什么?”
陆弥:“……”
他们俩好像发明了对话永动机。
陆弥忍不住了,自嘲地笑道:“我们俩好像傻子。”
车厢广播响起,掩盖住她的声音,祁行止没听清后半句,微微俯身问:“你说什么?”
陆弥凑到他耳边说:“我说你是个傻子!”
祁行止愣了下,微微拧眉,旋即无奈地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本就细长的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长而柔软的睫毛压在自己的眼下,看起来温柔极了。
陆弥最爱他这样无奈笑着的样子。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她都觉得,她拥有一切,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祁行止低低的笑声就在耳边,陆弥一时心痒,伸手抓住他的腰,仰脸凑上前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隔着薄薄的口罩布料,她仍然感觉到他嘴唇的柔软。
祁行止明显一怔,反应过来后立马抚住她的脸俯身要回吻,然而就在陆弥已经闭上眼准备享受他的回报的时候,他停在了他们呼吸相闻的距离。
第一秒,他想起他还没摘口罩。
第二秒,他偏了下脑袋,凑在她耳边说:“陆老师,公共场合。”
陆弥如梦方醒地睁开眼,这才恍然想起来,这是在地铁上。
公共场合。
又是这该死的公共场合。
陆弥瞪了他一眼,低头拿出手机和耳机不看他。
祁行止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然而毫不见外地分走她一只耳机。
祁行止故意挑选地铁出行,一个半小时后,才到达机场。
陆弥全程一言不发,陪他领完登机牌、拿好行李,送他到安检口,不咸不淡地摆了摆手就说要走了。
祁行止忍不住笑,这脾气闹得也太明显了。
他拽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却在她别扭地等了半分钟之后才淡淡地说一句:“打车,别坐地铁了。”
陆弥恨得牙痒痒,知道他是故意的,却又憋着一口气不肯承认,也淡淡地回一句“知道了”。
陆弥转身,走出了好几步。
第一步,祁行止没有叫住她。
第二步,还是没有。
第三步,陆弥真的有些生气了。
第四步,她心道她要是回头就是狗!
第五步,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手腕被攥住,陆弥被拉着转了个圈,男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祁行止不知什么时候摘了口罩,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她。
湿润而绵长的吻,温柔的唇舌交缠,陆弥舌根甚至隐隐发痛。
祁行止终于放开她,然后说:“嗯,讨回来了。”
陆弥不想承认,她就这么轻易地被哄好了,于是红着一张脸不爽道:“你这就不是公共场合了?”
祁行止低声笑了,说:“陆老师,这里是机场。”
在机场,你可以正大光明地亲吻你爱的人。
它包容所有的不舍与爱意绵绵。
失去才会懂得珍惜,陆弥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祁行止调研大部分时候都在没有信号的深山老林里,常常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她连微信视频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陆弥忽然有点后悔,之前怎么光顾着元旦排练的事情,没多和他待在一起。
恰恰这段时间她又清闲得过分,孩子们进入了期末考试期,梦启的课都停了,她唯一的工作就是给孩子们查漏补缺,针对他们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进行辅导和答疑。
这就导致她几乎每一个工作日的白天都没事可做,连带着起床时间都推迟了两个多小时。
这天早上,陆弥又窝在被子里懒得起,无意识地划拉着和祁行止的聊天界面。
祁行止现实生活中的语言风格完美地传承到了网络世界——凝练。但陆弥从来不觉得被忽视或者被敷衍,因为祁行止的风格很明确,他只是言简意赅、废话不多,但有求必应、有事必报。
陆弥一路看下去,发现她发的内容大多没有什么营养,比如几点才起床、中午吃什么、不上课很无聊之类的。
但她的每一条消息,祁行止都会及时回复。
陆弥说她十点多才起床,他就发来一幅备忘录里随手勾的简笔小猪图,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配上一句——“这不是你。”
陆弥说她中午吃了炸酱面,他看到后,发来前一天风雨大作时躲在山洞拍的两桶泡面,说:“我吃老坛风雨牛肉面。”
陆弥说没课上很无聊,他刚好有信号,立刻拍了脚下的一堆石头发过来,配文:“要不要来教石头说英语?”
……
陆弥看这些聊天记录看得津津有味,从祁行止回复她的内容,到他主动发的那些内容,比如新学了重庆哪个山头的方言,比如今天的天气有多诡异,还有调研工作中一切新奇的事情,只要不涉及机密,他全都告诉她。
陆弥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从前和蒋寒征在一起时,也像现在这样,恋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总是满满当当,有说不完的话。
但不一样的是,恋爱后,蒋寒征对她几乎是“只问不说”。异地的原因,蒋寒征对她有无限的挂念和关心,恨不得把她每天从起床后的吃喝拉撒睡都问得清清楚楚。但他却很少讲他自己,也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特殊,也可能是因为他害怕陆弥担心。
总之,陆弥每天都需要回答很多问题,却鲜少知道蒋寒征具体在做什么。起先她也会问,蒋寒征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在训练或者在休息。渐渐的,陆弥也就不问了。
陆弥继续翻着和祁行止的聊天记录,时不时咧着嘴笑起来。
她甚至还没有发现,她已经可以这样淡然地、正常地想起蒋寒征了——作为前男友的蒋寒征、她也曾依恋过的蒋寒征。
陆弥一直在床上磨蹭到中午,才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去食堂吃午餐。
她正好碰见向小园放学回来,背着个书包在食堂打饭。
陆弥端着餐盘走过去,两人坐在一处吃。
陆弥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排骨夹给她两块,“你多吃点,那么瘦还不长个。”
“……”向小园看着自己盘里的小山,无语道,“你也很瘦。”
“我又不用长个。”陆弥语气轻快地回道。
向小园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一边剔着鱼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和小祁哥哥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