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发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好像每过一段时间、碰到一个生活场景,祁行止就解锁一样新技能。从赛车到拆蚊香到做饭,他好像什么都会。
哪里找这么好的田螺姑娘哟。
陆弥美滋滋地下楼,刚踩到最后一级阶梯,听见门锁“咔嗒”一声,祁方斌锤着腰走了进来。
陆弥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隔着个大客厅,一老一少尴尬对望,唯一的连接人祁行止先生还在厨房忙得头也没抬。
陆弥先回过神来,笑着冲长辈低了低头,叫道:“三伯。”
一开口她又有点后悔了,第一面就叫三伯,会不会让老人家觉得她太不矜持?
谁知祁方斌笑得很和蔼,点点头道:“哎,小陆。”甚至看她这副刚睡醒的模样,还非常亲切地关心了一下:“睡得怎么样,习惯不?”
虽然知道长辈只是单纯地关心她的睡眠质量,但心虚的陆弥还是想歪了……
她咳了一声才道:“挺好的。”
然后非常狗腿地跑上前接了祁方斌的公文包,在钩子上挂好。
祁行止端着一锅粥出来,看见的就是笑得一脸慈祥的祁方斌,还有局促脸红的陆弥。
他倒是很淡定,一抬眼淡淡说了句:“刚好一起吃早饭。”
“嚯,这就洗手做羹汤了?”祁方斌像个老顽童似的,斜眼笑道。
祁行止面不改色:“挺愉快的,您下次可以尝试一下。动手又动脑,预防老年痴呆。”
祁方斌嗬一声,不再和他打嘴仗,转身摆手招呼陆弥赶紧来吃饭,自己先坐下,沿着碗沿嘬了一口热乎的白粥。
祁方斌竖起大拇指,“不错!有潜力!”
祁行止:“……”
吃得差不多,他和祁方斌交代:“我们今晚就回北京去了。”
祁方斌还没反应,陆弥先惊了:“今晚就回?”祁方斌还在家呢,难道要老人家自己过大年初一?
祁行止点头,“嗯,向小园和雷帆没回家。”
祁方斌呵呵一笑,“去吧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吃完饭眯一会儿就回医院去了。”
意料之中,祁行止点点头,“你自己注意腰上的伤。”
“早就没事了,别担心。”祁方斌说,“医院里那么多医生护士,哪个不比你专业?擦个药都笨手笨脚的。”
“……”
陆弥噗哧一声,轻笑出来。
祁方斌时间排得紧,吃完饭打了不到一个小时的盹,又急匆匆地出门了。祁行止在巷口送他上车,还是叮嘱他注意腰上,被他嫌弃谈了恋爱的人就是啰嗦。
陆弥看着远去的出租车,不禁感叹:“三伯真的是个好医生……”
祁行止苦笑:“他大概觉得只要自己不停,就谁都能救。”话音落下,他默了一阵,看了看陆弥,低声说:“他一直遗憾……当年没能救回蒋寒征。”
其实祁行止后来了解过,当年蒋寒征的枪伤就在胸口,即使先行手术的是他,救回来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陆弥轻叹:“怎么能怪他。”
祁行止没说话,他没法𝓜𝒜𝓛𝓘告诉陆弥,祁方斌遗憾的不只是一个年轻警察的生命,还有不告而别的她。在祁方斌看来,如果他救回了蒋寒征,陆弥就不会离开,和所有人都不联系。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不想再提。
陆弥紧了紧握着的手,小声说:“小祁,我们以后多回来看看三伯吧。”
祁行止笑了,“好。”
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哗”的一声窗帘也拉开,夏羽湖被日光刺着眼眼睛,不耐烦地哼唧了几声,蒙上被子。
母亲把她的被子掀开,大声道:“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说了今天要去拜年的,人家小李医生好忙的,你赶紧!”
夏羽湖身上一凉,抱着手臂缩成个虾米继续睡,声音倒很清晰:“我不去。”
大三那年开始,父母就不断张罗着给夏羽湖介绍对象。其实以他们的传统程度,本不会这么着急要她恋爱的,可看着她三天两头从学校跑回南城,就为了去照顾医院里那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他们也坐不住了。
父母的想法很简单——谈恋爱了,就没心思管闲事了。他们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就是轴,从小当好学生当惯了,不能接受“冷漠薄情不负责任”的自己,所以连照顾前男友妈妈的责任也要扛到自己肩上来。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蒋寒征并不是她的前男友。
可夏羽湖完全没有这个心情。从大三一直到现在,她毕业两年了,托家里的关系在县教育局找了个闲差,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不是放鸽子不去,就是拿“我男朋友死了”的话吓唬对方。
这次这个,是解放军医院的医生,年轻有为,父母早亡,没什么家底,但胜在自己有出息能挣钱——对于夏羽湖这种长相不错、学历不错、家境不错还守着铁饭碗的小城女生来说,几乎是最佳选择。
小李医生对夏羽湖的条件也挺满意,因此大年初一就说要来拜访。父母怕夏羽湖在家更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所以老早就下了命令,要她打扮得体,大年初一去跟医生吃个饭。
“你敢不去!”母亲一枕头拍在夏羽湖脑袋上,“这次这个,你要是还敢跟我糊弄,你就别回家了!”
说着,把提前挑好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撂,枕头被子全给她收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夏羽湖蜷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麻木地躺了半天,终于坐起身来。
看了眼母亲给她配好的衣服,藏蓝色针织裙,米白色伞字大衣,一条厚度适中的紧身黑色连裤袜。
瞧,多端庄,多适合娶回家。
母亲仍在外头扯着嗓子催她:“你给我赶紧的!不准磨叽!今天这个不去也得去,多难得的缘分,你不要太天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尖锐的声音一下下刺激她的耳膜,夏羽湖难受地闭了闭眼。好像从那个暴雨的夏天起,一切都变了。连她的一向温和高雅的母亲,也渐渐变成了声音尖利的泼妇。
夏羽湖慢腾腾地起身,去卫生间梳洗完毕,听话地穿上了母亲准备的衣服。
去就去,去了她也有办法让那人吓得跑都来不及。
可当她拎着保温壶到医院,眼睛懒散无神地搜寻着照片里看过的那位小李医生的尊容时,先看见的,却是祁方斌喜气洋洋地给年轻医生护士们派红包的场景。
她很久没见过祁方斌了。除了知道他是当年做决定先救那名犯人的医生外,便是蒋妈妈刚确诊时,她收到过一笔转账。数额不小,解了燃眉之急。
夏羽湖对祁方斌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她后来找医生闹过,医院给出的报告给明确——根据手术指征决定手术顺序,符合规定。而且,即使先手术的是蒋寒征,生还希望也微乎其微。
就是个只知道拿手术刀的死板医生而已。
可现在,那边的热闹对话传进她耳朵里——
“哇祁医生今年这么大方哦,有什么喜事说出来我们也开心开心呀?”
“没什么大事!我侄子谈恋爱了,我高兴!”
“小祁谈恋爱啦?!哪个女孩子这么好命哟,小祁长得又帅又有本事的……”
“就是他以前的学姐,还给他补过课的嘞。两个孩子不晓得有多合适,结婚了我再包更大的!”
“……”
小祁。学姐。补过课……
夏羽湖的眉毛绞起来。
她知道当年在殡仪馆外给陆弥撑伞的人是祁医生的侄子,而现在直觉告诉她,那个“女朋友”,就是陆弥……
她居然谈恋爱了?
还是跟当年那个男生?
他们……
她没有办法不往龌龊的方向想。在夏羽湖看来,没有谁比陆弥更薄情。
“哎,夏小姐!”小李医生拿了大红包笑嘻嘻的,左顾右盼,惊喜地看见她来了。
他笑着朝她招手,小跑过来。
“夏小姐,来了怎么不打我电话……”
看到夏羽湖的表情后,他自动住了嘴,有些不安地喊她:“…夏小姐,怎么了?”
原本甜美的脸庞上结了一层冰,夏羽湖冷冷地盯着那边喜气洋洋笑声不断的场景。
她看也没看小李医生一眼,黑着脸转身走了。
作者的话
最后搞一波事情。
第70章 仲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祁行止和陆弥牵着手出现在梦启的教室里,看见的是三张表情迥异但各自精彩的脸——
肖大少爷带娃带得头都油了,瞪着一双原本英气十足但现在连人气儿也没有几分的死鱼眼,脸上飘过一行弹幕——“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雷帆照例笑得贱兮兮,眼珠子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悠,意思很明显——“我就知道小祁哥心怀不轨”。
向小园则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只冲着陆弥轻轻勾了勾嘴唇——“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祁行止先收拾雷帆,上前径直问:“为什么不回家?”
雷帆耸耸肩躲避他的眼神逼迫,“回家也是跟我爹吵架。反正今年你不在,我替你守着咯。”
肖晋闻言咆哮——“是我!!是我替他守着!你除了惹祸还干什么了!”
雷帆缩缩脖子,“那昨天的外卖不就是我下去拿的……”
肖晋气不打一处来,扛上包拖着行李箱就走了。
“哎,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啊?”祁行止问了句。
“找我老婆!!!”肖晋留下愤怒的宣言。
祁行止笑了声,随他去了。
向小园和陆弥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林晚来不在身边的时候,平时人模人样的肖大少爷就像只暴躁二哈似的。
祁行止瞧见,同样严肃地看了向小园一眼,“你还笑?”
向小园一秒噤声,嘴巴闭得牢牢的。
“为什么不回爷爷家?”
向小园一言不发,她不想说的,谁也问不出来。
“不要不说话。说好的,碰到任何麻烦,都可以跟老师讲,不记得吗?”
一大一小僵持着,气氛有些不对劲。
陆弥出来打圆场,上前搂着向小园的肩对祁行止说:“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年都还没过完呢。"
祁行止沉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么僵持着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点点头,下楼放行李去了。
祁行止在梦启没有宿舍,陆弥又不好把他留在自己房间,毕竟是学校,于是打发他去和雷帆挤一挤。
祁行止幽幽看了她两眼,委屈巴巴地走了。
陆弥好笑地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想了想,又去操场上找向小园。
果然如她所料,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勤奋刻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裹着大棉袄在冷风里背英语。
陆弥走过去,都感觉到她一身的寒气。
“不怕冷?”她问。
向小园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出声。”
“是你自己太专注。”
向小园不说话了,继续小声地念着课文。她读的还是中秋时陆弥送给她的那套书虫,《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那一篇。
小姑娘声音细细柔柔的,发音标准、吐字流畅,听起来是种享受——如果不是这大冬天夜里实在太冷的话。
陆弥看了眼她嘴里不断呼出的白气,说:“太冷了,回屋去读吧。”
向小园:“冷才好,太舒服了精力不集中。”
“……”可真是个狠人。
陆弥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过年为什么不回爷爷家?”
回北京的飞机上,祁行止已经和她简单解释过,向小园九岁的时候跟着再嫁的母亲住进继父家,但因为与继父继兄不和,常常偷跑到爷爷家去。后来她被爷爷送来了梦启,通过考试之后,这两年一直在梦启住,爷爷偶尔会来看她。
去年过年,祁行止亲自送向小园回爷爷家。可刚过初二,向小园就回来了,诹了个十分站不住脚的理由,说爷爷做饭不好吃。
涉及到小姑娘的隐私,祁行止并没有明说任何细节,但陆弥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才九岁的小姑娘,又那么聪明懂事,会怎么和家人“不和”呢?而且“不和”的对象,还是两个大她许多的男人。
陆弥不想做太多肮脏的猜测,然而亲身经验和听过见过的太多现实都告诉她,向小园经历的,大概是和她曾经经历过的一样的事情。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看祁行止的意思,向小园也和她当年一样,没有受到最终的伤害。
可这些仍然无法解释向小园为什么不肯回爷爷家过年,毕竟她爷爷和她母亲继父早就没有联系了。
陆弥等了一会儿,见向小园不说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她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也不想再问了。
她知道被人盘问是什么滋味。
“我爷爷也没那么喜欢我。”
向小园的读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陆弥正想扯开话题,她忽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弥顿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会保护我,会把我送到这里来,但他也不想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向小园的声音很冷静,不悲不喜,“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如果我是个男孩,可能会不一样;或者我更乖一点,听他的话读完初中就去打工、早点嫁人。”她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爷爷的心里,摆事实、做假设,条理明晰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我不是男的,我也不想不读书。”
陆弥听着听着绞起眉,大脑窒息般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向小园足够冷静和淡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和安慰;可陆弥知道,怎么会有人不需要安慰呢?
既然说出来了,就是希望能被安慰啊。
陆弥想了想,有些心疼地说:“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向小园笑出声:“你的安慰好烂。”
陆弥顿了一下,笑得有些心虚,她安慰人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她决定垂死挣扎一下,“我说真的!”她眨眨眼睛,竭力展示自己的真诚,看着向小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说:“你从名字开始就很讨人喜欢啊!”
向小园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向小园轻嗤一声:“能有什么意思,我爸妈瞎起的。”
陆弥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知不知道林逋的《山园小梅》?”
向小园皱眉,她对诗词什么的从来都兴趣不大,凭微弱的记忆吐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那个?”
“对!”陆弥好像在哄幼儿园的小孩子,表情和语气都夸张极了,“这是那首诗最出名的一句,很多人用这个起名字!但我觉得写的最好的是上一句,‘仲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正好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