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欢内疚得快哭了:“都怪我把事情弄砸了,我要是会来事就好了。”
所有拿“不会来事”打压别人的人都是坏种,连翘厌恶这个说法。他们要的不就是阿谀奉承和拜高踩低吗?
刘天宇以前也被股东们嫌弃不会来事,等他迎合了这一套,人就脏掉了。连翘冷笑,这是刘天宇的本性也未可知,想到她在挑选婚纱样式时,他和那女人翻鸾倒凤,她一阵阵反胃。
手机屏幕一亮,刘天宇发来信息:“我们谈谈吧。”
章凯旋果然跟他通风报信了,连翘回道:“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人,还谈什么?明天上午民政局门口见,你把结婚证带上。”
想到章凯旋凑到眼皮下说话的样子,陶家欢冲着面前的古运河大喊:“章凯旋,去你大爷的!”
一家人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把陶家欢保护得很好,但社会上豺狼太多,防不胜防。连翘心头愤懑难消,学着妹妹,双手合起,大喊:“去——他——的——刘——天——宇!”
风一吹,陶家欢酒醒了些,站起来往前跑,边跑边喊:“渣男都去死,去死!”
夜晚的河边,两人跑着,喊着,把情绪都发泄出来。连翘慢慢停下来,想证明感情破裂或许还有别的方式,不能再钻牛角尖了,趁着还在休婚假,争取明天就把出租屋定下来。
家里的房子是连翘买的,陶家欢却没法劝她回家住。从昨天到今天,父母和哥哥不知给她发了多少信息、打了多少电话询问连翘的情况,如果连翘回家,有得她受的。
白天时,连翘让助理替她买了几身换洗衣物送去酒店房间,她让陶家欢回家住,陶家欢有陶家欢的工作和生活,没必要陪她跟刘天宇耗。陶家欢没坚持:“我回去帮你刺探消息。”
连翘没说什么,她非离婚不可,父母家人的态度不重要,用不着打探。她把陶家欢送到自家楼下,看着她走进单元楼,才让司机开往酒店。
快到酒店时,时间还早,连翘下车走了走,把污水处理项目整改方案在脑子里再梳理一遍。她大学时读的专业是自动化控制,如今她想要个可控的人生,曾经以为能和刘天宇并肩作战,但他背信弃义,那就把他踢下操作台,她自己玩。
陶家欢一回家就快疯了,父母和哥哥都追问连翘的态度,她说:“我姐想怎样就怎样。”
母亲的高血压回落了,但膀胱炎还没好,得再输两天液,抱着水杯忧心忡忡。陶家乐玩着游戏很不耐烦:“放心,她是在以退为进。”
陶家欢怒了:“都这样了,还怎么进?”
父亲劝陶家欢多听少说,连翘心里过不去,家里人都不逼她,但陶家欢不能煽风点火,让连翘在气头上下不来。真闹掰了,连翘将来后悔,陶家欢负不起责任。
陶家欢满心抵触:“她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们竟然没一个真心支持她离婚!”
陶家乐哼道:“离婚对她没好处,人财两空,懂不懂?”
陶家欢反唇相讥:“刘天宇那种渣男,滚了就滚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陶家乐笑她天真,他就这条件,都不可能找个离过婚的女人,刘天宇跟连翘离婚,转头就能找个年轻貌美的大学在校生。
陶家欢气得拍桌,母亲赶紧哄上几句,她刚才给连翘发了信息,刘天宇有悔改之意了,但明显不够,她让连翘别急着做决定,再多看看,多想想,别太负气,想清楚了再行动。
父亲说:“你就记住一点,多陪陪你姐,别瞎出馊主意。连恋爱都没谈过,你懂什么呀?”
陶家欢翻翻眼睛:“再不懂,我也晓得一点,谈恋爱结婚,要对对方一心一意,这是最起码的。”
父母对视一眼,母亲说:“好,好,不说了,以后你有男朋友了,一定要先带回家让我和你爸把把关,别定下来才通知一声。”
父亲说:“我看天宇伴郎里面有两个很不错……”
陶家欢逃回卧室:“拿衣服洗澡去了!说我姐,扯到我干吗?”
洗完澡出来,陶家欢向连翘通风报信,连翘简单回复了,关灯睡觉,睡醒了接着去看出租屋。
连翘和中介人员在一处小区门口等房东,杨正南警官通知她,已经查出照片是婚庆公司何人所为,正是被陶家欢弄伤眼睛之人。
房东再有两个路口就到,连翘暂时走不开,陶家欢趁午休跳上公交车去派出所。
第6章
婚庆人员拒不承认受人指使,一口咬定是自己看不惯刘天宇所致。警察撬开他的嘴,第三者名叫张莉馨,请此人安装了一个自动删除的小插件,事后被小五进行彻底清理,警方技术科也无能为力。
婚庆人员表态治疗费用自理,不追究陶家欢责任了,他拿了张莉馨几万块钱好处费,都赔给连翘。
来的路上,陶家欢问过连翘怎么办,连翘想控告此人,但这种纠纷很难界定,控告只是威慑,最多让此人失业,奈何不了他。
这家婚庆公司是连锁机构,知名度很高,在全国同行业排得上号。陶家欢很不解,这人为了几万块好处费,就冒着丢工作的风险帮张莉馨做事,还很容易被警察查出来,何苦呢。她问:“他俩是不是朋友,不然怎么这么帮她?”
杨正南警官斟酌措辞,他徒弟赵恺抢着说了:“他交代了,那女的跟他睡了。上哪儿找不到一份工作啊,但以他的条件,睡那么漂亮的女人还有钱拿,值。”
陶家欢脸红了。杨正南瞪赵恺:“你跟她说这些干吗?”
赵恺缩缩脑袋:“小姑娘多见识一点人间丑恶,才不容易被男的骗。”
陶家欢问:“你们能帮我们查到这个女的在哪儿工作吗?”
张莉馨给婚庆人员转账时,婚庆人员瞥见了她的本名,除此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让陶家欢郁闷的是,不仅是警方不会帮忙查,连律师也不适合查,国内不允许私家侦探调查公民。
陶家欢又气又恼,张莉馨自爆隐私可以,想查她的信息不可以,偏偏父亲和哥哥先后发来信息让她别掺和:“天宇说你姐约他上午离婚,他没去。”
陶家欢没回,下一秒,父亲的电话打来了,她按掉,去门外等连翘。刚一出门,父亲又打来电话:“你知道你姐人在哪里吗?”
电话那头,父亲左一句小两口的事归小两口自己解决,右一句连翘气性太大,陶家欢气得迸出眼泪:“换你你不气吗?你住的是我姐买的房子,干吗那么向着刘天宇?!”
父亲不悦:“什么叫我住她买的房子?我养了她十几年!我也是为她好!”
陶家欢吼道:“为她好,就跟她同仇敌忾!”
父亲哄劝女儿别掺和,婚姻是夫妻俩的事,亲人再亲也是外人,陶家欢又失望又气恼,止不住眼泪。身后似有动静,她一回头,看到杨正南拿着一摞卷宗走来,她顿觉尴尬,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对电话说:“我领导喊我,不说了。”
挂了电话后,陶家欢喊声杨警官,低头翻纸巾揩脸,杨正南停住脚步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你跟你姐说,她是受害者,风言风语别往心里去。社会上很多评价不客观,没必要听。”
人是社会动物,不在乎社会评价的是少数,昨天,连翘去公司开会,陶家欢就为她捏把汗,但更难面对的其实是家人。谁想天天住快捷酒店?可回家听到的不是安慰和体谅。
跟连翘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继父,竟不如这几乎是陌生人的警察有人情味。陶家欢见杨正南和气,大着胆子问:“杨警官,真的不能帮我们查查那个张莉馨吗,我们只要知道她电话就行了。”
杨正南摇头,问:“你姐打算怎么办?”
陶家欢说:“她朋友帮她请了离婚律师,她在找房子搬出来。”
杨正南说:“相信律师吧。”
可能是做笔录时,杨正南就对陶家欢很友善,此刻面对这样一张端正舒展的面容,陶家欢生出亲近感,说:“杨警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杨正南温和道:“你说。”
陶家欢问:“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你妹妹身上,你会怎么办?”
杨正南答道:“看她自己,想继续过就继续过,想分手就分手,我都支持。”
陶家欢怒目圆睁:“都这样了,还能继续过?!”
杨正南回答说以他做民警多年的经验,选择继续过的女人是大多数,这几年才略好点。陶家欢说连翘绝不是大多数,她忍不了,杨正南却告诉她,如果连翘最终选择忍了,她再不理解,也不要指责连翘,他见过太多家务事,外人说点痛快话很容易,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手起刀落,潇洒就走的勇气和能力。
陶家欢固执地说:“我姐不一样。”
杨正南笑了,笑得很平和:“希望她能顺利点。”
陶家欢不由问:“那要是你妹妹想分手呢?”
杨正南说那就不跟男方客气了,陶家欢追问怎么个不客气法,杨正南问她看没看过《柳毅传》,陶家欢似乎看过,但记不清了,杨正南说是一则民间传说故事,讲的是洞庭龙王的小女儿遇人不淑,丈夫浪荡,对她很厌弃,龙女跟公婆说了,反而得罪了公婆,被赶出来。
陶家欢问:“然后呢?”
杨正南说:“然后她遇到柳毅,柳毅答应替她传书,叔父们这才知道龙女受了苦,直接带了一大票人马去报仇,所杀几何?六十万!伤稼乎?八百里。无情郎安在?食之矣!”
陶家欢破涕为笑:“要是娘家人都能有这魄力,男的出轨都得掂量掂量。哎,我要是有法术就好了,就能帮我姐出气了,可她什么事都不让我做,我好怕她忍出心理毛病。”
很多女人在婚姻里大受打击,本能反应是自责哪里做得不对,要么去咬外面的女人,都怪她勾引自家男人。连翘找不出张莉馨,有可能会再三自省,但想得太多,是在强化痛苦,杨正南提醒说:“你多陪陪你姐姐,记得让她别反思。”
陶家欢听得想哭。连翘反反复复追忆刘天宇是何时有了异心,恨过自己太迟钝,竟没发现蛛丝马迹,但杨正南说,做错事的不是她,不用反思。
同事大喊老杨老杨,杨正南看过去,结束谈话:“有些规定没办法,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们再找我。”
陶家欢道谢,杨正南匆匆离去,陶家欢在花坛阴凉处坐了一阵,连翘到了。
姐妹俩去找赵恺,赵恺的态度跟杨正南一样,警察也是人,他们都很同情连翘的遭遇,但不便去查张莉馨的个人信息。连翘没强求,对婚庆人员撂下一句话:“我会告你。”
婚庆人员死猪不怕开水烫,告他没多大意义,但是既然当别人的枪,就得承受被受害者不依不饶,下次再想害人,就会多想想了。
婚庆人员又矮又胖,秃头大肚子,那个张莉馨也照睡不误。走出派出所,陶家欢感叹:“刘天宇怎么看都是个青年才俊,结果跟这男的一路货色。”
连翘很憋屈:“非非劝我时,有句话说得对,我得接受人是会变的。”
定下的出租屋步行到公司一刻钟,连翘请了清洁阿姨打扫卫生,下午让助理备齐生活用品,这两天就能搬进去。她领证后,大多数物品都从娘家搬去婆家了,想挑个公婆不在家的时候去搬。
刘母是研究明清诗文的学者,刘父以前在大学教比较文学,退休后跟几个老友开了一家以制扇为主的文玩店。
连翘第一次上门时,家宴是刘父主厨,刘母贡献了卤菜拼盘,笑眯眯说是在老字号买的,她拿回来切一下,摆个盘,她这辈子的厨艺到此为止。
刘天宇跟连翘说:“我比我妈强点,至少煮馄饨不会破。”
刘母笑骂儿子拆台,教育他要继承家风,刘父说不继承也没关系,门店在家附近,只要一家人需要,他余生就围着灶台转了。
连翘吃东西一不挑食,二不挑口味,管饱就行,那顿饭吃得很开心,回家跟陶家欢说刘家家庭氛围极好,是刘天宇的加分项。
陶家欢想得难过起来,她的父兄是连翘的继父继兄,平时看似亲如一家人,大事当前就露馅了,连翘自己只怕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羡慕刘家吧。
连翘回酒店退房,让司机先送陶家欢回岗上班,陶家欢想到杨正南讲的《柳毅传》,一时惆怅。自家父兄绝不可能为了连翘去找无情郎寻仇,她不敢想如果当事人是自己,他们会不会强硬点,可能也不会。两个小人物哪有血性?不好跟神话故事里的龙族比,跟生活中除暴安良的警察也没法比。
不晓得杨正南警官有妹妹没有,如果连翘是他妹妹,他肯不肯违反规定追查张莉馨?摸到张莉馨的底,律师取证就简单多了,离婚也顺利点,陶家欢叹口气。
陶家欢心事重重,连翘问她原因,陶家欢讲了《柳毅传》:“杨警官长得帅,人还好,就是不熟,求他也不帮忙。”
连翘左右无事,回公司改项目方案。昨天她去开会时脸上很臊,但忙起来就好了。
穿过格子间那段路仍有些受罪,走到办公室门口,连翘一愣。门上贴了两个心形便签纸,陌生的字迹写着:“没什么,做错事的不是你,加油。”
字体很娟秀,可能出自女同事之手,没署名。连翘心中一暖,摘下它们。助理照例送进咖啡,过一会儿拎着外卖进来,是一个同事订给连翘的酒酿酸奶套餐。
连翘和同事分属两个部门,公事上多有相交,关系很融洽,她结婚给同事下了请柬,同事出席了婚礼,却看到她受辱的全过程。
一共 6 瓶酒酿酸奶,连翘拿了一瓶,剩下的让助理拿去请大家喝。商家很有意思,把这个套餐命名为“逢稿必过”,她连喝几口,心想真是好彩头,逢坎必过。
工作了几小时,连翘去医院看母亲。母亲独自一人提着点滴袋去上厕所,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母亲尿血症状减轻了些,跑厕所仍很勤。连翘很不高兴:“他们人呢?”
母亲说今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去上班了,她一个人应付得来。连翘陪她输液,母亲欲言又止,终究问:“不再想想吗?”
连翘说:“想清楚了。”
母亲自怨自艾,既怪连翘生父是外地人,家里人都不在这边,也怪娘家人丁少,她就一个弟弟一个外甥女,更怪自己和陶父无能,没给连翘创造出好一点的家境,家境好,很多事可能就有底气了。
母亲很理解连翘有多难受,但人不能只图个爽快,就不考虑以后。连翘在单位是中层,工资奖金都不错,可她年纪不小了,而且是女人,在技术单位往上走的空间有限,不如忍下来,忍到创宇科技上市,刘天宇身家涨上去,再提离婚。
这几天,连翘听够了这种言论,当即说:“我又恨他,又想占他的便宜,那我是个什么东西?妈,且不说他公司未必能过会,就算上市,也跟我无关,我不分他的钱,也不受他的气。”
大女儿是直脾气,太意气用事,不懂多看几步。母亲现身说法,有过婚史的女人路不好走,她丧偶再找,找到只比她七八岁的男人,都算是幸运的。有个熟人 28 岁离婚,找了个 40 出头打零工的,跟着他风里雨里奔波,眼看着比同龄人老一大截。
连翘发作了,连珠炮地发问:“为什么一定要再找男人,自己过会死吗?你怕我离了婚找不到比刘天宇条件好的男人,不怕我忍出毛病吗?我忍就能白头到老吗,他说改,你就信了?我还跟他睡得下去吗,就算睡下去,以后他再出轨,想跟别人结婚,把我扫地出门,你想过有这种可能吗?到时候我拖儿带女,他不给我孩子,我难受,他把孩子给我,不给我钱,我也难受,为什么我不能趁现在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