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个理由我能信?人家就上个厕所还惹到你了?”
陈觉非无辜地眨眨眼,说话无比自然:“对啊,谁让他上最后一个坑的,那是我宝座。”
一会儿是尿不尽,一会儿是占他坑,于真意简直要被他气笑:“你个神经病。你再撒谎我就打你了!”
陈觉非佯装害怕:“哇,好怕。”
话题就这样被他转了过去,陈觉非薅了一把她的湿发,起身去卫生间把吹风机拿出来。于真意坐在位子上,两手托腮,陈觉非站在自己身后,一手拿着吹风机,认真地给她吹着。
书桌上放着一面大大的LED镜,将他的棱角分明的脸照得更立体,湿发不怎么蓬松,贴着他的头皮,前额的碎发随意地落在他的眉眼处,垂眸的缘故,眼尾显得有些长,透着点点温柔和乖顺。
像是察觉到于真意在看他,陈觉非抬眸,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
心脏似过了电一般,猛然跳了一下。
于真意潜意识想离开,却又硬生生停下。
今天英语阅读理解最后一道题是一篇关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对300名男女情感调查的结果报告。研究报告说明,如果男女双方之间能够对视十秒,而且在十秒之中,相互的眼神不会闪躲,可能说明两个人相互都有好感。
于真意抿着唇,鬼使神差的,她做了一个自己都无法解释缘由的举动。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陈觉非。
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第六秒戛然而止。
因为陈觉非敛着眉,泰然自若地收回视线,垂下头认真地给她吹头发。
操???
操!!!
于真意不敢置信地回头,被吹风机的热风糊了一脸。
“陈觉非!”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语气带控诉,一副即将泫然欲泣梨花带雨的小可怜模样。
陈觉非低头看着吹风机,手在那风口上试了一下:“怎么了?”
他做错什么了?
烫到她头皮了?
不能吧......
于真意两手捂着脸,声音带着十足的怨气:“你这什么眼光啊!”
陈觉非:“......”
她到底在说什么?
于真意没好气地转过头去,腮帮子气鼓鼓的。
陈觉非盯着她的脑袋,想了想,俯下身去,浅浅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又像震在耳边,有些痒:“我错了。”
于真意睨他:“错哪了?”
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想,可能错就错在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吧。
“你......”于真意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耷拉着肩膀,“算了。”
陈觉非哦了声,又打开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
下雨的缘故让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水雾,窗外的灯光被氤氲得有些模糊,落地窗没有关紧,有一抹凉意顺着那空隙落在于真意的脸颊上。
雨棚被雨水毫无节奏地敲击着,吹风机鼓噪的声音就震颤在自己耳畔,IPAD里的声音几乎等于听不见。于真意只能看着字幕,剧情已经播放到男女主互在暧昧阶段,女主受不了男主对她若即若离的拉扯,于是来找女二号闺蜜倾诉。
于真意听不见扬声器里女二号重重的港台腔,只能盯着屏幕,所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陈觉非逐渐红起的耳根。
于真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最底下的那行字幕――
“吼!这还不是喜欢?别自欺欺人了好吗,这不是喜欢这是什么呀,你真是个猪头哎!”
・
河倾月落,夜色已浓,随着百叶窗被合上,月光穿过落地窗,折射在地上的四方形光影也被切割成细长的菱形,然后消失不见,整个空间陷入寂静与灰暗。
陈觉非拿了瓶可乐,手指屈起拉开扣环后,手就愣愣地搭在那一处。他看着眼前的竞赛题,心里升不起任何想做作业的念头。
思绪踪迹诡秘,流窜回刚才的场景。
少年骨骼如野蛮向上的麦苗,生长得快,在长身体的同时,心里那点欲望也同样横生。他心猿意马地想着刚刚的对视。许是下雨的缘故,室内空气中氤氲着湿气,连带她的那双亮而有神的眼睛也染上了湿意,眼波下带着毫不躲避的直白。
像幽深的大海,而他就是在浪静风恬的海上航行的小船,突遇前方汹涌浪潮,一下子将他翻了个彻底。
他不懂那直白代表着什么,也猜不透,只有骤然加快的心跳在提示他,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不然一定会将他晦涩的秘密和盘托出。
他只能佯装镇定自若,狼狈地撇开眼。
对视什么的,太吓人了。
他承认,他的心理素质很不好。
・
运动会的那一周,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薛理科偷偷摸摸带了两副牌来,他特意把几个人的位子都挪到班级区域的最后一排,最后一排被绿绒大伞似的树荫遮盖着,是整个操场里为数不多晒不着太阳的地方。
陈觉非坐在一边不想动,他低头光明正大地玩着手机。
附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是在运动会的这几天,带手机的学生不计其数,班主任也适时大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是玩手机,其实是在准备十月底的CMO联赛。
上学期期末,陈觉非被岑柯逼着参与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预赛,美其名曰进了预赛就等于半只脚踏进清北大门,想不到这大门背后还有层层门槛,预赛之后是联赛,联赛之后是决赛,决赛之后还要集训。
用于真意的话来说,陈觉非这是歪打正着进了联赛。每次这个时候,陈觉非都会一脸拽的不行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提点她注意用词。
蒋英语拿着六根烤肠,远远望去像一束花,小胖子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肥肉都在抖。他把烤肠一一递给他们。
于真意夺过原本要给陈觉非的那一根,她一手拿一个:“他不吃的,他不吃的,给我好了。”
众人:“......”
于真意咬了一口烤肠,面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淀粉肠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烤肠。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摆地摊卖淀粉肠去!”
张恩仪赞同:“纯肉的难吃,淀粉肠好吃。”
蒋英语和张恩仪为了那烤肠争辩起来。
于真意凑过去看陈觉非的手机屏幕,看到那复杂的题,才想起这件事:“你什么时候去啊?”
陈觉非:“本来是九月中旬,但是今年推迟到十月底。”
于真意咬了一口烤肠:“我今年拿不到男子三千的金牌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明年也没有运动会了呜呜。”
陈觉非把目光落到她脸上:“我的错。要不我让姜衡下来,我去替他?”
于真意赶紧拒绝,她只是开个玩笑,怎么能让陈觉非去跑步呢。
“顾卓航你怎么回事啊,我出的是J,你拿3压我,跟我开玩笑呢!”薛理科咒骂。
于真意把注意力转移回牌面中。
顾卓航慢吞吞地哦了声,把3收回,随手扔了个Q。
操场上的大喇叭正在呼叫着男子组3000米决赛。
张恩仪一下子没回过神:“怎么就突然决赛了?”
薛理科皱眉:“大姐,您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啊,三千要是有决赛预赛还让人咋活?”
张恩仪难得没跟他计较:“那顾卓航是不是要去了?”
顾卓航点点头。
“男子三千之后就是女子三千吧?”张恩仪问。
于真意拿出包里的短裤:“顾卓航,我跟你一起去。”
她想提前把裤子换好。
两个人一起往检录处的方向走。教学楼在检录处的前面,顾卓航没往那里走,反而跟着于真意一起往教学楼走。
“你不去检录吗?”
“去洗把脸。”
于真意哦哦应着。她在厕所换裤子的时候,厕所门外正好站着几个女生。
于真意边换裤子边随意地听她们说话。
“上次那个学长,为什么没有加你的Q.Q呀?”
“不知道,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申请。”
“那就是忘了或者没看到吧,你要不再加一次?”
“可是如果他就是不想加的话那不是很尴尬吗。”
“尴尬什么呀,是追到他比较重要还是尴尬重要?”
女生沉思片刻,最后说:“追到他重要!胆小鬼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我不能做胆小鬼!”
于真意换完裤子出来的时候,外面几个女生一晃而过,她只能看清最后那个女生的侧脸,黑发上别着一个嫩黄色的柠檬发夹。
于真意照着镜子,把头发盘成高高的丸子头。
她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顾卓航居然站在门外等她,他靠着墙,低头百无聊赖地转着钥匙圈,因为那出众的外貌而在一众走来走去的学生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不走啊?”
顾卓航嗯了声:“怕你出来没看见我。”
于真意笑着回答:“不会的,我没看见你的话我肯定知道你是去检录了呀。”
“你刚刚和陈觉非说的金牌是什么?”
于真意啊了声,然后反应过来:“他去年拿的男子三千金牌送给我了。”
顾卓航没再说话。
两人往检录处的方向走,于真意稍稍落在后头。
“真真。”他突然回头,叫她的名字。
“嗯?”
“我不太擅长长跑。”
于真意微微愣神:“没关系啊!尽力就可以了,我觉得不管什么项目,只要能参加,就已经超级厉害了。”她想了想,又说,“我就不回班级了,我在跑道外给你加油!”
顾卓航定定看着她,手里的钥匙圈被他不断捏紧,不自觉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大概是因为压低了声线,在旁人听来透着冷漠,可实则暗暗隐着紧张。
“那你别走。”
像幼稚又冲动的小孩急于得到一个在旁人看来并不那么重要的承诺。
“好。”于真意说。
第16章
裁判在起跑线处吹口哨, 跑三千米的男生依次排开,随着哨声和枪声响起,所有人没有犹豫地往外冲。
三千米是比拼耐力的项目, 前半段顾卓航跑在中间, 于真意转了转脚腕, 索性和其他人一样就地坐下。志愿者以为她是各班派来的代表, 把冰水递给她,于真意拿过冰水的时候, 正好看见薛理科他们晃晃悠悠地过来,陈觉非走在最后头。
“真真, 几圈了啊?”张恩仪坐在她身边。
“我也不知道。”于真意下巴支在膝盖上。
前几圈的时候, 顾卓航始终跑在前五名的位置,任周围人加速也影响不到他自己的步子。
周围有女生在说这个跑在前面的男生好帅,于真意赞同地点点头,而且哪里不擅长长跑了, 这不是很擅长吗。
最后两圈的时候, 只有他和霍凡在角逐。
蒋英语往嘴里塞了口薯片,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年是陈觉非和他争第一,结果他输了, 今年还是我们班的人和他争第一。你说,他要是输给顾卓航, 是不是要对我们班都有阴影了?堂堂一个体育生,连着两年都没夺冠。”
“我就见不得一班那帮体训队的男的, 每天下午都光着膀子在操场上装逼。”薛理科冷哼。
张恩仪:“切,那是福利好不好。”
薛理科:“那我光着膀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福利?”
张恩仪:“大哥, 我要看的是八块腹肌的高中生, 你就算了吧。”
薛理科不服:“妈的, 我有腹肌的啊,你要不要看?”
张恩仪捂着眼睛:“薛理科耍流氓,救救我。”
“......”
裁判摇铃,到了最后一圈,两人几乎是在裁判摇铃的一瞬间,都开始冲刺。伴着这明显的冲刺,操场上如同滴入冷水的油锅,一下子炸开。
运动会的长跑是枯燥和冗长的,所有人最期待的不过是最后一圈的冲刺,几乎是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跑道上。
于真意和张恩仪麻利地站起来,和周围的女生一起尖叫呐喊着。
薛理科对陈觉非说:“哥,你要是腿没断,这欢呼声也有你一份。”
陈觉非拍拍着他的肩膀:“那你给我欢呼一个?”
顾卓航几乎是和霍凡一起冲的线,最后判定下来是霍凡先过线。
“啧啧,你瞧这哥们皱成抹布的脸,如果第一不是他,他绝对会哭出来你信不信?”蒋英语看着远处的体育生,没忍住调侃道。
两个人在后头嘻嘻哈哈地笑着。
岑柯在一旁激动万分,连连竖着大拇指。顾卓航没回班级的区域,他就地坐下,陈觉非拿过一边的冰水,递给他。
顾卓航接过:“谢谢。”
于真意在一旁又兴奋又紧张,她扯了扯衣服。张恩仪在研究她的丸子头好像有些松,一会儿建议她扎马尾算了,一会儿又说刘海跑起来往两边撇很难看,不如夹起来。
姜衡刚从三千米的场上下来,他瘫坐在地上研究参赛表的空隙里看着两人:“姐姐,你跑步去的还是选美去的?”
于真意没搭理他,她把刘海撸起来,低头看着陈觉非:“放下还是夹起来?”
陈觉非仰着头,正对着阳光,有些刺眼,他抬头遮住阳光。逆着光,于真意两手都把刘海往后薅,露出光洁白皙又饱满的额头,脸颊两侧因为被太阳长时间晒着,像苹果一样通红,她睁着大眼睛,认真地问。
陈觉非身子往后仰了仰,手肘支着草地:“怎么样都好看。”
就这么一句话,万年厚脸皮于真意突然红了脸。
张恩仪皱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直到于真意站在起跑线上时,她都没明白,就这么几个字有什么值得脸红的?
多得是人说于真意好看,她以前不都一脸傲娇扬着下巴说那还用你说,今天这副娇滴滴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比赛开始,于真意采取去年的跑法,开始的时候她就跑在中间位置,到中后半段时,在她前面的人都已经体力不支,于真意慢慢加速。
女子三千进行到一半,男子三千的分数已经全部出来了,主席台前正在举行着颁奖。教导主任将奖牌发给参赛选手。
最后一圈,于真意的体力逐渐耗尽,她微微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上了砂石,难受又令人窒息。
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滚下来,滚到眼睫上,滴落进眼睛里,有些刺眼,头发也黏在了脸侧。
她随意地抹了一把,感受到身后女生急促的呼吸声,她咬咬牙,用尽全力向前冲刺。
第一。
在冲线的那一刻,她全身脱力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张恩仪怀里。
三班的男生女生都围上来,岑柯和杨巧君把水递给她,于真意现在嗓子像冒了烟一样,但是她一点都喝不下,话也说不出来。杨巧君轻轻拍着她的背,周围欢呼声围绕不止。
陈觉非弯身拿过一旁没有拆过的冰水,食指和中指用力,单手旋开瓶盖。他的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围绕着的于真意身上,正要等人群散去再往前走,身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陈觉非回头,是五六个女生,最中间的那个女生手里拿着一瓶青柠味的波子汽水。
她满脸羞红,伸出手,把汽水递到陈觉非跟前,表情羞赧又期待。
操场上人头攒动,裁判正在播报下一场比赛的检录,跳高跳远的地方挤满了围观的人,平时沉稳严肃的班主任为学生破了记录拿了第一而兴奋不止,欢呼呐喊。十月最后的蝉鸣在运动会上落下帷幕,即使天气仍然燥热不止,但是时间证明,夏天可能真的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