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好的?”
狄玥回身,摸了摸朱笛的脸,心疼地说,“可你好像还瘦了些呢。”
“瘦点好呀,省得我减肥了嘛。说真的,我这样天天去,你们会嫌弃我这个电灯泡么?”
梁桉一发动车子,说倒是不嫌弃,不过,下次办公室里再有给狄玥介绍相亲的,麻烦给拦着点儿。
“没问题!”
朱笛马上高举手机,“再有人给玥玥介绍呢,我就把你俩在雪山的合影给他们看,郎才女貌的,我看谁舍得拆散。”
狄玥看扭头看梁桉一的侧脸。
和他相处是这样,很舒服,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他的悉心。
朱笛是她的朋友,以前也经常去她家里,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住了,人家是怕蹭饭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这话要是她来答,总觉得不够让人放松,由梁桉一回答就好多了。他一定也知道这点,所以才和朱笛开玩笑,叫她安心。
其实朱笛这阵子不爱回家,是有原因的——
家里老人岁数越来越大,需要考虑养老了。几家长辈最近都在争论老人跟谁的问题。
按朱笛父母的想法,就让老人住在他们这边,他们都退休了,有时间,也愿意伺候老人,绝无怨言。
他们是好心,可在朱笛的叔叔伯伯们不是这样想的。
老人手里有些积蓄,这些人不想照顾老人,却又觊觎这笔钱,不肯让老人在朱笛父母家常住,怕他们私吞。非要出馊主意,说一家3个月,轮着来。
老人本来腿脚不好,又喜安静,这样每家轮着她是不愿意的,私下里和朱笛父母商量,想就在这边住......
“可这样呢,我叔叔伯伯他们又不同意,几个人加起来,得有上亿个心眼子,有话又不直说,拐弯抹角恶心人,真!讨!厌!”
朱笛咬着一块鸡翅,囫囵地吐出骨头,说他们天天借口看老人过去,实际都是各种打探,家里没有个安生时候,所以她总要躲出来,“可能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吧,我现在就是不乐意回家吃饭,不乐意看他们那些嘴脸。”
狄玥夹了肉又夹了菜,统统塞进朱笛碗里:“那你就来我这里吃呀,多吃点,不要再瘦了,天气这么冷,都不能御寒了。”
“还是玥玥好!”
朱笛放下筷子,转身拥抱她,然后叹着,“干脆别放寒假得了,要么晚点放也行。工作着有事情忙,我还能顺心些。”
那晚朱笛喝了罐啤酒,吃鸡翅吃得满嘴油花,话本来是没什么逻辑的。
可谁想到,她说那些醉话,居然一语成谶,学校还真就差点没放寒假。
事情是这样的:
新校区那边,还没装修完。但领导们觉得,新入职的老师们需要锻炼。
所以安排大家去一趟为期半个月的冬令营,给学生安排课程、照顾学生起居饮食,也会在学生休息时间,给老师安排培训。
算是提前适应岗位,锻炼多方面工作能力......
反正发到手里的文件上,是这样说的。
狄玥倒是也挺开心。
她蛮喜欢和孩子们相处,看着他们开怀大笑时,总有种感觉,像是那些轻松的笑容,穿过岁月,治愈了她童年的伤痕。
但她也有时候忧心忡忡,和梁桉一说,现在流行起来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表面上看是给孩子们减压的,说是以后路好走,可她总觉得有些孩子过得好辛苦,兴趣班6、7、8、9个地报,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梁桉一看她很久,狄玥问他看什么,他说是在看温柔的狄老师。
“不过,我们的旅行可能要推到年后了。”
“都可以,看你时间。”
狄玥攒了一点小钱,计划着在寒假出国玩玩,梁桉一当然会陪她一起。
她那天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像度蜜月一样。”
然后整个人都红了,一头扎进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
梁桉一笑了半天,最后问她,想去哪个国家。
她想来想去,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喜好。
但她想到一点,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要去一个,阳光明媚的,日日都是大晴天的地方。”
那天睡觉时,狄玥和梁桉一说:“你觉不觉得,这房子虽然很小,但是风水挺不错——”
她掰着手指头数给他看,“——你看呀,之前我许愿说希望晴天,是不是放晴了足足三天呢?这可是很难得的,我来凉城这么久,几乎没有过的;还有那天朱笛说的,希望不放假,这不就成真了?真的要多上半个月班的。不过开学也会晚半个月左右,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在国外多逗留几天......”
狄玥只列数两件事,但她弯下去三根手指。
还有一件也成真了,她没说而已。
那天她梦魇惊醒,好希望和梁桉一开始一段正式的、稳定的恋爱关系。
当时还道自己是痴心妄想,谁知道隔了几分钟而已,夙愿成真,她戴上一枚钻戒,成了他的女朋友。
-
冬令营在另一所学校,和之前上班的地方距离两条街。
那阵子梁桉一天天接她下班,两人有时候回家做饭,有时候出去吃,也经常带上朱笛。
1月底时,朱笛请两人吃饭,红光满面地说,家里的事情终于平息了。
老人那阵子很不开心,后来夜里哭诉,说不想去叔叔伯伯家住,朱笛父母心疼得要命,隔天那些人再来找茬时,被她爸妈发火从家里赶了出去。
也许会被嚼舌根说他们贪图老人钱财,可是,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老人的感受最重要。
辛辛苦苦付出一辈子了,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三个人碰杯,庆祝朱笛家的事情解决。
温热的白酒下肚,身心皆暖。
1月最后一天。
梁桉一擎着透明雨伞,立于细雨中,等狄玥下班。
身旁的公交车站台在更换广告栏内容,工作人员穿着雨衣,撤掉褪色的旧宣传页,换上新的。
底色是蓝色,红色字样,很有警戒的意思。
上面写着的是“HIV”病毒的相关科普知识,防护与正确认识之类,也有国内外现存感染者的条形图统计。
数字触目惊心,让大家引以为戒。
他无意间看见“HIV”的字样,眉心下意识蹙起,脑海里出现父亲生前那张消瘦、痛苦的面庞,也想起邻里间对父亲的躲闪不及、闲话诋毁......
梁桉一皱了皱眉。
“梁桉一!”
狄玥从学校里出来,见他等在雨中,隔着街道对他挥手。她还举起一个纸袋子,指了指,很欢快地喊道,“等我过去给你看,是办公室前辈送的礼物——”
下学期再上班,她就要告别之前办公室里的一些同事了,很多都要留在原有校区的,只有她和朱笛她们,会去新校区。
之前给她介绍自己小儿子的那位老前辈,今天特地来了冬令营,送给她一盆绿植,说是很好养活。
人行横道变为绿灯,狄玥左右看看车子,抱着纸袋跑过来,钻进梁桉一伞下:“前辈说这是幸福树,祝福我们的。”
梁桉一忽然抬手,把她拥入怀中。
狄玥脸好红,也抱了抱他,但还是小声提醒:“这是学校门口呢......”
被提醒的人“嗯”了一声,隔几秒才放开,揉揉狄玥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走了。”
不知道是否错觉,狄玥总觉得梁桉一有些不对劲。
且仔细回忆起来,刚才她走出校时,梁桉一似乎正盯着什么东西出神,脸上沉寂着一种落寞的安静。
狄玥挎着梁桉一的手臂,走几步,突然皱眉回头去看。
可身后那个方向,除了公交车站台,似乎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站台倒是有几个穿着厚雨衣的人在忙碌着,像是在换宣传广告牌?
一切都没有特别。
但说不上什么原因,狄玥突然感觉,有某些事情,对她探出了一小节马脚。
那天晚上,出租房里吹着空调暖风。
和往常一样,狄玥在做教案,梁桉一也在工作,他戴着耳机,在听一段曲子,偶尔指尖敲在桌面,然后记下几笔灵感。
狄玥把教案推开,第一次打扰梁桉一工作。
她凑过去摘了他的耳机,郑重其事:“梁桉一,我问你个问题。”
也许是她表情过于严肃,梁桉一看上去有些意外,好脾气地摘了另一边耳机,示意,问吧。
狄玥知道他今天心情不佳。
她只是想要找个方式哄哄他。
可哄人嘛,她很不擅长的。
她其实苦思冥想一晚上了,最后只想到了这么个有点土的哄人话术。
狄玥站在客厅中央,问梁桉一:“你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吗?”
“嗯?”
“梁桉一,你住在化学元素周期表第30号元素的位置。”
她是学化学的,梁桉一又不是。
他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轻轻地挑了下眉梢。
狄玥执意想哄男朋友开心,两只手比了心形,放在自己左身侧,耳朵先羞红了,但还是顽强地坚持把话说完——
“你住在,我“锌”上。”
第34章 2015.3 西雅图
【2015.3.西雅图】
饭店过廊逼仄,店员歉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Excuse me,sorry,can I get through?”
狄玥回神,马上侧身,让开路。
她脸上的表情,比那位端着大份生蚝的店员更加不好意思,连声抱歉。
实在不怪她走神。
思及过往,怎么想都觉得,梁桉一明明就是12月才到凉城的。
狄玥摇摇头,总觉得与她共同书写这段记忆的另一位主角,好像在其中空掉了很多关键点,付之阙如。
店员在她面前推开了包厢门,原来那份生蚝,居然是他们这桌点的。
狄玥跟进去,看着满桌堆积的佳肴壶飧:“唐良,这会撑死人的......”
“多吃多吃,昨晚没做什么安排,我心里已经很愧疚了,今儿是正式给你们两个接风,多吃些。”
“其实你们来啊,我也高兴,我这阵子心情也是不怎么好,失恋嘛。总一个人憋着,快疯了,你们来我也有个伴儿,能聊聊天、说说话。”
唐良一定要用他的右手接下生蚝盘,因为那只手,戴着新买的戒指。
得店员一句“ring is beautiful”,唐良好高兴,攀谈几句,差点又要加些菜肴,被狄玥和梁桉一及时拦住了。
狄玥坐回梁桉一身边,端了饮料。
她心不在焉抿一口,然后小声问他,刚刚在外面好像听见他说,是8月底去的凉城,可明明她记得是12月份,且是12月31日那天。
“梁桉一,你在那之前,也有到过凉城么?”
她问话的声音不大,但旁边竖着耳朵的唐良还是听见了。
唐良放下生蚝壳子,随便抽张餐巾纸抹抹嘴,挪了椅子,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连问两遍“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梁桉一夹了片松露鸭肉给狄玥,轻描淡写地说,之前他不喜欢雨天,但又想和狄玥有情感上的发展,所以提前去凉城住过一阵,算是让自己适应适应。
但那时他也只是定了家酒店常住,偶尔也会回燕城。
比如给她寄快递时,和签收她寄回的快递时,都会算好日子,提前回去。
“你那可不止是不喜欢雨天......”
唐良插了一句,但被梁桉一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笑着说,还以为凉城那边多难适应,其实也就还好,3个多月就习惯了。
他语气那样随意,好像在讲连浅析都没有必要的、很稀松平常的事。
像数学课老师讲到某条过于常用的简单公式,连板书都懒得再写,只说,这题简单,就用它就行。
可狄玥鼻子蓦然一酸。
那时候她初到凉城,偶尔也会去翻翻和梁桉一的对话框,嘴上说要潇洒,其实心里也埋怨过。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然我不去找你,难道你也就此断音信?
今天才知道,梁桉一不是断音信。
他只是知道她喜欢凉城,所以她走时,他并没有挽留,而是默默来到凉城,适应了南方阴雨连绵的天气,才来见她。
狄玥眼睛红红,眼泪噙满眼眶。
梁桉一于是笑她,怎么了,哭什么?
他拆一条肥美的蟹腿肉给她,喂到唇边,连哄带安慰,说你看,四舍五入,也算是和你同甘共苦过了,在你为开始新生活努力时,我也努力尝试了一些过去没想过要做的事情。怎么样,这个男朋友,是不是也勉强算合格?
狄玥含着蟹腿肉,努力嚼两下,眼泪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忽然想起某次,凉城雷电交加、暴雨如注,那晚梁桉一没有接听电话。
他那时也一定在凉城吧,那场暴雨他一定十分不喜吧,可他还是留下来了,来找她......
坐在旁边的唐良忍不住问:“那你到凉城那会儿,没找过狄玥啊?”
“毕竟不喜欢雨天也十几年了。”
梁桉一说他能不能留在凉城,起初确实没什么把握,也就没找她。
“但她在凉城,总像是有人在召唤我,这不,我就去了。”
包厢灯光是暖橙色,餐桌上堆着的食物散发鲜香。
西雅图的细雨淋漓,滴滴点点,模糊了整座城市。
梁桉一凑到她耳边:“以后别总冤枉好人,我爱你挺深的。”
狄玥猛点头。
她好想哭。
可......
“啪!”
唐良突然一拍大腿,声音之大,把她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良缘由夙缔’啊!”
唐良拍着大腿,“这可真是‘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你俩可真像拍电影啊,Eason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后来话题跑偏到音乐创作与灵感上,梁桉一提前去凉城的事情,也就没再继续。
那天下午,他们自西雅图回到双桥岛。
晚饭依然是唐良招待,但中午实在是吃得太多,晚上只是简餐,在相识的饭馆打包了菜饭,回唐良家里用餐。
也许因为刚失恋,唐良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行,扶着梁桉一肩膀去阳台抽烟。
烟酒哑了唐良的嗓子。
狄玥隐约听见,这个见面起就极其外向热络的男人,用那副沙哑的嗓子,吐出一声叹息。
声音中藏着的,是浓重的愁绪。
这样的情况,很多事不好再当着唐良的面开口了。
刚失恋过的人总是伤心的,不能戳人家痛处。
隔天上午,微雨。
狄玥先起床,撑伞去那家咖啡店买咖啡。
这地方生活节奏不像燕城那样快,很舒缓,上午9点钟的咖啡店几乎没什么人,老板还在悠闲地哼着歌,擦拭那些杯具。
狄玥把伞立在店门口,推门走进去,老板认出了她,主动和她攀谈起来。
她坐在一旁,边看老板做咖啡,边听他讲自己的见闻:
老板说,他在某植物园,曾见过一棵近百年树龄的咖啡树,但绝大多咖啡树,都因为果实产量大,而折损了寿命,有一些只活几年或者十几年,就要死掉......
手动咖啡机搅动着,传出“呼噜”“呼噜”的磨豆子的声音。
老板把那些咖啡豆递给她,让她闻优质老豆特有的香味。
门口风铃“叮当”一响,有新的客人迈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