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虽然不杀鸡烧鸡了，但徐枝的晚餐做的也不简单。
屋梁上挂着的香肠取下来，割了一大块。
这香肠还是年头大队杀猪分的，她们家运气好，分的是一大块猪大腿，还是劲道的后腿肉，全灌成了香肠。
哪怕不加任何香料，只是单纯地把香肠切片放到锅里蒸熟，已经是足够诱人流口水的好味道。
滋滋滋的油脂不停地往外冒，缭绕的烟气里都是ᴶˢᴳᴮᴮ那一股咸香的滋味儿。
除此之外，徐枝还一蛋三做，炖了蛋、炒了蛋、煮了蛋。
这本来是攒着准备去供销社换盐的，有满满的一大篮子，都是家养的老母鸡生的蛋。
尽管养鸡的政策放开了，但那么多年的“鸡屁股银行”老观念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掉的，徐枝平日里拿鸡蛋出来还是忍不住抠抠索索。
不过今儿个，那是放开了数量做。
水煮蛋算上明璃，一个小孩儿一个，炒蛋炒了满满的一大盆，油光水亮的。
炖蛋滴了几滴香油，再在表面撒上一点儿小葱，软嫩得看起来像块鹅黄色的嫩豆腐似的。
主食徐枝本来做的是玉米面掺着二合面的杂粮饼子，又额外增添了大半锅的细面疙瘩，搁上一小把鲜翠欲滴的小青菜，香得人鼻子都要掉了。
徐枝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明大嫂和明二姐明珍帮忙打下手，哪怕傍晚的天不是特别热，也闷出了一头的汗。
明璃本来也想帮忙，却被徐枝一个眼神制止，只在旁边空手站着闲聊，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
“真的，中午就吃生菜叶子，连大白米饭和馒头都没有，那能顶饱吗？”
锅里的面汤烧开了，咕噜咕噜冒泡沸腾，徐枝下了面疙瘩，转头心疼地看着明璃。
“那边把这个菜叫沙拉，不顶饱，一份还不便宜，有时候会配很少的面条、几块水煮鸡胸肉。”明璃把洗好的青菜放到灶头。
沙拉是什么？徐枝不知道。
但鸡肉她知道啊！
虽然公鸡、母鸡身上的肉都特别好吃，但再怎么着，鸡胸肉哪里有鸡大腿和鸡翅膀好吃呢！
她已经算抠索的了，没想到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外国佬也抠索，就吃什么生菜叶子，鸡身上最不好吃的鸡胸肉。
她的好明璃啊，真是在国外遭了大罪！
“妈，其实我压根没吃苦的，小叔认识的那位阿姨很有钱，很照顾我们。”
明璃都快习惯自家妈一刻不停歇的心疼了，解释道：“我们在那边大多吃的也是地道的华国菜。”
“哎！妈知道！妈知道！”热气熏得徐枝的眼睛又有一点湿。
她明白的！她都明白的！璃璃就是关心她，为了让她放心。
说一千道一万，国外的华国菜能有多地道？最正宗的不还是家里烧的？
想着想着，徐枝在面疙瘩里面撒了一小把青菜，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原本的“青菜面疙瘩”变成了“青菜鸡蛋面疙瘩”。
明璃：“……”她还是暂时保持沉默吧，这已经是她妈今晚打的第十七和十八个鸡蛋了。
再说下去，眼看着这数量就快超过二十了。
菜的数量不少，但都不是什么过分复杂的菜，没一会儿便出了锅。
原本的晚饭是玉米面和二合面掺和的杂粮饼子，配上咸菜疙瘩和萝卜干。
现在可就丰盛了，添了一叠油滋滋的咸香香肠，一大碗炒鸡蛋，一大碗水煮蛋，一大碗小葱蒸蛋，还有大半盆的青菜鸡蛋面疙瘩。
是真的“盆”，洗脸盆大小，连着面疙瘩带面汤装了六-七成满，明璃开始端的时候差点没能端得起来。
明珍留在这边帮忙，双胞胎姐妹宋欢和宋喜也在这边，徐枝便顺水推舟留了宋剑在明家吃饭。
这么多人在厨房里坐不下，便挪到了堂屋的红木桌子上，算上小孩一共得有十五六个了，坐了一大桌。
明四弟明珀十分有眼力劲儿，还找了过年没喝完的白酒出来。他自个儿倒是不喝，给明父、明大哥和宋剑都倒上了。
灌香肠的人手艺很好，蒸出来的香肠口感一点都不干，反而十分油润，不过分咸，鲜味儿却十分明显。
炖蛋、炒蛋和水煮蛋就更不用说了，农家散养的土鸡蛋，哪怕是放到四十年后，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道美食。
细面疙瘩的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口感十分细腻，富有嚼劲，配上新鲜翠绿的小青菜和鸡蛋点缀，恰到好处。
明璃毫无疑问地吃撑了，几个孩子们更不必说。
一个个抱着圆鼓鼓的肚子，嘴上都是亮晶晶的油渍，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
明璃的胃口摆在那里，能吃的就那么多。
徐枝做的量又是实在大，还都是平日里吃不着的好东西，可不一个个的得着劲儿往嘴里塞吗？
这么多的主食和菜，除了咸菜疙瘩和萝卜干，其他的竟然都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点儿的面疙瘩汤，都被明大哥呼噜噜一口喝光，然后没控制住打了个饱嗝，脸上都是幸福的笑。
吃了晚饭收拾了碗筷，宋剑去越野车上将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搬了过来，明大哥明瑞和明四弟明珀也来帮了把手。
“姐夫，你可真阔！”明珀抱着个大行李包，眼底都是艳羡和佩服的光。
明瑞嘴皮子不怎么利索，但干活踏实，肩膀上扛着一个，手里还提着两个，没说话，脸上却写着同样的意思。
宋剑是大队里出了名的出息人，是光荣的绿军装军人，每个月光是寄回来的津贴就有六十多块钱。
他们公社的工人月工资都没有这么高，平均水准只在这个数字的一半左右。
现在看看，可不是，这大包小包的，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但肯定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
宋剑默了默，看了明瑞和明珀一眼。
很显然，他们都是真心实意地以为，这越野车里的行李和包裹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个蛇皮袋是我姐的吧？”明珀把手里的大包放在地上，伸手便准备去拿车座前排和后排空间摆着的蛇皮袋。
没想到，他姐的审美还挺独特的，蛇皮袋灰扑扑的，装了个八-九分满。
东西倒也不少，只是被另外的包裹挤在一个小角落，莫名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宋剑拎着包裹的动作顿了顿，转身朝向了明珀。
当了兵的气质不是盖的，被他这么个眼神扫了一眼，明珀下意识想要立正给他敬个礼，转而又笑嘻嘻地探头过去问：“姐夫，怎么了？”
“我说过，这辆越野车是你姐明璃的。”宋剑说话的语气和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的。
“哎，别说，还挺没有真实感的！”明珀环顾了一眼越野车，啧啧感慨。
实在是距离太遥远，就连最美的梦境里压根都没敢去想这件事儿。
他家可是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没想到她姐竟然都已经有一辆越野车了！神奇！
“明珀，你小心点，别刮蹭到车了！说不定这车还是小璃找人借的，得还回去的。”明瑞皱着眉头提醒。
漂亮国和他们家距离这么远，明璃想回家肯定没法子靠两条腿走回来，只能找人借车，说不定还费了多大的人情呢！
“也是。”明珀摸了摸鼻子，动作更小心了些，但还是悄摸摸小声猜了一句：“也有可能三姐在漂亮国赚了钱，这车是她自个儿买的。”
他可是听二姐、妈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三姐是他们家最聪明的一个，脑子灵活，记事厉害，有本事着呢！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宋剑英挺的剑眉拧到一块，似乎是有些不理解。
他沉声开口，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这车是明璃的。”
“唉！我知道，我姐的。”明珀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乖巧地闭了嘴听宋剑说话。
姐夫的气势可真强啊，只是对他都是不苟言笑、这么凶巴巴的样子，不知道在二姐面前会不会有变化？
这么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还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不知道二姐究竟喜不喜欢二姐夫，喜欢他什么？
还是他这种人才更讨小姑娘喜欢，比如他家蜜蜜，就总是夸他笑起来让人心都变甜了。
明珀的心里跑火车，面上却是不怎么能看得出来，一副听话的小学生样儿。
宋剑没管他胡思乱想，而是接着道：“这些行李也都是，只有这个……”
他用脚踢了踢不远处的蛇皮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个蛇皮袋是我的。”
明珀：“！”
明珀：“！！！”
明珀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咽了咽口水，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些……”他指了指整整齐齐堆放在后备箱的包裹箱子，又指了指座椅前后排中央的那些个包裹，声音都在颤抖：“这些都是三姐的！三姐带了这么多行李回来？！”
“不……”宋剑摇了摇头。
明珀刚要松一口气，便听他继续开口道：“因为越野车放不下，所以还有一大部分是走了邮局寄回来的。”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应该比这些还要多得多。”
毕竟是让邮局那边派车来送件，还说要麻烦他们开越野车去帮忙运上一趟，怎么看都是比这些只多不少。
对于明璃在漂亮国的身家，他是知道一些的，因此，对她这种超量购物的行为也见怪不怪了。
但宋剑可以接受，明珀却不能啊，更别说ᴶˢᴳᴮᴮ明瑞了，直接上演了一幕活生生的“瞳孔地震”。
“妈肯定得念叨小璃了。”明瑞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
实在是“精打细算”这四个字就好像是根深蒂固刻在徐枝骨子里的，都快成为她的一个标签了。
上次他家媳妇儿去集市买东西买多了些，就被徐枝念叨了许久，天天晚上在床上和他抱怨。
明珀却没想这么多，震惊之后，就是眼神晶晶亮亮的发光，视线满是期待地粘在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上。
他三姐买了这么多的东西，他肯定能沾光分上一些，不知道都是什么？有吃的用的不？
宋剑、明珀、明瑞三人各异的心思暂且不说，等他们陆陆续续将包裹箱子全扛进了明家，徐枝果不其然地有了大反应。
她们本来正坐着堂屋聊天消食呢。
见到那些堆得高高的包裹，徐枝先是和明珀一样的反应，笑着对宋剑道：“宋剑啊，你的东西直接带回去就好，来来回回的搬着麻烦。”
她控制不住地有些眼热，又有些不解。
眼热是看这些包裹实在多，老二明珍嫁了个好人家；不解是不明白宋剑怎么把自个儿的东西搬到他们家来了。
这样一来，哪怕是宋老太太再怎么好相处，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要留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将心比心，这儿子不是四舍五入帮别人养了？一点不孝顺，怎么能接受得了？
宋剑脸色不变，沉声又解释了一遍：“这些都是明璃的包裹。”
徐枝：“啊？”
徐枝：“啊！”
她是上了年纪了，耳朵出了问题了！怎么好像出现幻听了！
徐枝瞪着眼睛看了宋剑许久，宋剑还是没有改变他的说话，而是肯定地又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看两只手两只脚都数不清的包裹，只觉大脑都在一阵阵的发晕，天旋地转的，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明璃。
明璃连忙道：“妈，这些包裹虽然看起来多，其实拆开来里面没装什么东西的。”
徐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明璃眨了眨眼，机灵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细细地和她掰扯：“妈，你想啊，我这么些年没回来了，爷爷奶奶那边，大伯三姑那边，各种远远近近的亲戚家是不是都得要走上一趟？”
“既然上了门，是不是至少得提着些礼物？十年没走动了，提着的礼是不是不能太轻？不然不是不太合适吗！”
她妈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一般走动的只有她爸这边的亲戚。
徐枝的气舒缓了点。
明璃再接再厉：“而且，这几个包裹是我在京市那边新认识的朋友送的，其他的包裹是买的，但没花钱。”
没花钱？买东西怎么可能不花钱？
徐枝可不是好糊弄的，眼神里出现些狐疑和不信。
明璃笑着继续解释：“确实没用钱，用的是外汇券。”
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在大部分人看来，外汇券可比普通的人民币稀罕多了。
宋剑看了明璃一眼，没说话。
徐枝却是将信将疑：“那个叫什么外汇券的，能买东西，不要钱不要票？”
现在票证还没有取消，大部分东西例如粮食、猪肉鸡肉等都是要凭票购买的。
“不要钱不要票。”明璃肯定地点头：“妈，你也知道，我在漂亮国用的都是美元。”
“回来肯定得兑换成人民币，在银行美元兑换人民币就能发这种外汇券，可以用来买东西，非常方便。”
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徐枝没怎么追问下去，只是看着这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是心疼，为明璃心疼。
无论是钱是票还是外汇券之类，花的可都是她家璃璃的东西！
不过徐枝到底算是被说服了，明璃松了一口气。
至于邮局那边更多的包裹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知道徐枝都是为她好。
宋剑他们把包裹全运了进来，外面已经漆黑了。
因为天上挂着月亮，倒是照得地上亮堂堂的，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宋剑是从军营那边第一天回来，不好在明家久留，坐了一会儿便提出了道别归家。
明二姐明珍虽然不舍妹妹，但还有两个女儿需要照顾，于是便也一同选择了回去。
当晚，明璃是和徐枝两个人睡的，睡的是右边第一间房，原本明父和徐枝的房间。
至于明父，则是挪到了左边的第二间房，和明家老四明珀挤了挤。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明璃刚洗漱完进了房间,便看见徐枝从柜子的夹层里掏出一个红布兜来。
红布兜裹了一层又一层，最里面放的是一叠整齐的大团结和票证。
徐枝从那一叠大团结里抽了三分之一左右，想了想,又添了几张票证,塞到了明璃手上。
“璃璃，你今天买那些包裹花了不少钱吧？”徐枝明白明璃的想法,十年没回来,肯定想着要买些礼物之类。
只是现在东西不便宜，也不知道明璃手里的钱够不够花？
老大他们交上来的钱和票徐枝不好动，但是他们两个老的这些年也存了些,拿出来一部分补贴明璃倒是没什么问题。
一个姑娘罢了，哪怕手头松了点,他们还是养得起的。
“妈,谢谢您！但真的不用,我的钱够花的。”明璃有些无奈,心脏深处却是一片柔软。
她妥帖地叠好了塞过来的几张大团结,重新放进了徐枝的手心。
大团结半新不旧的,泛着一股不太浓烈的油墨香，被保存得很好。
“璃璃,哪怕再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我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徐枝温柔地拍了拍明璃的手背，眼眶微微湿润，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们都是一家人，是最亲的母女,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是你妈,我对你再好都是应该的！”
水往下流，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儿女？更何况，明璃还是她最心疼、亏欠最多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