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去敲了几次门，没得到回应也就暂且放下了。
“那吴妈你快去叫玉环出来，就说她心心念念的明家人过来了。”
叶婉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回头吩咐吴妈。
声音里阴阳怪气的，像是在讽刺什么。
却又碍于明璃的存在不敢直言，只把自己憋得难受得要命。
听了这话，叶大哥和叶大嫂都不由皱眉，这语气是用来形容自家女儿的吗？
而徐枝，却是没忍住差点掉了眼泪。
哪怕再迟钝，她现在也看出来了，环环在赵家远没有她想象的过得那样好，反而受了许多的委屈。
她真是犯了大错！错得离谱！
客厅中众人各色的神情都落入吴妈的眼里，她有些难为情，“哎”了一声便转身去寻赵玉环。
赵玉环的房间就在一楼，房门还是紧紧闭着的，在里面反锁住了。
吴妈敲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半点反应。
直到她试探着喊了一句：“玉环小姐，有明家人过来了。”
里面才传来了“砰”得一声闷响，似乎是椅子被踢倒了。
紧接着是脚步声，开锁的“咔嚓”声。
门后，赵玉环站在那里，闷沉沉的声音里带着怀疑，通红的眼睛瞪大。
“你说什么？哪个明家？”
“就是之前玉环小姐你抱错的那个明家，她们就在客厅。”吴妈一眼便瞧见了赵玉环脸上的伤痕，不由头疼。
因为哭了一晚上，赵玉环的嗓音沙哑，眼睛红肿，面颊上还有鲜红发肿的指甲划痕，十分明显。
看明家人的态度，尤其是为首的那位明璃小姐，怕是又要闹出一番波折来。
赵玉环并没有意识到吴妈的烦恼。
事实上，她的大脑已经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发昏，整个人都木木呆呆的回不了神。
怎么可能呢？妈她们怎么可能过来？
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分，她也想过。
等妈来看她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地扑进她怀里，告诉她赵家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在赵家受了多少的委屈。
可是，无数次的期待之后是无数次的失望。
整整一年，妈一次都没有来过，她的心脏已经疼得麻木了，最后的期待也彻底干涸。
就像叶婉说的那样，妈和哥哥姐姐对她好，不过因为她是赵家人，是妈拼了命、损了身子骨生下来的宝贝女儿。
等她失去了这样的身份，又凭什么还期待这份珍贵而无私的爱呢？
赵玉环原本激动的心逐渐冷静下来，眼睫低垂，寂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玉环小姐，明家人都在客厅，要不你换身衣服整理一下……”吴妈小心翼翼地提议。
至少涂些药膏将脸上的痕迹遮掩住？
“嗯。”赵玉环应了一声，却完全没对上吴妈的思路。
脸上的那些伤？她早就忘在脑后了。
叶婉虽然自认优雅，却很容易被激怒，对她动手也不止一次两次，她早就习惯了。
而且和宋余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有各种混混之间的乱斗。
虽然因为年纪小，她是被照顾的那个，但架也没少打，伤也没少受。
反正她年纪小，恢复能力强，都不需要涂抹太多药膏，半个星期、一个星期也就自我恢复了。
因此，赵玉环只是在原地顿了顿，紧紧地捏了捏门把手，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客厅。
到了地方，她第一眼便看见了沙发上的徐枝，像是被点穴一样顿在了原地。
徐枝也发现了她，眼泪下一秒便在眼眶中聚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却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简单的站起来的动作都做不到，只含着满眼的泪与她对视。
第一个有了动作的是明璃。
她眉眼弯弯地笑，原本的气势掩于无形，给人的感觉温柔又亲切。
“是环环吗？你还记得我吗？”
明璃笑盈盈地走近，自然地给了赵玉环一个拥抱，又退后温柔地打量着她：
“没想都长这么高了，变成大姑娘了，不过，还是这么的可爱漂亮。”
视线触及赵玉环面颊上的红肿时，明璃眼眸深处冰冷之色一闪而过，冷冷地扫了叶婉一眼。
叶婉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蝉，背后细细密密的全是冷汗。
在明璃的那道目光之下，她像是被锋利的刀劈成了两半，甚至有种瑟瑟发抖的冲动。
她想说，是赵玉环先顶撞的她。她是赵玉环的妈，动手教训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叶婉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开口的勇气也没有，只是惊恐而僵硬地移开了视线，深深地低下了头。
瞧见叶婉的反应，明璃眸中冷色更重，但她只是在心中记下，并未开口提及。
因为她敏锐地看见了赵玉环脸上的忐忑和不安。
这个状态的她，不宜再受到更多的刺激。
“你是宋妍姐的朋友……”赵玉环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明璃？她是宋妍ᴶˢᴳᴮᴮ姐的朋友，芭比娃娃和乐高就是明璃送给她的。
可听明璃的语气，似乎还不仅仅只是这样？
——“她有个妹妹，额头上也有一颗类似的朱砂痣。”
——“你原来还有个三姐，小时候被小叔拐跑了，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宋妍介绍的声音和村里人八卦的声音接连响起，支离破碎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答案。
“三……三姐……”赵玉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但转而，她又意识到了什么，眼眸低垂，神色寂寥。
不，不是她的三姐，是明九月的三姐。
她不是明环，而是赵玉环。
明璃好像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语调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喜和意外：“环环，你还记得我？”
“我……”不是你妹妹。
赵玉环抬头，小声地想要反驳。
但明璃却自来熟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拉着她走到徐枝的身边朝着她笑：
“妈，您瞧，环环还记得我呢。也是，真要算起来，整个明家恐怕就我抱环环最多。”
“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我带环环一起出门遛弯的时候，大队里人都说我带了个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赵玉环不自在地想要避开，但有了明璃的破冰，回过神的徐枝已然含着泪抓住了她的手。
“是啊，小时候谁不夸环环长得可爱？又乖又听话，一点儿都不闹腾，最知道心疼人了。”
徐枝的掌心有汗，带着些不舒服的湿腻感，却让人感到很温暖。
赵玉环下意识抬头，看进了徐枝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慈爱之意。
哪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妈也是在乎她的吗？
可是为什么，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妈都一直没来看过她一次？
赵玉环想要委屈地询问，喉咙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而她一抬头，徐枝也看见了那些红肿的伤痕，又是震惊又是心疼，声音差点就脱口而出。
直到明璃不容拒绝地插-了-进来：“可不是观音童子？难怪我一见了便觉得亲切喜欢，这都是有缘由的。”
“也是我运气好，东大院的进出管得严，要不是凑巧认识了妍妍，我恐怕连见环环一面都做不到，像是唐僧取经似的，九九八十一难。”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赵玉环，还是叶大哥、叶大嫂，都是蓦地一愣。
而叶婉和吴妈，则是面红耳赤地把头埋了下去，说不出半个字。
明璃牵住了赵玉环的另一只手，温声解释道：“妈来过东大院，只是被警卫员拦在了门口，没能见着你的面。”
赵玉环：“？？？”
赵玉环眼底的红色更浓，满腔的委屈此刻都化成了酸软的液体，凝聚在心脏，从眼中滑落。
徐枝也没忍住掉了泪，把赵玉环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心里惦记的却是她脸上的累累伤痕。
在徐枝充满了温暖和关怀的怀抱里，赵玉环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内心厚厚的隔阂不知不觉间消了一层。
明璃整理着赵玉环肩后散乱的长发，提议说：
“妈，环环都这么大了，你怕是还没带她到京市逛过？今儿个咱们刚好赶个巧，一起出去玩一圈？”
很多话是不太好当着叶婉她们的面说的，她们需要独处的空间整理感情。
“哎！”徐枝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
赵玉环的身形顿了顿，无声表示同意。
明璃又转身面向了叶婉和叶大哥：“不知道方不方便？”
叶大哥连忙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出去玩，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开车去接。”
叶大哥自然也是开了汽车来的，只是普通的便宜款式，几万美金的价格。
“没事，到时候再说。”明璃婉拒。
到时候回不回来还说不定呢，就算回来，肯定也不必叶大哥去接。
叶婉倒是想说些什么，但在叶大哥一个眼神之下，又恐惧于明璃的气势，最终只是咬了咬唇，眼睛微微发红。
她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内心还是很清楚的。
但目前看来，叶大哥这个依仗在明璃面前不值一提，她又怎么敢像往常那样随意？
于是，叶大哥热情，叶婉沉默，明家一行人顺利地带着赵玉环出了门。
等轰隆隆的发动机声响逐渐远去，坐在沙发上的叶大哥才站起了身，眼神凝重地看向了叶婉。
“婉婉，你老实和我说，孩子抱错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家还没下放的时候，在四九城里有权有势。
作为赵家媳妇的叶婉，为什么会跑到偏僻的海县医院去生产，还荒唐地抱错了孩子？
叶婉死死咬着唇没说话。
但这幅表现已经能说明一切了，叶大哥痛心疾首：“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能怪我吗？”叶婉抬头，眼底全是泪，脆弱又无助：
“我能怎么办？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我怎么会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
当时京市的风声已经开始紧起来了，和赵家情况类似的人一家接着一家下放。
眼见着赵家危在旦夕，她怎么舍得让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跟着一起受苦？
“你……你……唉！”叶大哥闭了闭眼，内心充满了懊悔。
早知这样，哪怕当时叶婉坚持，他也一定会带她一起出国。
那个曾经只是有些娇气的天真妹妹，究竟是怎么变成了如今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她心疼她的孩子，舍不得孩子跟着自己一起受苦。
那旁人的孩子呢？哪个不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个不是捧在掌心疼爱的珍宝？
她怎么会这么的自私？这么的……恶毒！
叶大哥吞下了满腹苦涩的情绪，再次睁开眼睛问：
“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环环脸上的那些伤是不是你动的手？明家人来拜访是不是你拦下了？”
“是我又怎么样？”叶婉的眼泪簌簌而落：“我为她花了多少的心力？可是环环怎么能变成这样的人？她怎么对得起我？”
“啪”得一声，巴掌声响亮。
叶婉的头被打得一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他：“大哥，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为了赵玉环打我？”
就连叶大嫂黄玉，也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自家丈夫对这个小姑子有多么的疼宠，没人比她这个枕边人更清楚了。
尤其因为农场下放的事，叶大哥对叶婉更是满心的愧疚和亏欠之意，只觉得弥补再多也不够。
可现在，他竟然亲手打了她？
这是叶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了耳光，还是一向最疼爱她的哥哥。
“打的就是你！叶婉，你清醒一点，你已经三十五了，不是十五岁，远不该这么幼稚！”
“环环是你的女儿，但更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你小时候玩的玩具，可以随心摆弄。”
“你觉得你是为她好，所以把她和明家调换，长大了又换回来，自以为是地为她安排好一切，你有问过她一句，她想不想要这些，愿不愿意走这条路吗？”
叶大哥深感无力。
唯有困境才更能反应一个人的品性。
他出国的时候，叶婉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也就没有暴露出这么致命的问题。
是他和父母的错，只想对着小女儿/小妹妹好些、再好些，却忘了教她怎么做一个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先别去漂亮国了。婉婉，我希望你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叶大哥还是想试着拯救自己的妹妹：“等你想清楚了，我亲自带你去明家道歉，向环环还有那个被调换的姑娘道歉。”
“不！我绝不！凭什么！”然而叶婉一点没感受到叶大哥的一番苦心，只有无尽的屈辱。
她原本的优雅姿态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婆子般大吼大叫。
桌上摆着的全部茶具被她重重地挥落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碎裂成一块块。
叶婉泪流满面，转身便痛哭着离开，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好像茶具一样碎成了一块块。
看着她的背影，叶大哥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吴妈也被吓到腿软，慌乱地扶住了墙壁才站稳。
叶大哥顺势看了过去，摇了摇头：“吴妈，你年纪也大了，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美元作为退休金。”
这是要辞退她？
吴妈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少爷……”
但叶大哥的态度十分坚决，并没有任何退让的空间。
他清楚，吴妈没有什么坏心肠，只是习惯性地无条件纵容叶婉的一切。
有吴妈在婉婉身边，她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都不会想着改变。
吴妈强忍着泪，哪怕满心不舍，但叶大哥向来言出必行，她只得忍痛接受。
……
另一边，明璃的声音徐徐响了起来。
“环环，无论发生了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明家的一份子。”
“所以，你愿意回来吗？不，更确切的说，你想不想回来？”
“不用担心赵家那边，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成为ᴶˢᴳᴮᴮ阻碍，相信你三姐现在的能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三姐……”赵玉环茫然地抬头看她。
明璃的笑容柔软而温和,像是春日里的一缕清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傻环环，你刚出生到两周岁的那段时间,可都是我在带着你。我带着长大的姑娘,怎么能被其他人给欺负了？”
哪怕是所谓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赵玉环愣了愣，使劲地眨了眨眼,把泪意憋了回去。
但她的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因为鼻子发酸，干涩得甚至有点疼。
像是寻求庇护的幼鸟，她倚在明璃的肩头,把头埋在她的衣服里面。
没有声音，只喉咙偶尔泄露出两声哽咽,很快,明璃便感觉自己的颈窝处湿了一块。
她无声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陪伴着赵玉环,让她发泄积攒在内心的复杂情绪。
等哭累了,赵玉环才借着衣服的掩饰擦了擦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