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客人的美食街畅通无阻,万顺开着车一路直行,停到了街尾。
岑柏低声道:“从前到后,每一个摊位的信息仔仔细细都问出来,彼此有没有什么矛盾,谁跟谁不对头,尤其是涉及到馄饨摊的,每一个细节都给我记录下来。”
队员们纷纷答是。
不限制私人做生意后,洪江市近些年街道上多了很多街边小摊贩,属于游离地段,小本生意做了就跑,隔天就说不准去哪卖东西了,抓不住,也不好管。
相比较这些,美食街算是稍微正规点的,基本都有在社区登记,每个月还会交一笔摊位费,但怎么说,事关餐饮,根本没有正规的许可证,肯定也是经不起细查的。
所以此刻看到警察是一个比一个慌,生怕被抓住罚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看旁边摊主眼色,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咋了啊这是?”
“这么吓人,不会要把我们都抓走吧?”
“前后都堵住了,往哪跑啊。”
岑柏前后逛了两圈,大概数清了摊位数量,左右加一起一共有27个摊位,品类还挺齐全,多以烧烤和油炸食品为主,像瘦肉丸馄饨这种也有三家,还有卖甜粥的。
街边支起摊位,摊位后放上两张桌子四张凳子,就能开火做生意了。
蓄意投毒,按照岑柏通常的办案思路来说,要不是馄饨摊的竞争对手干的,要不就是跟他们有矛盾看不惯的仇家干的,别的意外情况也有可能。
竞争对手也分档位,首先同样做馄饨生意嫌疑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排除,做其他种类的摊主看不惯馄饨摊把生意抢走。
美食街一共有三家做馄饨生意的,岑柏依次逛了下,先看了看三家的经营范围重合度。
馄饨要现煮,肯定要开火烧水,这三家车上都带了煤气罐,有明火也有汤,光煮馄饨范围有点窄,其中两家还另外卖鱼丸汤和水饺,都是夫妻档。
岑柏很快锁定了致使26人食物中毒的馄饨摊位,抬脚走了过去,夫妻俩面色一紧,拘谨不已,凌秦下意识想给他搬凳子坐,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微微颤抖,“怎怎……来了?”
岑柏摆摆手,“不用,站着就行。”
夫妻俩对视一眼,罗娟示意丈夫把凳子放了下来,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岑柏抬眸扫了他们一眼,温声道:“其实也没别的事,今天有人报警说你们的馄饨有毒,目前已经导致了26人在人民医院治疗,我们是过来了解情况的。”
罗娟失了理智,惊道:“有毒?”
“这怎么可能?我们在这买了大半年的馄饨了,从来没有顾客说吃了会中毒,我们是本分生意,不会做那些腌臜事。”
激动之下,凌秦语速都快了不少,“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下毒害自己的顾客啊,做生意不是这个做法,这会遭到天打雷劈的。”
“肯定是雷家两口子做的,之前不就经常骂我们说抢了他们的生意,还说我们勾搭上街道处的人,绝对是他们看不惯我们生意好干的。”
罗娟气得脸通红,直指着对面的馄饨摊,跟他说:“警察同志,一定是他们给我们下了毒。”
岑柏看了一眼,“你这么肯定,那他是怎么给你们下的毒?”
罗娟说话全凭直觉,让她解释理由就死活说不上来了,“肯定是他,警察同志你可要相信我们啊,我们生意这么好,犯不得下毒害顾客啊!”
没调查清楚之前,他们的嫌疑依然有,岑柏没接话,说起了别的,“不介意我查查你们摊位吧?”
凌秦忙回:“您查您查。”
三轮车上有一小锅,摞了十来个碗,一旁还有香油和醋,葱、香菜、紫菜和小虾皮也都装好放在一旁,包好的馄饨在笼屉里。
岑柏问道:“馄饨都是你们在家包好拿过来的吗?”
“嗯,我爸妈在家包馄饨,我们在这里卖。”
凶手肯定在他们制作馄饨的某一环下了毒,岑柏听他这么说感觉馄饨下毒难度比较高,转而问起了别的,“馄饨汤你是怎么做的?”
凌秦小声道:“我们是自家熬的鸡汤,兑进热水一起煮,这样做出来的汤就格外醇厚鲜美,而且我们不像别家做馄饨那样一锅水煮好几次,我们是一锅水只煮一次,每煮一次就加一次鸡汤。”
“这么说的话,你们也会带鸡汤过来?”
“嗯。”
岑柏戴上手套,掀开看了一眼他们带来的鸡汤,刚盛出来不久的鸡汤还冒着热气,闻着很香,他把盖子合上,看到地上有一个更大的圆缸,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水。
凌秦解释道:“这是我们用的水。”
毕竟是街边小摊,不像店面,用水取水那么方便,馄饨的制作过程无非就是烧好水,放馄饨进去煮,一锅一锅煮的话,肯定要比一般的煮馄饨需要更多的水。
岑柏注意到他们平时用水量应该挺大的,“你们水从哪取的?回家接水有点远吧。”
“水太重了,拉不完,我们一般先把东西卸下来,自己去前面的水龙头那里接水。”
凌秦给他指了指,“很近的,几分钟就到。”
馄饨的制作过程都在他们家,只有一个烧热水的水是在别处,这中间很容易给凶手可乘之机。
岑柏又掀开水缸看了眼,取走了一点水,打算等下去一次他们取水点看看。
徐志虎感觉他们的桌子有点不够坐,“我听人说你们生意很好,能坐得下吗?这看起来就只能坐八个人。”
“八个人其实也差不多了,不可能一下子来十几个顾客,一般也就两三个,顾客是陆陆续续来的,有的人上班早吃饭就早,有的人晚一些。”
罗娟赔笑,“我们生意虽好,但也没好到座位不够坐的程度。”
岑柏接下来又问了下他们刚刚提到过的跟雷家人的恩怨,原来雷富强是最先在这条街卖馄饨的人,后来凌秦跟罗娟两口子因为工作没了,也来这里做起了小生意,租下了这个摊位。
美食街嘛,位置有好有差,他们这边的定位客户主要就是附近的建筑工人和上班族,这些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急,不会花时间往里面逛,没走多远就停了。
凌秦这个摊位正好在雷富强他们家前面,他们家馄饨皮薄肉馅又足,位置靠前,罗娟又生了张巧嘴,把客人哄得很开心,一来二去,就把客源垄断了。
后面雷富强的馄饨生意越发难做,挣不到钱日子难过,前段时间跟他们夫妻俩差点打起来,从那以后,每回出摊了路过他们这都要骂两句吐吐口水。
岑柏找到了雷富强,对此人家夫妻俩也有自己的解释,雷富强给自己开脱还不忘贬低凌秦夫妻俩两句,撇撇嘴不屑道:“我们嘴笨,不像他们那么会说,不仅能把客人哄好,还能把你们警察哄得鬼迷三道的,我们就是直肠子,该干就干,说打就打。”
“我跟他都打了几回了,要下毒早下毒了,谁稀罕做那事,切。”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徐志虎心想你这确实挺不会说话, 居然明面上当着警察的面说我们会被凌秦两口子花言巧语迷惑,当即回怼道:“你这人说话也真够难听的,把我们警察当什么了?”
“再说你连打架吐口水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谁知道会不会故意下毒把他们逼出美食街呢?”
“警察同志您别介意, 我老公就这急性子。”
雷富强老婆李凤萍忙站出来把丈夫推开了,陪着笑脸解释,“实话说,我们家确实跟他家有矛盾, 但真不至于做出下毒这种事来。”
岑柏照常查验了一番,发现她们家用的盛水容器跟凌秦家的不太一样, 雷富强家是蓝色塑料桶, 凌秦家是棕色水缸, 他问道:“你们家平时做生意用水也是去附近的取水点取水吗?”
李凤萍点了点头,“那边拉水比较方便。”
第二家馄饨摊问完,岑柏带着徐志虎来了第三家馄饨摊,这家是对老夫妻,年龄都挺大了, 家里孩子多,退休金不够用, 从厂里退休后夫妻俩就过来摆摊挣点日用钱,他们家主要卖鱼丸, 馄饨卖得不好,是以跟前面凌家和雷家也没什么矛盾, 每日收益还算过得去。
夫妻俩身子骨不太好, 走路很慢。
岑柏觉得取水点问题很大, 依然问了他们的取水方面的事情, “怎么没看到你们装水的桶?”
“在这里。”
老人给他指了下, 岑柏一看,都放在墙边,是四个小型的水桶,“你们的水也是去取水点拉的吗?”
老人轻声回:“我们不是,大桶水太重了不好拉,我们的水都是儿子上班路上顺带帮我们拉过来的。”
岑柏也确实看到了水桶上的绳,估计是老人孩子绑在车上带来的。
每家的盛水的东西都不一样,各有特点,这么说来,凶手完全可以分辨出凌秦家的水桶,三家馄饨摊问询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岑柏去看别的队员进度,万顺这边问到了一家海鲜烧烤摊,他走上前站在一旁静静听着,面对万顺的问询,老板娘性格泼辣,丝毫不惧警察,嗓门很大,“我们跟那馄饨摊各卖各的,八竿子打不着,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再说我们生意也很好,警察同志你去打听打听,每天光准备肉串都忙不过来了,哪有心思去算计人啊。”
边说她手上还处理着韭菜,把韭菜往签子上串,忙碌不停,动作又快又准。
万顺见问不出什么,转身向下一家甜粥摊走了,一旁唐继军一直在记录,岑柏看他们已经问了六家,就近提前看了下记录的内容。
甜粥摊是最近半年刚来的,都是在家把粥煮好直接拉过来卖,车子上都是用大木桶装着的甜粥,还有碗勺和白糖。
粥是现成的,直接盛出来就成,也不需要太多人,摊子只有老板孙谦一个人守着,“雷富强人很凶的,经常找凌秦他们家麻烦,好几次趁他们生意好过去捣乱,搞得我们也是苦不堪言,一闹起来客人净想着看热闹了,也没人买吃的了。”
孙谦性格平和,声音也是慢悠悠的,有条不紊回答着万顺的问题。
甜粥摊没什么问题,万顺问完了想走,忽听旁边爆发出一声怒吼,“干快点啊,磨磨唧唧的,等下客人就来了,让你给炭点个火都点不着。”
“快了快了,你别催。”
男人懦弱应声,重新点火,用扇子扇了扇。
岑柏注意到是刚才烧烤摊的动静,停下脚步看了眼,万顺也狐疑看了过去。
一个大男人被老婆训得跟孙子似的,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稍微慢点就要挨骂,同样是男人,孙谦不禁同情起苏怀发,替他说了句好话,“秀莲姐,警察也在呢,你好歹给苏大哥留点面子。”
赵秀莲哼了声,“你甭管,谁让他干活不用心。”
苏怀发似乎习惯了,缩着肩畏畏缩缩的,冲孙谦笑笑,反而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没事,怪我怪我,手太笨。”
孙谦看警察还没走,跟他们解释了下,“他们夫妻俩就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这世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想做到相敬如宾难,夫妻双方,有钱有本事的一方才占据主导地位,没本事的挨骂挨打都只能受着。
他们是来办案的,不是管人家家务事的,岑柏收回视线,继续问下一个商户,这会儿街道处的负责人收到消息也过来了,“警察同志,怎么这是?”
岑柏跟他说了下自己的来意,担心投毒人害怕事情败露已经潜逃,问他要来了美食街所有的商户名单,一一对照今天是否有没来摆摊的。
这时美食街所有商户问询也结束了,岑柏看了下,基本名单上的商户都来了。
暮色降临,路灯也亮了起来,美食街升起了香味,顾客渐渐涌了进来,经过这一遭,凌秦跟王娟是不敢做生意了,不顾笼屉里包好的馄饨,拉着车提前退场了。
雷富强瞧见得意一笑,“苍天有眼,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主持公道。”
岑柏带人来了众多商户都说起过的取水点,来的路上他还想现在洪江市哪还有可以免费打水的地方,到了才发现哪是什么水龙头,分明就是从压水井里面抽地下水来用。
挺破旧的一个院子,已经没人住了,他们去的时候还有工人拿着水壶在接水喝,卫生很差,可以说只有水算干净的。
看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志虎乐了,“这些商户啊,嘴里实话还真不多,估计怕我们说他们饮食卫生不好,不敢说真话。”
唐继军接话说,“也有说实话的,有个商户说这一片都拆迁了,所以没主了,他们碰巧发现美食街还有这一个地方可以取水喝,一传十十传百,就经常过来取水了。”
过去的主人应该是打了水井自用,专门辟出一块地方洗衣服,水流顺着他们铺好的下水道流下去,一路延伸到墙角。
岑柏打着手电筒,沿着下水道看,有的砖上已经生了草,绿油油飘在水上,徐志虎压了几次手柄,水流涓涓而上,没一会儿就从出水口流出来了,唐继军用手接了水,“哎呦,你还别说,这地下水还挺凉。”
岑柏把手电筒对准了水流流下去的方向,突然在水渠边缘的砖缝间看到点点的白色颗粒,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招手喊来别的队员,“这是什么?”
队员们齐齐聚了过来,“像是化肥啊。”
“还有点像石头粒。”
“洗衣粉?”
细看颗粒是有融化倾向的,不过没完全化完,岑柏感觉不是石头,很可能就是凶手用来下毒的东西,他吩咐道:“你们去周围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白色粉末。”
“好!”
等水流流完了,岑柏用棉签取了点,可惜这物质粘在砖头上还好,一到棉签上就弄不下来了,而且非常容易化掉,他只能跟棉签放在一起保存。
这时唐继军很快也在压水井附近的杂草和地上有了新发现,“这里也有。”
岑柏观察了下,发现这颗粒似乎容易融化在水里,在空气中就是固态,他马上让人一并收集起来,“小心收集带走。”
颗粒出现在压水井附近的草丛里和下水道水渠附近,下水道附近的有一部分已经溶于水了,少部分贴在边缘没化掉。
草丛附近的很隐蔽,说明凶手是有意隐藏的,不会这么笨,还这么明目张胆在下水道也留下痕迹。
岑柏猜测凶手应该就是在凌秦夫妻的水缸里下的毒,但这东西很可能没一下子全在水里融化完,留了一部分在水缸里。
出完摊以后,凌秦夫妻俩又来取水,肯定要简单清洗下水缸,估计这时候发现了缸底有东西,以为是什么沙子,在下水道倒了出来。
用来存水的水缸很大一个,倒的时候不可能一下子随着水全倒出去,根据倒水姿势不同,这才导致有一部分没完全倒进下水道,留了点在砖壁附近。
得到这个结论以后,岑柏一面派人先回警局把收集起来的颗粒拿去鉴定,一面马上带人找到凌秦跟王娟求证,凌秦愣了下,后知后觉想起来,“我以为那东西是沙子,所以在水龙头那里冲了一会儿把沙子冲下去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是毒药?”
至此,凶手下毒的方式明确了。
徐志虎对他无语了,“还说水龙头呢,分明就是一压水井,诓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