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先回去了,排给他这个哥哥的,是守夜的晚班。
赵福对此没多说什么,只要求阿哥们安静些,别惊扰先祖。
乌希哈看着算是被她带大的弟弟们,心中安慰。
看,她的努力是有收获的。
弘时友爱可靠,弘历跟铺张浪费搭不上半点干系,弘昼为人踏实、从不胡闹。
天才蛋蛋们更是寄托了乌希哈的期望,期望他们能将她记忆中的那些先进事物提早带到这个世界上。
那对四爷,她也想再试一次。
……
奉先殿的情况和阿哥们的动向,都有人第一时间禀报四爷知晓。
今日下了朝,四爷坐在养心殿里批奏折。苏培盛眼尖地看见,桌上摊开的奏本都半个时辰没换过了。
这明显是心不在焉,挂念着孩子们呢。
苏培盛心中叹息,想到乌希哈和后宫娘娘们的交代,谨慎思索着该怎么劝、什么时候劝。
过了一刻钟,有人通传。
“万岁爷,熹嫔娘娘和裕嫔娘娘求见,说来向您请罪。”
四爷冷哼一声,求情的这就来了。
“既然知道自个儿有错,就回宫好好反省,别出来乱走动。”
又半个时辰后。
“万岁爷,齐妃娘娘亲手做了银耳雪梨羹送来。”
“东西放下ᴶˢᴳᴮᴮ,人不见,跟她说,朕没火要降!”
再一个时辰后。
“万岁爷,贵妃娘娘问,问您今晚有没有空,去她那坐坐?”
面对后宫第一美难得的主动邀约,四爷恼羞成怒,对翊坤宫的传信太监呵斥道:“贵妃要有点贵妃的样子,告诉你们主子,先把她五个儿子管好了再说话!”
小太监抖着腿离开。
苏培盛想好的一箩筐话,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他怎么觉得,四爷更生气了呢?
明明过去,听见这种妻妾和睦、儿女相亲的事迹,四爷只会欣慰。
跟了四爷这么久的苏培盛,难得有对主子心思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年氏之后,没人再来打搅四爷。
四爷问:“皇后没来?弘晖和弘昀呢,他们去看乌希哈没?”
苏培盛回道:“皇后去了一趟咸福宫,坐了半刻钟就出来了。太子和二贝子都在各自宫中,没过问公主被罚之事。”
听起来太过冷漠了些。
四爷似笑似嘲,“总算还有几个聪明人。”
……
南三所里,听说李氏连四爷的面都没见着,弘时急得直拍桌子。
“不行,我得去找皇阿玛去。”
“回来!”弘昀拧着眉头,“你难道想让皇阿玛气上加气?”
“乌希哈都跪了一天了!二哥你就不担心?!”弘时愤慨道,“我都知道了,乌希哈是为了你那个朋友,你怎么能坐得住?”
“不全是因为光继,那是小事。”弘昀脸色很不好看,“你们不该这么折腾,若皇阿玛想到旁的事上,怕是要更生气了。”
“二哥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脑子不灵光,别跟我打哑迷。”
“你蠢还骄傲上了?”弘昀忍不住弹了一下弘时的脑门。
他重重叹了一声,对弘时道:“这段时日,让皇阿玛火气最大的,是我与大哥的事。”
这个弘时明白,“都是外头小人作祟,咱们可没旁的想法,那些来找我的,我都照你教的那样,堵回去了。”
“皇阿玛也知道我们的心思,所以把火往外撒,大哥还找我喝过酒。”
“那这与皇阿玛生乌希哈的气有什么关系?”弘时不解,“她跟咱们兄弟关系都好,以后不管哪个……碍不着她。”
弘昀苦笑,“就是因为关系太好了。你看你,她一被罚,你就冲上去,那几个小的就更别说了。”
弘时还是挠头,“这咋了?乌希哈又不跟大哥争皇位。”
“那万一,以后乌希哈有了偏向呢?”弘昀问。
弘时瞪大眼睛,“二哥,难道你?”
弘昀摇头,“如果有天她觉得我好,那七个弟弟都会跟着她站队。如果她以后觉得四弟五弟好,或者觉得大蛋好,你是不是也会跟她站一边?要知道,相对我们长春宫和弟弟们,她与大哥感情最淡。”
弘晖当了十多年的世子,如今直接被封为太子,手段心计都不少,背后的乌拉那拉氏同样心思缜密。
眼下他和弘时无意争位,可时间久了,如果他们之间有人改变主意,想夺储位,或者外面的人想挑拨,从乌希哈这儿才是最好下手的。
一拖一整串皇子。
弘昀继续道:“皇阿玛是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的,这次罚她,大概是想叫她警醒,万不可插手前朝之事,权势惑人,便是初时无意卷入,日子长了,想脱身也不能够了。其实皇阿玛也是为了乌希哈好。往后你也得谨言慎行,别冲动做得太过。”
“那难道让我不去管乌希哈,跟她疏远?我做不到。”弘时转头就走,“反正我早就发过誓,要好好护着她,只要不伤害额娘和大姐姐还有二哥你,她觉得哪个兄弟好,我就帮谁。”
听他这么说,弘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再三叹息。
面对皇位的诱惑,也不知他们十个兄弟间的和睦能维持到几时。
乌希哈是一个重逾千斤的砝码。
可她自己,尚年幼的弟弟们、暂未争权的娘娘们都不曾意识到这点。
……
乌希哈这一跪,就跪了三天三夜。
除了如厕,她就没起来过,用饭喝水也都是别人喂给她的。
没人想到一直宠爱的四爷会这么狠心,也没人想到看着性子绵软乖巧的乌希哈会这么倔。
其实第二日,四爷那股被乌希哈“忠言逆耳”顶撞的火气就淡了。
过后,四爷更加冷静,哪怕弘晖弘昀以外的八个儿子也都轮流来求情,他半点心软也无,明言只要乌希哈真心认错忏悔,从此不再过问不该过问的事,他就既往不咎,乌希哈还是那个满宫上下最受宠的小公主。
乌希哈从最开始的清醒,到后来整个人都恍惚了,全靠那口气硬撑着。
不是说,父母总会为了孩子妥协的吗?
况且她也不想做什么武则天,无意干涉朝政,只是想稍微改变那么一点点,少一些遗憾,以四爷的英明,一定看得出来、想得明白,可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依了她呢?
“乌希哈?乌希哈!”
弘时又来看她了。
跟他一起靠近喊她的,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不属于其他弟弟们的声音。
乌希哈想回头看看是谁,刚动了下脖子,眼前漆黑一片,身上力气一泄而空,向边上歪倒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
落地之前,有一双手接住了她,又将她横抱在胸前。
乌希哈脑子混沌,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抬头看那人的容貌,只能抓着他的衣襟。
被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攒了三天的委屈瞬间满溢出来,乌希哈闭眼,顺着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喃喃,“我不喜欢这儿。”
她不喜欢奉先殿。
甚至不喜欢这座皇宫。
“……你带我走吧。”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答应道:
“好。”
作者有话说:
时隔二十章的布布!!
第128章 重逢了
弘时本想自己去抱乌希哈, 奈何手脚都不如人长,只能慢一步跟在边上,又急又恼, “成衮扎布,你轻点,当心弄疼她。”
赵福瞠目结舌, “三阿哥, 您, 这, 他是——”
乌希哈被罚这几天,弘时日日来报道,有天还在殿外打地铺,让旁人见识到了他对乌希哈有多关心。
这会儿弘时带了个看着高壮无比、气势惊人的陌生年轻人冲进来, 直接对乌希哈上手“非礼”“抢人”,实在有违他“好哥哥”的形象。
赵福饶是见过世面的乾清宫大太监,也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该先劝住弘时, 还是呵斥这个“登徒子”?
弘时对他吼道:“傻愣着干什么, 公主都晕了,还不快去禀告皇阿玛,传太医去咸福宫!”
这句话的功夫, 成衮扎布已经用披风将乌希哈包严实, 让她脸朝自己靠着, 没露出一寸肌肤,抱起她向外走。
“你走慢点,别颠着她, 你知道咸福宫在哪儿吗?!”弘时跑到成衮扎布前面, 为他开路。
赵福回过神来, 也不追赶他们。
乌希哈的身体最重要,弘时总不会害她,他该担心的是,自己怎么跟苏培盛和四爷交代。
赵福记下成衮扎布的名字和外貌特征,拔腿跑向养心殿报信。
成衮扎布人高腿长,一步顶得上弘时两三步,走得又稳又快。
宋氏那边刚收到消息往外赶,就在咸福宫门外碰上了他们。
“乌希哈,乌希哈?你别吓额娘!”
她前天还到奉先殿给乌希哈送过膳食,可四爷和女儿她都劝不动,见乌希哈不省人事,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宋氏身边的嬷嬷把乌希哈从成衮扎布上接过,小心地抱进殿中,放到床上。宋氏拉着乌希哈的一只手,紧跟在女儿身侧,无心招呼弘时和成衮扎布。
成衮扎布想跟上去看看,被宫人拦住叱骂,“大胆!你是何人,外男如何进得后宫?”
“我——”成衮扎布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弘时上前一步,“是我带他来的,快让我们进去看看乌希哈!”
过去在咸福宫畅行无阻的弘时一起被拦住了。
头发花白的管事嬷嬷厉声道:“三阿哥,您怎么能让外人碰公主?方才他是一路抱着公主过过来的?让人见了,置公主名声于何地?!”
弘时强忍火气,“你们这些奴才知道什么,真是——”
“世子?”
边上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弘时转头,眼睛一亮,“青苹你来了!快跟他们说说,放我们进去。”
成衮扎布抱拳,“青苹姑娘,是我。”
宫人们皆口称“青姑姑”见礼,包括那位老嬷嬷。
“郑嬷嬷,这位是公主的旧友,我来招待吧。”青苹对满脸戒备的嬷嬷道,又转向成衮扎布,“世子,三阿哥,娘娘会照顾好公主的,太医也在路上了,请先借一步说话。”
成衮扎布向殿中望了一眼,跟上青苹。
青苹将二人带至侧殿小花厅,给他们上了杯茶水。
五年多不见,成衮扎布又长高了,比并排站着的弘时足足高了一尺,相貌五官变化不大,只是经受过战场ᴶˢᴳᴮᴮ的洗礼,眼神与气势更凛冽,青苹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与记忆里高大沉稳的蒙古少年对上。
现在,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青年将军了。
这会儿,几人无心叙旧,青苹直接问道:“世子,您今日不是要在午门给万岁爷献俘么,怎会现在进宫?”
成衮扎布的行程,青苹一直和乌希哈一起关注着,知道他什么时候启程,昨天刚到京城,今天就被兵部安排献俘。
“我刚献完俘,三阿哥就找到我,说乌希哈惹怒皇上,被罚跪数日,让我进宫劝劝她,”成衮扎布答道,“没想到刚到奉先殿,就看到她昏迷,我一时情急抱她回来了,抱歉。”
弘时看青苹眉头紧皱,忙道:“我可没胡来啊,皇阿玛也同意的,进宫腰牌就是苏培盛给的,你放心,不会有人敢嚼舌根。”
青苹稍缓口气,四爷也是想多一个人来劝劝乌希哈吧。
成衮扎布对乌希哈来说是不一样的。
“青姑姑,”成衮扎布学着宫人称呼,恳求道,“能不能让我在这儿,等她醒过来。”
“世子有万岁爷给的腰牌,当然可以。”青苹点头,心中欣慰成衮扎布对乌希哈的关心,“公主醒来若看到世子,定也会高兴的。”
倘若与成衮扎布重逢,能让乌希哈放弃与四爷赌气,那就最好了。
成衮扎布道了声谢,又问道:“姑姑可否让我到下人房梳洗一番,给我随意找套太监或是侍卫的衣服换上?”
他献俘时当场斩杀叛将,之后匆忙进宫,只卸下武器与外层铠甲,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血气。
青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太监侍卫们的衣服,世子怕是穿不上,不过,公主这两年习针线,给世子做了两套便服,现在正好能用上。”
成衮扎布双眼亮了一下。
青苹将成衮扎布带到后头太监们住的厢房,指了个人给他使唤打水。
心里记挂着乌希哈,成衮扎布用最快的速度擦洗干净,换上一身藏青色燕服。
衣服很合身,因为成衮扎布在书信中跟乌希哈认真汇报过自己的身高进展,布料相对天气稍显薄了点,可炙热的温度从他的胸口源源不断冒出,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
成衮扎布穿戴整齐后,有小太监来报:“这位世子,娘娘请您去正殿。”
有了宋氏的交代,成衮扎布一路畅通进了咸福宫寝殿,引得宫人频频侧目,心中对他的身份猜测连连。
此时殿中人不少,太医、宋氏、弘时还有青苹几个宫人,或站或坐,都围在床边。
乌希哈躺在床上,身上已经被宫女小心换过衣服,擦了脸、拆了发,更显得脸色苍白憔悴,让人揪心。
她还没醒。
“成衮扎布你来了!”弘时最先发现,出声招呼。
其余人回头,除了刚见过面的青苹,明显都被成衮扎布异常高大的身形和宫中少见的蒙古发式给惊到了。
弘时向宋氏介绍,“懋母妃,这是成衮扎布,那个,你知道的。”
成衮扎布直接跪下,行叩拜大礼,“漠北喀尔喀部多罗郡王、和硕额驸策棱之子,西征军从三品游击将军博尔济吉特·成衮扎布叩见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拜见宋氏这件事,成衮扎布之前做了许多准备,甚至还写信给乌希哈讨论,他该带什么礼,说什么话,才能挽回他因为出身漠北直接不及格的初始印象分。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他什么都没带就贸然来了。
“快先起来吧。”宋氏叫了起,“小将军,谢谢你送乌希哈回来。”
“娘娘直接叫我成衮扎布就好。”成衮扎布恭敬道,视线投向床头,忍不住问,“乌,公主怎么样?”
太医刚到没多久,正好把完脉,对众人道:“公主数日未眠,少食少水,心神损耗不小,得好生休养一阵。”
宋氏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娘娘莫急,公主身上并无其他病症,睡即是养,只要不发热就好,若过了十二个时辰还不醒,奴才再为公主施针。”
听太医这么说,宋氏心下稍安,拉着乌希哈的手默默垂泪。
“这位太医,”成衮扎布放轻声音,“公主睡太久不进食,肠胃可受得住?公主此前久跪,腿上与膝盖可有碍?”
没想到他这个“外人”最细心,太医摸着胡须,“可熬白粥取米汤,试着喂些,至于腿脚外伤,把脉却是摸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