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酒菜,还有烟呢!今天何大叔都发出去多少了!”
听到这些话,杨大山气得脑子里一阵阵发晕,眼瞅着就要摔倒,何田赶紧把他扶稳,扶着他坐到条凳上,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时,消息落后一步的何母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何母名叫陈梦华,平时在外表现得不算很泼辣,但她能生,连生三个儿子,所以在村子里她的腰杆子一直挺得很硬。
她有三个儿子,谁没事敢来欺负她?
没想到,今天她却被人给欺负了,还是把她的脸狠狠地往地上踩的那种!
陈梦华之前正在厨房里帮忙切菜,听人说新娘子跑了,她惊得险些切到手,等回过神就往院子里冲。
陈梦华跑到何大山面前,确认道:“新娘子真的跑了?”
她还是不太敢相信,或者说她希望这是假的。
何大山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这还是头一回。他觉得自己现在没脸见人,因此一直把头低着。
等抬起头,就看到他老婆正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
那把菜刀,包括现在厨房里正在使用的所有刀具,都是他昨晚辛辛苦苦磨过的,刀口锋利透亮,有点渗人。
何大山沉痛地点点头,又板着脸道:“先把刀放下!难道你还想杀人?”
何田赶紧把陈梦华手里的菜刀夺过来。
何大山刚点头,陈梦华就捂住了胸口,气得一时说不出话。然后她就被何田夺刀的动作给惊得回过神来,当即就指着何田的鼻子大骂起来。
“都是你这种孬种!连个老婆都看不住,你还算是男人吗?你既然都看见她了,就算是抓着她的头发往回拖,你也该把她拖回来!”
陈梦华现在的心情就跟何大山一样,都是前所未有的丢脸。气极之下,她抓住何田,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她是当妈的,何田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当着亲戚的面打回去,只好忍下来。
村长看不过眼,站出来对陈梦华说:“孩子心里也难受,这又不是他的错,你打他干什么?”
其他人也跟着劝。陈梦华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在场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她嫁过来二十多年了,因为有三个儿子,一直都是抬头挺胸的,几时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陈梦华受不了这刺激,她急需排解。
她的排解方式就是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拍着大腿边哭边骂:“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竟然遇上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坑了我儿子,坑了我一家!黑心烂肺的姚家人,难怪他们生不出儿子……”
一个婶子一边去拉她,一边跟旁边的人解释:“姚家一共生了六个女儿,除了最大的和最小的,中间那几个听说都送人了。”
“谁知道是送人了还是扔了?”另外一个婶子接话道,“反正话都是他家里说出来的,我们可没亲眼见到。”
有人拉陈梦华,陈梦华反而哭得更起劲了。何富何贵的老婆也加入进来,三个女人都没能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因为陈梦华使劲往下坠。
一想到自己家为了这场婚事,不仅给了彩礼,还买了一大堆酒菜烟,结果全打了水漂不说,还在亲朋好友面前出了大丑。
真是越想越伤心,她恨不得直接哭死过去算了。
村长叹了口气,走到何大山面前:“别难过,现在赶紧去姚家村,找他们要个说法。”
“对啊,爸,我们去把彩礼要回来。”何田说道。
一个村民说:“唉,何田也是倒霉,苦了你了。”
一个婶子说:“别怕,等这事过了,婶子再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何勇跟何峰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我们带上家伙,去姚家村评理!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我们村的人!”
何富跟何贵刚才去外面借东西去了,现在才回来。听人说了这事以后,何富走进堂屋,拿了几把镰刀和几把锄头,往地上一扔,恶狠狠地说:“一人拿一把。敢欺负我弟弟,她是在找死!”
镰刀跟锄头很快就被几个青壮年瓜分干净。村长也知道这事不能让步,不然以后别人会瞧不起何家村的人,更何况他们占理。
拿着镰刀跟锄头,未必就要动武,只是增添点气势罢了。
村长正在挑选哪些人跟着去姚家村讨个公道,这时,何田的弟媳妇陈娟抱着孩子走到何田身边。
“二哥,你别急,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陈娟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眼神里却含着一丝幸灾乐祸,就是你没能娶到我,之后你的婚事竟然如此坎坷与丢脸。
原身是个憨憨,在观察人心这方面,何田甩他几十条街。何田也没在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表情冷淡,陈娟此时当然不会介意。都这种时候了,没当众哭出来都算二哥坚强。
她内心的优越感得到满足,于是就抱着孩子去了她的老公何贵身边,悄悄叮嘱道:“一会儿你机灵着点,别傻呼呼地往前冲。打伤了人是犯法的,你力气比不上经常做农活的人,记得往后面躲。”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何贵低声道。
第20章
这时候的何家村普遍都不太重视孩子的教育,能让自家孩子把九年义务教育读完,都算思想进步开明的好家长了。
像何田这样只读完小学就回家干农活的,在乡下很常见,甚至有一些人连小学都没读完。因此,何贵这个高中毕业生属于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人。
何贵不傻。
去姚家村讨公道可以,但是打打杀杀就不行。万一被抓起来,那是要坐牢的。不过他身为苦主何田的弟弟,不去又不行,否则村里人会说他没良心冷血。
何贵没去捡地上的镰刀和锄头,让别人拿着吧。他去柴房里找了一根不大不小的木棍,握在手里。
这下子立场有了,气势也有了,就只等着呆会儿往后缩就行了。
何贵跟陈娟对视一眼,然后陈娟在他眼神的暗示下,抱着孩子回了屋。
这时候不躲起来,一会儿就要被点兵点将了!
在农村,干架可不光是男人的活。大家默认的是男人打男人,女人打女人,老人打老人,孩子打孩子。
姚家有姚母和她的小女儿,这两个女人只能留给本村的妇女去收拾,他们男人是不好对女人动手的。
而陈娟做为何家的一份子,她怎么能不出力呢?
陈娟抱着孩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屋里。她一点也不慌,她已经想好了借口。万一有人想起了她,她就直接说自己要带孩子。
万幸,没人想起她。
院子里一片闹哄哄。厨房已经停了火,新娘子都没了,还做什么菜啊?帮工和大厨都跑到院子里来看热闹,还七嘴八舌地帮着出主意,顺带骂姚家人一通。
就连孩子们都不跑来跑去了。他们虽然错失了一顿酒席,但之前的炸酥肉却吃了个饱,油滋滋的,太香了。
有几个已经懂事的大孩子,知道一会儿没有新娘子可看了,但他们同时ᴶˢᴳᴮᴮ也知道还有更大的热闹在等着他们。于是一个个缠着自家的大人,兴奋地喊着要一起去姚家村。然后,就被大人们拧着耳朵训了一顿。
村长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何大山顾不上丢脸,他站了起来,挨个给男人们发烟。因为他们是替自家讨公道的,所以他特别大方的每人发两支。
妇女这边由陈梦华领头。陈梦华早就从地上爬起来了,满腔的愤怒使她看上去像一头快要出栏的斗牛。
“我刀呢?我刀呢?”陈梦华团转转找刀,“我要去砍了那一家人!老二,你把刀藏哪了?”
何大山走过来推了她一把:“快走吧,还找什么刀!”
一群人呼啦啦地出了院子,男女都有,看上去个个都是吵架打架的好手。何田也混在这一群人中间。
院子里清静下来,陈娟这才抱着孩子出了屋,看着满地的瓜子壳和花生壳,她有些不耐烦。
大嫂也跟着去了,现在何家人就只有陈娟。一个本村的婶子问她:“陈娟啊,现在怎么办?”
陈娟想了想:“厨房里的先不动它,倒是桌子和凳子可以先还回去了。多谢婶子们帮忙,我这抱着孩子,也丢不开手。”
一会儿那群人回来了,自家总要招待一顿饭,因此厨房不能动。从别人家借来的桌凳可以先还了,反正也用不了这么多,自己家的两张大桌子就坐得下了。要实在不行,还可以站着吃嘛。
她说得很客气,婶子们也不计较她只出了一张嘴,却不动手。都是一个村的人,能帮的顺手就帮了。何况她家这么惨,竟然遇上这种祸事,这还不值得人同情、帮助吗?
几个婶子一起动手,把桌凳都还了回去,接着又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然后跟陈娟打了声招呼,各自回家。
农村谁家不是一堆活儿?大活小活,只要你够勤快,总闲不了。去姚家村的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趁着这功夫给自家的菜园子拔拔草也是好的啊。
而且,她们都很想议论八卦一番,当着陈娟的面总有些不好意思。
一出了何家的院子,几个婶子就凑到一起,边走边说,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忙得不行。就连她们身边跟着的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陈娟站在院门口看见了,她丝毫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
随便她们怎么说,反正被议论的对象又不是她。
何田走在人群中间,前面是一群男人激情的骂声,后面则是陈梦华的个人秀,她一路上都在骂,凡是她能想到的词全都往姚家人头上招呼。实在想不出新词,就倒带重来,一刻也没停歇过。
至于何田这位苦主,他一直闷不吭声,大家也比较体谅他。何田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尤其这种时候你让他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就到了姚家村。
此时的姚家并不平静,乱成了一团,因为姚家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新娘子不见了!
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姚父姚母辛辛苦苦养了她十八年,怎么能不见了呢?尤其又是在这种紧要的时候。
姚父姚母起先还不敢惊动别人,悄悄地把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实在找不到,这才哭丧着脸请求亲朋好友的帮助。
整个姚家村的人都动员起来了,众人把村子里里外外都搜过了,甚至连地里大一点的草跺子都用棍子戳过。
没人。
这可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姚家村往上数两百年,也没出过这样的奇怪事。寻人无果的村民们都聚集在姚家的院子里,因为院子太小,实在站不下这么多人,有一些便挤在院门口,还有些身强体健的则趴在墙头上,脖子伸得可长了。
远远望去,就好像姚家院子里正在放露天电影似的,那场面真够壮观的。
姚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红玉啊,你怎么就不见了啊……”
她的小女儿名叫姚红英,今年十二岁,也跟着抹眼泪:“姐姐……我姐姐肯定是被坏人抓走了。”
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都不会在婚礼当天跑出去玩得忘了时间吧?
一个大婶很不赞同这话,摇头道:“你的意思是你姐姐被人绑架了?不可能,人家图啥啊?你们家又没钱,电视里的绑架都只选有钱人。”
一个村民点点头,附合道:“对。绑架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我们村附近没有这么坏的人。”
“是啊是啊。假如真有坏人,红玉怎么不叫人不喊救命呢?你去逮只鸭子,它还要嘎嘎嘎叫唤很久呢!我们这么多人,一丝声儿都没听见,可能是她自己走了的呢?”
又有一人顺着这思路想了想,猜测道:“红玉不会真是跑了吧?”
“你放P!”姚母一听这话,顿时顾不上哭了,“我家红玉乖得很,她怎么可能跑?她往哪儿跑?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你们说说,她是这样不懂事的人吗?”
姚母越说越气,眼圈通红。
姚父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愁得直揪自己的头发。闻言他站起身,恶狠狠道:“我女儿又乖又听话,你们张嘴就是她跑了,有证据吗?谁再乱造谣,别怪我不客气!”
姚父在村子里向来是个老好人,见谁都是三分笑。他没有儿子,自觉腰杆子不直,一般不会轻易跟别人发火,很多时候吃了点小亏也从不计较。
他常跟家里人说的就是:吃亏是福。
在其他小事上吃点小亏还没什么,但是大女儿绝不能是跑了,不然他们家就玩了,名声会臭到极点,将来还有谁敢娶他的小女儿?
万年老好人终于凶了一回,顿时就把全村人都给惊住了。大家回头一想,也是,红玉斯斯文文的,嘴甜又有礼貌,不像是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的人。
有人提议去搜山,说姚红玉指不定就是躲到山里了。
姚村长咳了一声,提醒道:“山林那么大,三天三夜都搜不完。时间不等人,一会儿男方家就要来接人了,没有新娘子,他们能答应?还是先想个借口吧。”
对哦,村长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这要命的一点。
在姚家村,并不是人人都喜欢姚红玉这一家子。讨厌她家的,就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热闹。当然也有真心想替她家拿主意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想出来的借口都不够完美。
最主要的就是新娘子人不在,你就算把天说破也不能变出一个新娘子赔给何家啊。
姚父脑筋急转,知道不认不行了。但是,女儿为什么要跑?这就有点说头了。
他抹了把脸,悲痛道:“红玉从小就乖,一直很听我们的话。你们想想,她为啥要跑?”
姚母一拍大腿,悲痛欲绝地哭诉道:“肯定是何家人的错啊!我家红玉那么乖,要不是被逼急了,她至于逃婚吗?”
虽然是一个村子的人,但是说亲的一些小细节并不是那么清楚,于是有人很感兴趣地问:“他们怎么逼红玉了?”
姚母:“刚开始还谈得好好的,后来他们突然提出,要红玉带五百块的压箱底钱,他们就只给了三百块的彩礼啊!我家还准备了家具呢,衣柜、箱子和一套新桌椅,你们都是看见了的,昨天就抬到何家去了。”
这几个大件,村里人的确知道,因为当时还请了好几个人帮忙一起抬。就是五百块钱的事,他们还没听说过,当即就大吃一惊。
“何家人脸皮真厚啊,他们真敢想。那你们嫁个女儿不是还赔了好几百?”
当下的大环境,尤其是这种偏远落后的地方,很多人都重男轻女。普遍的做法都是把彩礼钱扣留在娘家,能让女儿带走一半,这已经是很开明、很疼女儿的人家了。
第21章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嫌弃我们家没有儿子!”姚母仰头嚎了一嗓子,哭得伤心极了。
没有儿子,是她和她男人最深的痛,平时一般不撕扯出来,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哪怕心里再在意,面上也要装得若无其事。有时候遇见别人讨论生男孩女孩的话题,她还得忍着心口血,笑眯眯地来一句:女孩也好,只要孝顺,不比儿子差。
其实她心里并不这么想。她想要儿子,想得快发疯了。可是老天爷太不公平,她连生了六个都是女儿!
这都是老天爷的错,她和她男人终于认命了。家里只留下了最大的姚红玉和最小的姚红英,中间的四个全都是等满了月,就抱得远远的,扔在大路边。
这事是姚父去办的。把孩子扔在路边后,他并没有躲在一旁等着,而是走得远远的。等过了两三钟头再回去一看,孩子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