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何香芹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留在家里帮着照顾她后爸和弟弟,一照顾就是三年。
好在老天有眼,她后爸苏醒了,后来复健又做了两年,这一耽误,何香芹就成了老姑娘。
只得选了安两岸,因为安两岸身上有些残疾,左手手臂有枪伤,胳膊伸不直,做不得粗重的体力活。
好在这夫妻俩一条心,日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胜在踏实安宁。
安六合搂着何香芹,宽慰道:“谁没有不懂事的时候呢,小时候被那些人欺骗,害苦了自己,长大之后更要好好过,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你看安平多孝顺,知道你身体不好,主动帮着带安乐呢,安乐也乖,这都来了大半天了,也没怎么哭闹。这两个孩子都是省心的,嫂你看开点,好日子在后头呢。”
“是啊,其实你何叔真的很好的,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弟弟的那些姑婆婶姨们又来吓唬我们,让我们要找个好拿捏的男人,不然将来怎么帮衬弟弟?我们要是不帮衬弟弟,将来在婆家受了欺负没人撑腰也是活该。这话被你何叔听见了,拿了根扁担,追在那群人身后,从村头追到村尾,愣是吓得他们再也不敢找我们姐妹嚼舌头了。”
不过,那些人也只是不敢明面上挑唆,背地里依旧不遗余力地使劲儿。
就这么,在十几年的打压和恐吓之下,姐妹三个全都长成了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
还是后来听奶奶跟后爸吵架,她们才知道这些年那群人挖空心思搅合他们家的真实目的——
当年后爸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人也长得俊,本事又不小,泥瓦匠木匠石匠活儿,样样精通,后来还自学了电工,去了市里的发电厂成了个技术骨干。
可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却拒绝了那些媒人,不选那些没出嫁的大姑娘,反倒是选了她们妈妈,一个带着三个女儿流落街头的苦命女人。
那些长舌妇当然生气了,当然看不惯他们一家了,便铆足了劲儿要拆散她们爸妈。
好在后爸是个拎得清的,他知道那些人是打着为他好的幌子算计他,便干脆选了个谁也控制不了的可怜女人。
虽然他娶她们妈妈的动机未必纯粹,可这些年来,无论是对她们妈妈还是对她们,都无可挑剔。
她们姐妹三个出嫁的时候,彩礼都原封不动地塞给她们留着防身了,还每个人陪嫁了不少的家具被褥,体面又风光。
可等她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每一个被恐吓和威胁的日子里,她们都在思念着生死不明的亲爸。
她推开安六合坐直了,反握住安六合的双手:“六妹,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可以不可以给宁市那边拍个电报,让他们提前准备起来,该疏散的疏散,该备粮的备粮。万一我爸还活着,我不想他因为洪水没了。”
安六合刚才就猜到她的用意了。
她拍拍何香芹的手背:“放心吧,你不说我也准备好了,原本我们这边就提到过微山湖械斗的事,我还留了一千个名额给那边的百姓。至于洪水救荒的事,我也在准备着,你放宽心,好好保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
“真的吗?”何香芹终于破涕为笑,她就知道,六妹最好了。
笑着笑着,又搂着安六合呜呜地哭了起来。
安六合哄了好一会才离开。
她看着外面明媚的太阳,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对于孩子来说,他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看得到眼前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小到身边任何人的闲言碎语都会让他们犹如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
而如果,父母的任何一方不是亲生的,那么这些闲言碎语便会化作无形的利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磋磨着他们,伤害着他们。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哪怕都是那些碎嘴的红眼病造的谣扯的谎,可孩子的分辨能力是有限的。
他们依旧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所以,找什么后妈,找什么后爸,都不要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
孩子也许只想要亲生的那一个,哪怕是没了,死了,那一个也依旧是他们心中不可替代的唯一。
什么三年守丧,不过是她用来拒绝这些伤害的幌子。
她的孩子,绝不可以有个何香芹那样的童年。
绝不!
安六合苦笑着折回招待所,找苏继善商量正事去。
*
三天后新一轮强降雨来袭。
岛上所有人都缩在屋里和营帐里。
安六合正在开会。
苏继善看着手里厚厚的文件,叹了口气:“宁市徐市和枣市我都通知到了。不过你们也知道,咱们岛上的情况并不是人人知道的,所以目前的灾荒预警,并没有得到重视。好在关云龙正在微山湖那边处理械斗的事,我联系上他了,他答应会尽可能通知到位。同时,安同志申请的三批救荒押运队已经得到了批准。两天后,从咱们岛上出发,到了陆地上换乘拖拉机,分别前往以上三个城市救荒。至于附近的连城照成宿城等等,也有专门的人员安排。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么大的救荒需求,安同志你确定你这边的供应跟得上吗?”
“能救多少是多少吧,好在这变异的小青菜成熟期短,百姓们家中也不是一点余粮都没有,应该是可以过渡一下的。”安六合算过这笔账,满打满算,她能救的也只有几十万人。
到了下个月,就只能靠他们自救了,等洪水退去,他们需要及时抢种,不然光靠她无限制地透支精力来支援,她会像那燃烧的蜡烛,把自己搭进去。
苏继善点点头:“那好,进入下一个议题。海岛的命名表决,一共二十五个备选,现在开始一个一个投票表决——”
最终,六合岛,祥安岛,华夏岛,安宁岛,龙翔岛这五个全票通过。
新一轮表决,五选四,淘汰了安宁岛。
四选三,又淘汰了龙翔岛。
最后剩下三个,哪个都觉得没法取舍,只得上报给中央,让上面拍板去了。
几天后,首都发来电报,总理亲自批复,叫华夏岛。
同时传来的还有个糟糕的消息——周中擎被指派,给跃进号护航,时间在月底,4月30号。
看来华江山还是记恨上了,怎么也不肯放过周中擎。
刚刚结束了绕岛急行军的周中擎,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报上的文字,冷笑一声:“这个老东西!”
别轲担心地看着他:ᴶˢᴳᴮᴮ“团长,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会怕他?”周中擎把电报撕了,大步流星回了营地。
路上遇到了一对形影不离的“佳偶”,周中擎看都没看一眼。
气得那华念君对着他的背影骂道:“喂,懂不懂礼貌啊你?见到我家政委都不打招呼的吗?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呢!”
张临渊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小点声!”
“怕什么?你们不是平级吗?你怕他?”华念君不屑地撇撇嘴。
张临渊实在是受不了她的无知,提醒道:“谁说的?你真不知道部队的党委书记是谁吗?”
“谁啊?”华念君委屈巴巴地撅着嘴,“总不能是他吧?他不是当了那个什么长官吗?什么好事都给他,太不公平了吧?”
“不然呢?”张临渊真的服了,为什么他这个政委是个空架子,就是因为党委书记不是他啊。
这个蠢女人,到底懂不懂啊。
他真的要崩溃了,他不耐烦地甩开了华念君的手:“别拉拉扯扯的,回头让人看到说不清了。”
华念君不高兴了,张开双臂拦在了他面前:“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怕谁看见?嗯?我都给我爸发了电报了,你要是想反悔我就弄死你!”
“姑奶奶,咱俩的婚事八字没一撇呢,谁看见都不好,对你名声不好。”张临渊找了个借口,果然,华念君一听名声不好就松手了。
其实她的名声早臭了,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张临渊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巡逻艇走去。
“喂,你干嘛?”华念君跟了上去,“你别走啊,你说那个党委书记不在你手上,那我跟我爸说一声,这次跃进号护航让他挑个错处把周中擎狠狠记个大过,到时候党委书记就是你的了!”
张临渊又翻了个白眼:“你可得了吧,周中擎不是你算计得了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巡岛去了。哎,你撒手,别跟着我!”
华念君非要跟着。
张临渊不让跟她就要跳海,吓得张临渊最终只好妥协了。
到了巡逻艇上,华念君又嚷嚷着要学开船,最后果然不负众望,把船开沉了。
光是打捞,就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导致张临渊走哪儿都躲着她。
她急了,便去找安六合哭诉:“看你给我介绍的好对象,天天躲着我,算什么嘛。”
安六合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时间理会她的糊涂官司。
要不是老妈宁华夏来了,她还得照顾蕾蕾他们,更加分身乏术。
好在老妈到底是老妈,比谁都心疼自家闺女,五个孩子都带得好好的。
母女两个,一个忙着为国为民为大家,一个忙着祖孙绕膝为小家,各有各的辛苦,各有各的充实。
所以华念君这个捣乱分子,毫不意外地被宁华夏嫌弃了。
她老人家可是军伍出身,对付这种娇小姐很有一手。
但见她慈爱地冲华念君招招手:“你就是华江山的女儿啊,过来,给我看看。”
“咦?你认识我爸?”华念君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得意洋洋地跑到宁华夏面前,“说吧,你是不是想求我爸办事?那你可得好好哄哄我,我要是开心了嘛,可以勉为其难去巡逻艇上给你拍个电报求一求他老人家。”
宁华夏笑得更慈爱了,等华念君靠近了,她直接伸出手来,要跟华念君握手。
可怜华念君还以为她要跟自己套近乎,还傻不愣登地把手伸了过去。
片刻后,华念君嗓子里爆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她痛得狗搂着身子,嘴里骂骂咧咧的没有一句好话。
宁华夏不撒手,依旧面带微笑:“看来你还是没学到教训,你继续骂,我就不撒手了。”
华念君很快痛得噗通一声跪下了,眼泪汪汪的求饶。
宁华夏笑:“这才对嘛,回去告诉你那个老子,今天教训你的人叫宁华夏,让他有本事冲我来。”
华念君终于被松开了,她吓得脚底抹油直接跑了。
找到张临渊,要他带自己去拍电报。
张临渊躲她跟躲瘟神一样的,见到她来,便谎称自己拉肚子,钻到茅厕里不出来了。
最终华念君只好去找孔庆详,第二天电报回过来,华念君一看,傻眼了。
“什么?我爸让我给那个老女人赔礼道歉!”气死她了,这还是她亲爸吗?
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孔庆详无奈:“你可别再闹了,你爸当年可没少吃亏,你还敢闹。”
“我……”华念君这次吃瘪吃狠了,只能气鼓鼓地去找张临渊发泄。
张临渊早就趁她不在溜了,躲在巡逻艇上,问就是太忙了,顾不上。
最终华念君实在是找不到人玩,索性又去缠周中擎。
周中擎正在整顿队伍,挑选跟他一起护航的人选。
而他身侧,则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明明说自己很忙,却丢下手里的事过来帮忙把关的女人。
这让华念君非常不满。
她喂了一声,安六合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这么闲,那就陪周团长一起护航吧,想必有你在,你爸也不会乱来了。”
华念君原本想拒绝,没想到张嘴就应了一声好,身体更是不听使唤,按照安六合的要求,拿了一套全新的军装,去远处的营帐里换上,出来后站到了队伍最前头。
安六合看着她,再次命令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军人,站要有个站的样子,抬头挺胸,直视前方,不准偷懒!”
华念君一一照做,顿时让周围的将士们大开眼界,心道安同志果然有魄力,连娇小姐都听她的。
等点完兵将,安六合才转身离开:“我尽量安排完手里的事情,跟你一起去。这两天你安排个人照顾一下华念君的饮食起居,后天早上我会找你,告诉你我走不走得开。”
周中擎跟在安六合身后,一直走到远处的荒地上:“你别去了,我有预感,小鬼子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只是一场骗局,什么开辟中日航道进行通商也都是骗人的把戏。”
“可跃进号的沉没调查了很久,最终结论是触礁,不是鬼子击沉的。”安六合自然也怀疑小鬼子不安好心,可根据上辈子的记忆,跃进号的沉没确实是偶然事件,不是小鬼子动的手脚。
周中擎却道:“我问你,那时候你有现在的神通吗?你来岛上了吗?你帮着抓到一大批汉奸吗?交换人质小鬼子吃了大败仗吗?没有,都没有。所以,虽然跃进号依旧是同一天下水,可身边的很多事都已经有了改变,你怎么保证这次没有埋伏,船上没有奸细?你怎么保证绕开原来的航线就是安全的?也许反而一头撞进包围圈里呢?我不允许你去冒险。”
“我已经决定了,你说什么都没用。”安六合自然考虑到了这些,不然她跟着做什么?
要知道,华江山可是这次通航的大使,要是他出了事,周中擎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会彻底翻不了身了。
更何况,华江山本来就想寻他的错处,鬼知道他会安排什么“意外”等着周中擎。
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
周中擎无奈,只好拿孩子说事:“你走了,万一鬼子偷袭海岛呢?”
“我会把英招留下来,英招昨天吸了一整片叶子的灵力,已经恢复到全盛时期八成的功力了,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会现出真身保卫海岛。”这是安六合权衡之下的选择。
她是想保护英招一世平安,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去送死。
周中擎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放弃了劝说。
他摁着她的双肩,似乎想再说点别的。
视线相对,他很想问问她,所谓的保护将士们是不是只是一个托词。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松开她,道:“随便你吧,反正我拿你没办法。”
“等我。”安六合不再耽误,她要回去把杂交后的盐角草洒满整座海岛。
这一批盐角草喜水,趁着新一□□雨的来临,正好发光发热。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躲在屋里和营帐里的时候,她却披着雨披,借用了一辆军用摩托,满海岛奔波。
忙完这一切,她回到木板房那里,脱下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衬衫。
正准备把脏衣服泡在盆里洗洗,就听到门口响起了雨水打在雨伞上的声音。
周中擎走了进来,蹲在她面前,抱起地上的水盆,把她的脏衣服拿到水缸那里清洗。
安六合站在门口,看着他在雨棚下忙碌的身影,神思恍惚。
这个男人真勤劳,也体贴。
可那又怎么样。
看看何香芹,还不是十几年煎熬着过来的。
她不能让小杰和蕾蕾活得这么辛苦。
这一刻,她不无感慨地想着,人生在世,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得到一些,就会失去一些。
至于到最后得到的那些值不值得,那就要问每个人心里的那一杆天平了。
目前而言,她心里的天平是倾斜的,一点摇晃的可能都没有。ᴶˢᴳᴮ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