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也在为这个发愁:“蔬果种在后花园,粮食……我的名下只有大汗赏赐的五十亩良田。”
多尔衮送她的田庄,与其说是田庄,不如说是个度假山庄,地方不算小,却都是山地,种果树应该可以,种粮食不太行。
“五十亩太少了。”魏循有点蔫,他见过江南的稻田,都是以百亩作为一个计量单位,“我听说两白旗地多人少,能不能……”
“不能。”明玉打断他,为了后花园那一亩三分地还要斗智斗勇,动两白旗的土地,几乎不可能。
魏循眼神一黯:“五十亩赚不到什么钱。”
这个世道,女人必须依靠男人,如明玉这般不受丈夫宠爱的女人想搞事业,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他刚刚居然还跟着她一起做梦。
种普通粮食,五十亩是太少了,可土豆、番薯和玉米是普通粮食吗,明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在福建见过那边的人种番薯吗?”
魏循摇头:“只听说亩产比麦子稻子多,我离开福建的时候刚刚试种,秧苗还没长大。”
那段无比憋屈的经历,魏循不想多说。
回京之后,他忙着给九千岁捞银子,没时间关注。
明玉示意他喝茶,接着问:“那你可知麦稻亩产多少?”
魏循对答如流:“北边的麦子亩产二石,南边的稻子亩产三石。”
还好明玉听说过这个计量单位,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玉米亩产十石,马铃薯和番薯亩产都在三十石左右。”
明玉从小长大的孤儿院在乡下,土豆和红薯都是自己种的,产量十分惊人,吃不完的还能卖到附近乡镇。
在试验成功之前,明玉不敢托大,故意把亩产降了一些,可还是让魏循喷出了刚喝到嘴里的茶水。
同样的土地,种出的粮食产量能翻几倍甚至十几倍,魏循根本不敢想。
茶水喷出来也顾不得擦:“一茬还是两茬?”
明玉把自己的帕子扔给他:“一茬。”
“能在北边种?”
“耐寒耐旱。”
魏循紧紧攥着帕子,难怪当年江南的大粮商会联手抵制他,难怪东林群贤为弹劾他,敢跟大权独揽的九千岁叫板,拼上了好几条性命,才把他从福建赶回京城。
原来西洋种子的生意可以做这么大!
“南边北边都在打仗,土地荒芜,粮食奇缺,五十亩足够了!”魏循凤眼里冒着星星,仿佛看到了通天的商机。
明玉笑:“五十亩怎么够?”
她看向魏循,并不知道自己眼中也有星星:“墨尔根代青是个聪明人。”
是啊,等西洋种子种出粮食来,赚到第一桶金,墨尔根代青就算再不喜明玉,还跟能银子过不去?
得到两白旗肥沃的黑土地指日可待。
然而,当看到贝勒府后花园明玉刚刚争取到的一亩三分地,魏循眼前一黑:“西洋种子的产量,你跟墨尔根代青说了?”
明玉叹气:“说了。”
“人当时没喝醉?”
“他喝不醉。”
“你确定ᴶˢᴳᴮᴮ他是个聪明人?”
“他不信。”明玉咬牙,“我会让他变聪明的。”
魏循:“……”强扭的瓜不甜。
“魏先生?我没看错吧。”达哲迎面走过来。
“您没看错,正是魏某。”魏循跟达哲打招呼。
明玉没想到达哲这么快就过来了,笑问:“多铎的行装都收拾好了?”
达哲点头:“半个月前就收拾好了,我早想来看看长姐,又怕打扰到长姐。”
毕竟新婚燕尔。
明玉拉着达哲的手,亲昵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以后你想来便来。”
达哲反握住明玉的手,重重点头,细看眼圈还有些红。
见明玉这边有女客,魏循不方便留在后院,只得告辞离开。
等魏循走远了,达哲一脸古怪地看向明玉:“长姐,魏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明玉笑道:“贝勒府总管的位子一直空着,墨尔根代青把魏先生要了来做总管事,他以后会一直待在这里。”
达哲闻言神色越发古怪了:“长姐,你才来盛京可能不知道,这个魏先生虽然是宫里的大红人,也确实有些本事,可这个人风流成性,与宫里好几位福晋身边的大宫女不清不楚。”
明玉小小吃了一惊:“他不是太监吗?”
达哲忙压低声音:“太监怎么了,想找乐子有的是办法,南边宫里的大太监都有对食。”
明玉往达哲那边凑了凑:“那魏先生有吗?”
达哲朝左右瞧瞧,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苏茉儿。”
明玉捂住嘴,原来与魏循有私情的不是布木布泰,而是苏茉儿。
为了弄来那些毒花,苏茉儿也够拼的。
明玉根本没理解达哲话里的意思,只当听了一个宫廷八卦,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她还有事请教达哲呢:“走,帮我给墨尔根代青收拾行装去。”
送走狗男人,开启事业线,才是重中之重。
达哲满头黑线:“大军后日开拔,墨尔根代青还没出城吗?”
多铎几天前就去城外大营住了。
明玉:“行装没收拾呢,能去哪儿?“
达哲流汗,长姐没变,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来到内室,明玉让人把晒好的虎皮被褥打包,另装了些换洗的衣服鞋袜,问达哲:“还差什么?”
达哲嘴角抽了抽,心说差远了,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这还是那个思慕墨尔根代青好多年,恨不得把整个科尔沁都搬来献给心上人的长姐吗?
达哲只朝明玉笑笑,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转头差人回府去取她给多铎准备的行装备份。
满满当当一箱笼,从被褥到鞋袜,从银票到伤药,居然连针线都有。
就寝之前,明玉把备份行装交给多尔衮,多尔衮打开箱子看了看:“我是去打仗,又不是搬家。”
这是嫌多了?
可是挑来拣去好麻烦,明玉假装没听见继续歪在炕上看书,下一秒书被人从手中抽走,多尔衮拿着书站在炕边:“今天达哲来过了?”
明玉仰起头,给他解释:“你让我给你准备行装,我准备了一些,怕落下什么,就请达哲过来帮忙看看。”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是没想到达哲这么贴心,这么能干,居然还准备了备份。
多尔衮把书还给明玉:“除了行装,你们还聊了什么?”
这是审问犯人吗,想到以后还有用得着多尔衮的地方,明玉忍了:“达哲说她后日要去城门口送多铎出征,问我去不去。”
多尔衮站着没动:“那天有品阶的将士家眷都会去。”
逼她表态?
还有的选吗,必须抱大腿啊,明玉温婉一笑:“我也会去的。”
对面一阵沉默,明玉等了一会儿,拿起书想把没看完的那页看完,谁知案几上的灯烛忽然灭了。
黑暗中响起脚步声,和男人低磁的声音:“太晚了,歇吧。”
明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竟然真的有些累了,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一下睡到日上三竿,对面榻上照常空空如也,区别是不但人不在了,连被褥都不在了,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榻。
“墨尔根代青搬到前院去了?”好端端的怎么搬走了,明玉不记得昨天说错了哪一句话惹到他。
娜塔一边指挥小丫鬟们伺候明玉更衣梳洗,一边笑道:“没有,墨尔根代青一早带人去城外大营了。”
对啊,明天大军就要开拔,多尔衮作为主帅肯定要提前过去,明玉恍然:“怎么没人叫我起来?”
作为福晋,她该去送送的。
娜塔抿了嘴笑,脸颊红红:“墨尔根代青说福晋昨夜累了一晚上,不让奴才叫醒福晋。”
屋里的那张榻,只在晚上就寝前才会变成床,所以在别人眼中,她和多尔衮始终是睡在一起的。
明玉叹气,昨夜她只是读书忘了时辰,不需要加感情戏,谢谢。
接下来是忙碌的一天,犁地,搭暖棚,挖通生地火的坑道……万事开头难,明玉亲自去后院监工,从早忙到晚,累得倒头便睡。
天还没亮便被娜塔叫醒,该梳妆打扮去城门口送大军出征了,说是送大军,其实大军根本没进城,真正需要送的是那些将领。
紧赶慢赶还是去晚了,明玉赶到时城门两边的道路上排满了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娜塔眼尖一下看见了多铎府上的管事,忙让随车管事去搭话,随车管事还没回来,早有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过来说,他们家福晋给十四福晋留了位置,就在城门口。
明玉看着天色不早了,也没多想,便让那太监头前带路,到了城门口只见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停在那里,明玉的马车到了,那辆青帷小马车便让出位置来,让明玉的马车停进去。
明玉撩开车帘瞅瞅,嗯,是个送行的好位置。
“不知你家福晋是哪位?”明玉挺满意,想着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下一秒,马车厚厚的棉布帘子被人撩起,布木布泰不请自来。
明玉:“……”真的会谢。
“大汗不出征,侧福晋这是过来送谁?”明玉明知故问。
布木布泰一脸平静:“福晋别误会,我是专程来见你的。”
“见我?为了那些花?”明玉猜测。
布木布泰点点头,又摇摇头。
车外乱糟糟的,明玉没心情跟她兜圈子:“有话快说,我要下车给我的丈夫送行了。”
听到丈夫两个字,布木布泰眸光一颤,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我想要魏循。”
要魏循干嘛,让他帮你继续害人?
明玉呵呵:“魏循是墨尔根代青请来的,你有事找他,我爱莫能助。”
魏循现在是她的合作伙伴,明玉不允许任何人打他的歪主意。
布木布泰坐直身体,眸光变冷:“你这么护着魏循,多尔衮知道吗?”
威胁人,当我是吓大的?
这时头顶响起一声鹰鸣,车外人群欢呼起来,齐齐喊着:“鹰王!鹰王!”
多尔衮来了。
明玉忽然扯住布木布泰的手腕,将她拉下马车,肩并肩站在城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你干什么!”布木布泰骤然见到阳光,吓得直往后缩,想躲到人群中去。
她是皇太极的侧福晋,皇太极不出征,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明玉怎么可能放她走,用力攥住布木布泰的手腕:“给你机会,当面问啊。”
城门口的位置太显眼了,明玉和布木布泰都衣着华贵容貌出挑,很快引来不少关注。
“是十四福晋!十四福晋给墨尔根代青送行来了!”
“十四福晋旁边站着的那位……是十五福晋吗?”
“十五福晋站对面了,十四福晋身边站着的……我瞧着怎么像宫里的那位侧福晋啊?”
“哪位侧福晋?”
“自封草原明珠那位!”
“怎么可能!大汗不出征,宫里的福晋、侧福晋都出不得宫,就算能出来,送谁啊?”
“你们说会不会……”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是不是乱讲等会儿就知道了!”
每次出征都有个送行仪式,提前一天清场,这时候聚在城门口的没有普通百姓,都是各府有头有脸的福晋、侧福晋。
这群人整天闲得挠墙,凑在一起家长里短,没事都能给说出事来,更别说本来就不寻常的事了。
多尔衮作为主帅骑马走在队伍中间,前后左右都是顶盔掼甲的侍卫,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见众人议论纷纷,抬眸便看见了站在最显眼处的绝美女子。
多尔衮心头一热,骏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潮澎湃瞬间乱了步子,由信步改为跑步,幸亏前头的侍卫够机警,听见马蹄声及时让开,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人的马被撞到。
从多尔衮看见布木布泰到驱马赶过去,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短到他根本没注意到布木布泰身边站着谁,以及布木布泰脸上的羞愤无措。
等马跑到城门口,多尔衮才看清布木布泰脸上的表情,以及扣着布木布泰手腕与她并肩而立的……明玉。
多尔衮别开眼,旁ᴶˢᴳᴮᴮ若无人,驱马一路跑出城门,才跑到城门外忽然勒住缰绳,骏马扬蹄嘶鸣,掉头往回跑,后面的队伍又是一阵乱。
跑到明玉面前,多尔衮垂着眼看她,半个眼神也没分给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反而朝明玉伸出手。
此时原主的记忆再次被触发。
某次出征,原主发现布木布泰偷偷跑来送多尔衮,站在人群里跟多尔衮眉来眼去。原主怒火攻心,冲上去与布木布泰理论,结果被狗男人当众扇了一耳光,并被勒令禁足半年。
明玉后退半步,下意识想捂脸,手抬起来却被人握住,紧接着身体一轻,视野变高,坐在了马背上。
明玉小小“啊”了一声,回头问:“你要做什么?”
多尔衮淡声:“带你骑马。”
四周都是起哄的声音,明玉不会骑马有点慌,很想抱马脖子或是抓马鬃毛,可这么多人看着呢,那样做太丢人了。
于是故作镇定道:“快、快放我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带我骑马了?”
小三就站在下面,嘴唇都快咬破了,眼圈红了一层又一层。
明玉也很想秀恩爱气死小三为原主报仇,可她真的不会骑马,真的不想骑马,更不想跟狗男人共乘一骑。
“你说过。”多尔衮一抖缰绳,同时道,“在大婚那天。”
冷风在耳边刮过,明玉风中凌乱,谁能告诉她,大婚那天她到底说过什么?
想着人已经在城门外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很不好,两只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抓缰绳冻手,明玉果断放开缰绳,用力抓住多尔衮的手腕。
重新找回平衡之后才觉得冷,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明玉彻底体验了一把三九天在东北坐敞篷跑车的感觉,裹紧两层斗篷,还是被吹了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不对,哪里是坐跑车,她分明就是跑车前面的那块挡风玻璃。
给狗男人挡了风。
什么特么秀恩爱,简直活受罪,狗男人这是给小三报仇,折磨她呢吧。
脸快冻僵了,明玉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声嚷道:“我错了!快停下!”
身后那人缓缓勒住缰绳,骏马奔跑的速度慢下来:“错哪儿了?”
明玉身体向后靠,想挤进狗男人怀里暖和暖和,迎接她的却是冷硬的战甲。
明玉无法,只得弯腰抱住骏马的脖颈,那马倒也配合,乖乖让她抱着半点不挣扎。
等脸暖和过来,嘴巴恢复知觉,明玉直起身,抽回腿,咬牙跳马,摔在厚厚的雪堆上。
她站起来,高高仰起头,虽然仰着头,却给多尔衮一种俯视他的感觉:“错在嫁给你!渣男!”
说完脱掉最外层那件黑乎乎的斗篷,任凭它落在雪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