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照着地址跑到灵犀别苑门口的时候,阿朝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几乎扶着门边的石墩子吐出来。
“我跟你说传送阵不能连着坐不能连着坐,你当耳旁风。”长生珠转圈指着在旁边干呕得七荤八素的阿朝骂:“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化神修士吗,你一个小元婴,把空间传送当玩呢?啊,当玩呢?看看,这就是下场!坐那么一俩月的方舟又怎么样,晚一点怎么了,衡玄衍又不会死……”
阿朝眼前转着小星星,还要被长生珠嘚啵嘚啵骂,更晕了。
守门的褚家禁军们看有人竟敢扶着府门前石墩干呕,脸都黑了,持着法器大步走过来,怒斥还没出口就看见阿朝的脸。
“——”
所有人大惊,想都没想单膝跪下
“少夫人!”
阿朝就这么被当祖宗似的送进了门。
这座灵犀别苑阿朝也是第一次来,发现建得特别好,到处都是漂亮的景致,穿着素净美丽的侍女小姐姐们纷纷过来为她送食送水,请她去更衣休息,吕总管带着人匆匆跑过来:“哎呦少夫人,您怎么一声不吭自己个儿来了,快快奴才送您去休息。”
阿朝头还晕乎乎的,喝了几口甜甜的果汁倒是压下去一点恶心,她连忙摇头:“不休息了,我想找褚无咎,他在吗?”
吕总管心里一咯噔,迟疑说:“主子在倒是在,但还在休息呢。”
在休息?
阿朝仰起头,看着还没落山的太阳,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天呀,褚无咎还会赖床?这是中午睡到现在没起,还是晚上睡得太早?
吕总管连忙说:“主子这些日子都睡不好,作息颠倒,也不爱见人。”
阿朝愣了一下。
她几乎下意识联想起之前的琅琊密境。
是因为那场幻境吗?
…阿朝心里说不清滋味,但先漫上来的,总是关切和心疼。
她轻声说:“那我、我去看看他吧。”
要是原来,吕总管自然是从善如流送她进去,少主与少夫人结了两百年的婚约,跟真正夫妻也没什么差别,进出卧寝能算什么,早不讲那些规矩。
但最近褚无咎异常的态度让吕总管心生踌躇,并不敢擅作决定。
所以吕总管迟疑一下,弯腰笑说:“少夫人,咱主子还在休息,形容不整的,恐怕不愿意您瞧见,不如您先在中堂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主子,等主子拾掇好了,再出来见您。”
阿朝愣了一下。
…之前,她在褚氏的地方,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拦她。
阿朝看着吕总管和往日无甚区别的殷勤笑脸,点了点头:“嗯。”
“送少夫人去中堂。”吕总管对身边的侍女们说着,笑着欠身:“少夫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
阿朝坐在中堂的椅子上。
她没有来过这座灵犀别苑,更是第一次坐在这座正堂里,沉木椅子,方肃的桌案,屋中央摆着一座鹤型的香炉,白烟袅袅出来,到处都是冷冰冰又坚硬的模样。
阿朝怔怔望着周围,忽然有些恍惚,又感到说不出的茫然的陌生。
过了一会儿,传来步声。
阿朝扭过头,看见褚无咎带着人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吕总管和禁卫在石阶前就躬身退去,只有他独自走上来,跨过门槛,走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紫的鹤衫,少见穿这样深的颜色,他清瘦了许多,衬得眉骨愈发明显,眉峰冷峻,眼窝阴影更深,眸色淡漠。
阿朝一见他,几乎呆住。
阿朝站起来:“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她跑过去,下意识拉他的手,褚无咎身形微滞,他像是想避开,但阿朝快手快脚的,一把就抓住他,他也就没强自避开。
阿朝把了把他的脉搏,左看看右摸摸,担忧说:“你的经脉灵气涌动得好快,是新突破的境界还没稳固下来吗,你是不是该闭关一阵?”
她没听见回答,抬起头,对上他晦涩的目光。
阿朝呆了呆:“怎、怎么了?”
褚无咎偏开眼,绕过她往里走,走到最里面中央的椅子坐下,淡淡说:“你来做什么。”
阿朝哑了一下。
她是来换无患草的。
但他这个样子,让她不知怎的,心里生出愧疚和舍不得。
平心而论,在幻境里,她对褚无咎的很多做法感到失望和难过,以至于出来后她也没调整好心态,她有点不太想见他。
但那只是幻境,现实里,他还什么也没做,虽然她知道她们这场婚约最初是他设计的,但那时候她也喜欢他是真的,这些年他对她好也不是假的,她们两百年的未婚夫妻,这样的情分,她在幻境里自焚而死,这样的结局太惨烈了,也对他太狠心了。
阿朝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表达心绪,她抬起头,却对上他冷淡的目光,他看着她,那种冷漠、不容分辩也不近情谊的神情,让她张了张嘴,竟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
她低下头,心里忽而也有一点赌气。
他每次都这样!总要人哄,还是一张臭脸要人哄。
她也有气啊,在幻境里,他把蔚师姐强抢进宫,他说过让她做妾,她爹爹死了,她自焚而死,那是多疼多疼,他也就伤心一阵,说不定后来没多久就娶了蔚师姐,逍遥快活坐稳他的好江山了。
阿朝低着头,懒得看他,厥气说:“我想来换无患草。”
褚无咎本来冷冷看着她,冷眼等她说出什么屁话,闻言神色瞬变。
她从哪儿知道的无患草?
他不动声色攥紧桌角,冷笑:“哪儿来的无患草,你听谁说的。”
阿朝抿着嘴巴,不想说是从蔚碧那里知道的。
他藏着许多无患草,一点风声不告诉她,却先送好几株给蔚师姐,连她都是从蔚师姐弟弟那里才知道的。
她不是说贪图他什么东西,但是…但是……
除了藏着师尊,哪怕她知道他是一个心机深沉叵测的人,她也从来没有一件事瞒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藏着不愿意告诉他分享给他。
他只要告诉她一声,难道她会阻止他送无患草给蔚师姐吗。
阿朝不想这么说,这样显得她特别狼狈,她下意识规避这种挫伤两个人脸面的话,习惯性地想委婉点处理这些事。
“我猜的。”阿朝瓮声瓮气:“你就给魔君半株无患草,你那么多心眼,能只摘到半株?我觉得你肯定还会有。”
攥着桌角的手倏然松下来,褚无咎全身放松下来。
也许他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放松,这本来不是他没想过的场景,甚至他还想过故意让衡明朝知道,看她不敢置信伤心痛苦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无比痛快。
但发生在现实中,他竟然下意识回避这种可能,在听到她提起无患草的那一刻,他脑中竟然唯一的念头,就是她永远不知道他手里有过无患草才好。
他松开手,冷笑:“我没有。”
阿朝以为他在说气话。
“我,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需要无患草。”
她低着头,想到幻境里那具冰凉的棺椁,想起洞府密室里躺在冰玉上气息微弱魔气缠身的师尊。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浸湿了一点,声音也低软下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真的,不骗你。”
“换给我一株嘛。”她小声说:“褚无咎,给我一株吧。”
“……”
褚无咎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想要无患草。
她是真的,想要无患草。
“…”
“……”
阿朝悄悄抬起眼睛,眼巴巴瞅着褚无咎。
她小小的撒着娇,心里却已经胸有成竹,她以为,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冷着脸,却要站起来去给她拿无患草了。
然后她看着,她眼看着他慢慢地、有点僵硬地偏开眼
他没有看她,只看着不远处的鹤炉。
“我说了。”
他声音发哑:“我没有无患草。”
“……”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阿朝像没反应过来一样,怔怔看着他。
“…啊?”她呆呆:“啊?”
褚无咎突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他之前想过很多场景,他想过很多报复她的方法,他把三株无患草全送去琼华殿,就是抱着一种残酷又决然到底的狠心,他疯了似地想让她后悔,想让她痛苦,想让她知道他完全可以不喜欢她,他可以不给她任何特权。
但是那一切疯癫的、猖狂又畅快的幻想,现在却怎么也浮不出来。
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盯着那座燃着袅袅白雾的鹤炉,好像那是多么稀奇又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东西。
“我没有无患草。”他冷冷说:“我只有那半株,已经给了魔君,没有其他的。”
…
……
沉默,寂静的沉默。
那种沉默忽然让褚无咎感到难以安定。
他盯着那座香炉,耳朵却紧紧梭巡着她的反应。
“…啊。”好半响,他才听见她呓语一样喃喃低低的声音:“是、是这样吗。”
褚无咎袖口里的手攥了攥,冷淡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吗,刚从幻境中醒来,我去哪里摘那么多无患草,那半株已经是极限,若不是为了消除魔种的戾气,我一株都不会去摘。”
阿朝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褚无咎只能看见她黑绒绒的脑袋顶。
他心底的不安更深,说不清为什么,他缓和了语气,淡淡道:“那日情景你看见了,无患草谁也没有,你想种花草,我寻些别的品种给你。”
他不愿意给她无患草。
他不愿意给她无患草。
阿朝嘴唇忽然开始哆嗦。
她的脸烧红,她感觉热气从心口一直烧到脑袋顶,燥得她面红耳赤,甚至头晕目眩。
强烈的羞耻感,强烈的狼狈,让她几乎想扭头就跑。
但是师尊还在等着她,师尊还在等着她。
“给我一株无患草吧。”
她强忍着羞耻,抬起头,看着褚无咎哀求:“给我一株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我真的真的很需要。”
褚无咎几乎恨不能这无患草从来没出现过。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忍受衡明朝这样看着他,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她的卑怯与哀求,像带着毒刺,扎得他流血一样坐立难安。
一股气血冲在他胸口,他甚至猛地站起来怒道:“你不要无理取闹!我说了其他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你想要什么,花草珠药,飞鸟走兽。”他像困兽一样戾怒而焦躁,咬着牙:“我叫人回姑臧开府库,去各州的拍卖行,任何东西你想要,天南海北,天涯海角,我都寻来给你。”
“你还要怎么样?!”他甚至忍不住低吼:“你还想要怎么样?!”
“……”
阿朝怔怔看着他,忽然流出眼泪。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愿意给她,他是真的没有无患草了。
他只有三株无患草,他全都送给蔚师姐了。
除了无患草,他愿意用其他东西补偿她。
“你哭什么?”
看见她哭,褚无咎忽而像被袭击的猛兽一样暴怒起来:“你哭什么?你什么病也没有,你境界也稳固,你不需要无患草,一株草药而已,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阿朝又哭又笑。
她能说什么呢,
他对她很好,他什么奇珍异宝都愿意替她找来,但是有三株无患草的时候,他不会想起她,他不会想问一问她是不是也需要,他只愿意全都送给蔚师姐。
阿朝的心突然好疼,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哪怕在幻境里她以为他要娶蔚师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过。
怎么能这样啊。
她以为,她以为她是他很重要的人,就算他有点喜欢蔚师姐,她也是他心里排第一位、至少并列排第二位第三位的重要的人。
他有三株无患草啊。
三株啊,可是,可是半株都不会和她有关系。
她也太可笑啦,也太会自作多情啦。
“没事,没事。”她胡乱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语无伦次:“没有也没事,其他的不用了,谢谢啊……我,我走啦,对,我得回家去了。”话音未落,她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扭头就往外跑。
褚无咎脑子嗡地一声,想都没想就追
“衡明朝——”
吕总管听见动静,慌乱跑过来,就看见少夫人哭着往外跑、主子在后面追的场面。
吕总管眼珠子都要瞪掉。
“这这这——”他瞠目结舌,几乎发出尖叫:“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
阿朝跑出门外,在褚无咎要抓住她衣角的时候,猛地撕开一张传送符。
她整个人跌进空间通道中,关口合拢,褚无咎目眦欲裂的身影消失。
“衡明朝——”
阿朝跌坐在那里,忍不住伏在地上哭。
“衡明朝,放我出去!”长生珠在她识海里怒吼:“放我出去!我要弄死那个王八蛋!”
阿朝哽咽:“你弄死谁,那本就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想给谁就给谁。”
长生珠怒道:“你说什么屁话!他是你未婚夫,你做过多少牺牲有多少付出忍让才有他的今天!他就该对你好!他简直狼心狗肺!”
阿朝哭着摇摇头。
她以前做的任何事,都是自己愿意,不是为了图分他的荣光与好处,也不强求他对她好。
他是个混蛋,也是她自己愿意喜欢这个混蛋,是她活该,谁也怪不得。
阿朝哭着,却哽咽道:“我需要无患草。”
长生珠烦躁:“他不是都送给蔚韵婷了。”
“我…我…”阿朝低声说:“我去求蔚师姐,能不能与我换一株无患草。”
长生珠一听,整个珠都要炸了。
“那是你未婚夫送她的东西!”长生珠怒道:“你居然还要去求她!去求她换给你!”
阿朝胡乱摇头,踉跄着爬起来。
“是褚无咎混蛋,为了讨好蔚师姐,把礼物送给师姐,和师姐没关系。”阿朝袖子抹了抹脸:“我不怕丢人,我想要无患草,我这里有师尊的私库,有许多好东西,我与师姐换,师姐肯定愿意换给我。”
阿朝跑去万禁平原。
妖魔在这里建造起奢华的宫殿,远远就感受到冲天的妖气与魔气,在她的脚落在这方土地的同时,无数双狐疑而贪婪的眼睛就已经死死落在她身上,像要把她分皮剥肉看个分明。
阿朝忍着周身灵气被侵蚀的不适,一步步走到妖魔殿结界门口,举起昆仑的腰牌:“我是昆仑弟子,我想请见蔚师姐。”
镇守门口的是两列人头兽身手执长戟的妖,它们看稀奇地看着阿朝,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来:“居然有人族敢来这里…”
“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