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岸边询问的人是宋仙舟,而傅兰萧则是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淬了冷光,另一位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听刚才的意思,这二人是兄弟,却没有几分相似。
傅兰萧,这个人的心是很硬的。
他明明可以趁她栽进河里拉住她,他们的距离明明最近。
“黛贡士,黛贡士?你没事吧?”
来帮助黛争的只有宋仙舟一人。
她看到一只白皙的手在她面前展开,这双手一看便知从未做过粗活,修长细腻,指甲修剪整齐圆润,指节处留有因书写磨出的薄茧。
但她只能一边护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借他的手起身。
她双手抱臂,默默地算起了自己自从来长安后,到底有多少次湿透了。
但这次比哪一次都让她感受到受挫,她本身就会因一些差异而自卑,现在出了丑,更是低下头,脸红着。
“我先走了……”
“等一下,黛贡士,你这样回去不怕染上热病吗?”
宋仙舟是个好人,愿意伸出援手。
“我在近郊有一处别院,不如黛贡士随我一起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家国新秀,还是不要因此染病的好。”
但她心中留有三分戒心,因为曾经,她觉得兰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是啊,一个愿意教她诗词歌赋,会帮她不被欺负的人,她从未往这都是“为了生存下来迫于无奈的下下策”那处想。
人心难测,她并不确定宋仙舟不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人,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过想来,他们二人也无任何利害关系,宋仙舟也没什么需要利用她的地方,可能只是单纯的好心。
从这里走回自己的住处,真可能会染上病,这又得是一笔开销。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大人。”
宋仙舟并没有如傅兰萧那样,身居高位却生性薄凉诡诞,他还好心地邀请她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黛贡士不如与我同乘,你不是说,自己最擅长处理咬伤?”
傅兰萧却在此时插话,他确实给出了可以堵住众口的借口,那伤口血肉模糊,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没有痛觉。
众人不禁腹诽,傅兰萧是怎么招惹了这只野狸奴,下口可真够狠的。
傅兰萧这次乘的马车并不是之前那辆,更加宽敞,简洁不失高贵,适合远距离行驶。
和铃央央。
黛争只缩在车门旁,生怕自己身上的水打湿了哪一处,她掀开车帘的衣角,双手拧着衣裳的水,让水珠顺着车边滴落。
潜意识里总有话在耳边荡漾,这么好的马车,如果弄脏了,是不是会让她赔啊。
傅兰萧又恢复了往日那般,他收敛了自己内里散发出的暴戾,反而给人以清隽疏朗之气。
正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害怕。
“黛争。”
他漫不经心地叫着她的名字,像食人鬼正在慢慢品尝着自己的猎物,让黛争瑟瑟发抖,投以惊恐的目光。
“你有点太怕我了。”
他的表情看似十分惋惜、无奈,可是话从口出,却无半分可怜她的情绪袒露。
他太懂如何与她周旋,刚刚逼得她太紧了,现在又松了口,“过来。”
“什么?我不去。”
黛争瓮里瓮气地说,她微微勾着背,这样可以避免让人发掘她胸前布料下的若隐若现。
傅兰萧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他长手一伸,轻而易举将她拽到腿边。
黛争的身形撞到他的小腿,抬起屁股挪开几步,便听到他说:“一个男子,一直畏手畏脚,缩在角落,成何体统。”
可他并没有让黛争与他同坐,就跟真的在被驯养一般。
黛争觉得他这是怕弄脏自己的马车。
傅兰萧不怒自威,从几下取出锦盒,横在她面前,又道:“帮我包扎伤口。”
他实在盯得她不舒服,便接过锦盒,为他擦拭伤口。
部分血液已经干了,变成晶莹的血块覆盖在创口。
她也曾无微不至,现在只想草草了事。
他的手很好看,比宋仙舟的多了练武之人的苍劲,可再好看,黛争也只能想起像毒蛇一般缠绕着她的时候。
令她毛骨悚然。
这个人,连手心都凉。
傅兰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感受着少女粉指轻蹭,瞧她正从锦盒中拿出几支药膏,应是在为选哪个而犯愁,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选这个。”
被提醒之后,黛争也只是嗯了一声,将那药膏抹到他的手背上。
她垂着脑袋,一心一意地将其抹开。
像个受气的小娘子。
傅兰萧脸色一沉,瞥过眼去。
冰凉、散出草药清香的药膏并未驱散他的燥热,反而像一团邪火,越烧越旺。
他知道,他也曾在梦中,将这样的女子压在身下,她的手腕很细,单手就可以反剪住。
她会挣扎,偶尔也会配合,酣畅淋漓过后,却是与日俱增的欲/念。
当傅兰萧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对上黛争清澈乌黑的双瞳,他的手正轻扼住她秀丽光润的脖颈,感受着她呼吸的颤动。
他失笑,“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怎么没喉结?”
黛争若是女子,也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长安贵女如云,比她或温柔,或魅惑,或单单家世上乘的女子不计其数。
也只是有几分姿色罢了。
真奇怪。
真恶心。
“你的姿势很奇怪,为什么?”
“黛争。”
他喜欢将她的名字单独来念,好似很喜欢这个名字一样。
黛争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是要杀了她吗?
她张了张口,想着怎么开口时,车轮渐停。
她也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撞进了身边人的怀抱。
她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一直微微弯着背,散乱地发丝尽数垂到他的腰间,留下还未干涸的水迹。
她手忙脚乱地撑在他身上,只为与他保持距离。
少女的心情跌宕,趁机跟他说:“我不会与你谈了,我要这个身份,我不会放手的。你不放过我,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我也会受伤的。”
她的身体滚烫,愈发衬出他的冷。
“主子,到了。”
车外传来了戚无的声音。
这句话就像给黛争说的一样,她逃跑地飞快,几乎是冲进了院中。
戚无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才恍然大悟道:“主子,这人不是——”
那个奴婢?
她怎么会在这?
“闭嘴。”
车内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又让戚无的后半句消影无踪。
他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主子,地方到了。”
“……滚远点。”
傅兰萧的声音依旧喑哑。
宋仙舟口中所述虽是别院,却美若阆苑,也是因为他鲜少来此处,伺候的奴婢较少。
“黛贡士。”宋仙舟与她搭话,“这边布置简陋,还望多多担待。”
“哪里哪里,对我来说,这里就跟天子住的一样好了。”黛争口无遮拦,宋仙舟被逗笑了,“黛贡士真会开玩笑,这里怎么可能比得上呢?陛下听见了,可要问我的罪了。”
“当朝天子宅心仁厚,气度恢宏,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啦。”黛争想到了什么,也向他打听起来:“你知道跟那位郎君是什么来头吗?”
她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兰玖的马车,又赶忙站到另一边,藏进了宋仙舟的影子里。
“他没告诉你?”宋仙舟也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又笑的跟只狐狸一样,“既然他没有告诉你,肯定就是不想说了,还是你自己问他比较好。”
她倒是想。
晚膳那兄弟俩并未跟他们共用。
这也随了黛争的意,让她轻松许多,过后,黛争被安置在了客房,换上了一件新的衣裳,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衣料一遍又一遍,想着等自己挣了钱,也要定一套这样好的衣裳。
许是被糙养惯了,她的身体就跟小暖炉一样,淋了雨,泡了水,只要洗上一顿热水澡,就可以完全恢复活力。
她将落在圆领袍中一直不上不上的布条偷偷挂在床头晾晒,早早入榻,想多感受一下上好的家具用起来是怎么样的。
做的梦是不是都会香一点。
不料,祸不单行,夜晚时她突然惊醒,感受到体内有一股暖流正在下滑。
她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只能咬牙撕开床单,做了一个简陋的月事带。
憩在耳房的奴婢醒得快,毕竟他们的主子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定是要好好表现,让这些人有一种宾至如归的体验才好。
“郎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说罢,就要进来瞧瞧。
“无事,你别进来!”黛争头大,想也没想就扯起谎:“我怕是染了风寒,若是传染予你就不妙了!”
奴婢“呀”了一声,立刻表示:“那郎君稍等,我去给你打些热汤来。”
傅兰萧的房间就在附近,他一向睡的轻,外面有人稍加走动,他就睁开了眼。
他表情怏怏,不悦道:“怎么了?”
戚无迅速从外入内,他耳力好,“听闻那个小奴婢染上了风寒,正要去叫郎中。”
他在戚无说出这三个字时就回过味,这个小奴婢所指是谁。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好喜欢女鹅!
跟大家说一下更新时间,这几天还是隔日更,大概在四号日更,感谢支持!
第15章 阴谋
寅时,天空甚至还是灰蒙蒙的,别院的家仆们已经各司其职,宋仙舟素来爱花,就算在不经常去的别院中,也会有专门照料花草的人。
粉蛾立于花上,被一婢女徒手捉住。
另一人提着水桶跑过来,与她分享刚刚听到的趣闻。
“喂,我跟你说,郎主请来的那客人哟,闹了笑话了!”
“你莫说了,我还想去郎主身边伺候呢,郎主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是我们背后在嚼舌根,被人知道了,那就惨了。”
“算了吧,虽然长得不错,那位郎君看着衣裳还没我们穿的好,来的时候也跟个落汤鸡一样,怕是因为可怜,才被郎主邀过来的,不必怕。”
一舀水落在花瓣上,惹得花枝乱颤。
“是她啊。”婢女努了努嘴,在大院中侍奉的人,有时都要比旁人挑剔几分,“我看也是,一个贡士混成这样,怕是没什么再好的前途了。她怎么了?”
“我是听昨夜伺候她的说的,昨天说什么感染了风寒,请了郎中过来,最后你猜怎么着?她死活不让那郎中号脉,闹得郎主都要来问她了,她才说是、是跑马了!哎呀,丢死人了!”
那婢女先是脸一红,随即笑出了声,“怎么会有这样粗鄙的人,要不是脑袋里有点圣贤书,说不定连我们都不如呢。”
宋仙舟是什么人,出身簪缨世族之首,燕朝最年轻的吏部侍郎,吃喝用度,甚至是伺候他的家仆,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顶好的东西。
今朝施行科举,鼓励寒门考学,就这个黛贡士,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为这事大闹一场,粗俗不堪,怕是郎主也不会再与他来往了吧。
傅兰萧从堂中经过,带起一阵风,面沉如水。
“将那两个婢子拖下去拔舌。”
“是,”戚无领命,又道:“主子,那个小奴婢那边,是否让属下一并去办了。”
他眼神一睨,“你很闲?”
“那是否要等她一并——”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傅兰萧打断了,他剑眉一挑,语气已经带上了愠怒,“你觉得,我很闲?”
夜里虽闹了一通,黛争依旧起得很早。
想到昨夜她急中生智才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借口,她又臊红了脸。
要不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份瞒下去,就算把她嘴巴用浆糊黏住,她也不会说出这样没廉耻的话。
这也归功于她在周府做工那会,好些男人私下里总是讨论这些面红耳赤的话题。
黛争明面上是男子,有时也没办法听不见。
她看着床头几包装的方方正正的药包,专门给她开的,听说都是些滋肾壮阳的好东西。
黛争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要把它们带回去。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许是落水之后又来了葵水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病气,好似真的阳气外泄了一般。
她提着三叠药包,正看着前堂外有两个婢女跪地求饶,额头上磕的血红一片,但马上就被拖走。
青石路上,只留下几道模糊的血痕和延绵不绝的惨叫。
黛争不免心惊,唏嘘道,就算是宋仙舟那样的人,惩罚起奴婢来也毫不手软。
只要被按上了奴籍,就永远会被人随意践踏。
“黛贡士休息的可好?”
宋仙舟身着绯色官服,衬得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可黛争却觉得跟那血红没什么差别。
十分扎眼。
可黛争偏偏是个实心眼,她还在内心纠结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宋大人,那两位婢女做了什么错事,需要这样惩罚吗?是否太过了点。”
宋仙舟很高,她说话时就需要微微昂头,带着不解,还有一丝可见的愁怨。
她的眼睛很好看,是最让人有记忆的地方。
明眸流盼,亮若星海。
“如果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不就算了吧?”
黛争就是这般,她没有城府,鲜少虚与委蛇,心里也装不住事。
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大的面子,可还是想争取一下。
宋仙舟笑着摇了摇头,这人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傅兰萧想要随意处置他院中的任何一人,宋仙舟都没什么理由阻止。
宋仙舟也不知道这两个婢子是哪里惹恼了这位,落得这样的惨状,他还以为,黛争会和他心照不宣,都不去提这事。
他不禁想,为什么九殿下会跟这种人有交集。
又不由得想起,黛争半夜那事,她看起来那么惧怕郎中,他走近一步,她都要后退三步。
后来更是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说出一些难以启齿的私事。
说来也奇怪,要是别人说出,他都会十分嫌弃。
黛争却不然。
不过,宋仙舟又看她病殃殃的,不忍道:“黛贡士还是多补补身子,莫操心他人的事了。”
黛争“啊”了一声,手指尴尬地绕着药包上的粗线,“我会的,多谢宋大人的好意。”
那看来是没得谈的意思了。
她垂着眼眸,刻意不去看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视线却正巧落在大门外的马车上,像是故意往那边看似的。
她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起了车帘,而它的主人,正静静地望着她。
这个面若冠玉,心似毒蝎的伪君子,墨发高束,目光冷若冰霜。
她不知道他是刚好瞥见,还是早就在那。
她看到他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微张,不知是不是看了太多次,她单凭一双眼,瞬间读出他想说的话。
‘过来。’
他说。
她不想。
她很怕傅兰萧在车上对她做什么,她怕他的触碰,怕他的恐吓,这些是半年前的她怎么也不会理解的。
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那两个婢女,是不是就是得罪了他才落得那般。
“宋大人,我还有一事相求——我可以坐你的马车回去吗?”她怕宋仙舟耽误了时辰,“只用进城将我放下来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