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十两银子是白花的吗?”他伸手抬起她怀中的弓,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到她后背,拍的她一个趔趄,“背挺直了,天天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也没有吧,我就是爱低着头罢了。”黛争到底是个女孩子,被人说像个乌龟王八,还是不悦地皱了皱眉,是他说话不好听,还是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别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了,”他抬手将她的脑袋掰向靶心,毫不客气地揽住她的腰,还弯腰分开她的腿,摆弄出正确的射箭姿势,继而又用双手握住她的,慢慢拉弓。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疾发的羽箭从黛争的脸侧风一般射出,带着她的发丝飘扬,就连翎羽也幻化成了锋利的刃,划破了她白皙的脸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惹得她哎呀一声。
“你也是,声音娘们唧唧的,怪不得你说的那个姓兰的欺负你呢,”魏扶危粗鲁地用拇指剐蹭几下她的伤口,又将弓箭完全甩给她,“行了,你要多强身健体,以后就不会被欺负了。”
懒散的阳光顺着长廊,透过新生的枝芽,洒在傅兰萧挺拔的侧身,轮廓忽明忽暗,而他脸上的情绪更是晦暗不明。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魏家郎君这番举动,像是在环抱着里面的人似的,而他的肉中之刺,双瞳更是明亮灼人,如秋水般光彩熠熠。
他却觉得,颜丹鬓绿,暧昧不堪。
傅兰萧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贱奴,竟然连魏首辅的嫡子也要勾引。
第11章 入梦
黛争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刚刚平稳一些,就看到一个老奴,佝偻着背快步走来,开嗓便是:“郎主下令,务必要把这人逐出府去!”
黛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心乱如麻道:“是不是刚刚我惹恼了大人,可否劳烦您带路,让我向大人赔礼道歉?”
“老头子今日是哪里又看我不顺眼了,你去跟他说这人是我请的夫子,没我的首肯,没人能把她赶出去。”魏扶危自是不愿意,拉着黛争就要走:“你不用跟他说什么,我花了银子,你人当然是听我的,走!”
只见那老奴挥挥手,身旁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就强行将二人分开,“小郎君也别让小的们为难,这是郎主下的命令——将小郎君带回院中闭门思过!”
平日里只有这些奴仆绕着他走的份,哪有这么强硬拉他走的道理,魏扶危不服地喊:“我又怎么了,需要闭门思过?!李庄,带我去见父亲,我要亲自问他!还要把她带上,我定要问个明白!”
李庄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命人带走后,又差人将黛争扔出府。
“我是贡士出身,教小郎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黛争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她忙拉住李庄的袖口,半个身子都用以卡主即将关闭的朱红色大门,“刚也是小郎君觉得我羸弱,教我一两招罢了,不耽误课业的。”
结果,李庄指着她鼻子大骂,“你把手放开!我家郎主并不想见你,死东西,腌臜货,在小郎君面前我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什么货色也敢想着勾引小郎君,那可是我们魏府唯一的嫡子,不知死活的玩意!”
“我没勾引,我也不是你们说的那样,我是救了小郎君的鹦鹉,才得到小郎君的赏识,让我让他的夫子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能不能让我见一下大人,我可以解释的清的!”黛争被骂的不明所以,泪珠盈在眼眶,双眼绯红,她这副可怜模样,又招来李庄一顿谩骂。
“你别在这里装可怜,一个男人,跟个娘们一样哭鼻子,呸,真恶心!我们郎主心善,已经给了你面子了,只是将你赶出去,你要再这样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没、”不等黛争说完,李庄使劲推了她一下,不管她摔倒在地,决绝地关上大门,只留下一声巨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勾引谁了?
她本以为,自己考取了功名,总会有人真的赏识她,不会总把她当个物件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会把她当个人看。
挨了一顿臭骂,黛争不知所措极了,她迷茫地坐在地上,一直到天降大雨,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腿肚子。
“郎君,我家主子有请。”
她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正打着一把雨伞,但并未分她半厘。
她惊喜地微微抬头,瞳中闪光:“……是首辅大人吗?”
“郎君跟我来。”
“好的好的!”她兴奋地点点头,一路跟着黑衣人,叽叽喳喳地说,“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可以叫小郎君一起来问问……”
魏府虽大,可是黛争跟随黑衣人越走越远,当她已经发现是背道而驰时,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巷口,而在这颇为隐蔽的巷口前,有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深褐色马车,落雨正在敲打着精致的雕饰,车檐上的青铜铃铛伴随着雨帘作响,却奏出清雅脱俗之声。
“这是……”
黛争身形一定,手指指向马车,奇怪地问:“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我们可以在府上说的,是大人有事吗?要不我改日再登门拜访,我先走了……”
可那黑衣人也未向她解释,见她要走,直接提起她的肩膀将她塞进马车里。
本就全身湿透,衣裳贴在身上十分黏腻,进来时又磕到了膝盖,疼痛加倍,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黛争。”
舌尖轻抵上颚,便可轻念的名字——黛、争。
却从男人口中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黛争的长发被雨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眼瞳更加嫣红。
“兰玖……”
她双手撑着地面,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那人正襟危坐,松绿色的暗纹提花长袍随着动作落在垫上,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白玉小冠上,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车内和煦,香线萦绕,造就一丝不真实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如春风。
却如寒冰入她怀。
他双眼冷淡冰寒,并无笑意,“几日不见,倒是长本事了。”
黛争吓得大气不敢出,甚至僵硬地维持着摔进来的姿势。
傅兰萧十分沉得住气,黛争缓了好久,才用颤音打破了沉默。
“兰玖,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我送你的东西,怎么就这样搞丢了?”他答非所问,从一旁的矮几上的椟中拿出一个暗银镯子,慢条斯理地抓过她的手腕,为她带上。
那日花朝节叫她名字的恐怕就是他,他在逗弄她,就如同飞鹰与兔,猫与鸟,蛇与鼠。
她任由他摆弄,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手上有重新带上了那个令人生惧的银镯子。
“我不要这个。”她抗拒地要将镯子取下来,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赎回来的,这个镯子只能让她噩梦重现。
她会回忆起自己的屈辱,芳心初动与泼天猩红,黛策的惨叫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但最令她惴栗的是,自己被兰玖发现了,怕是不久之后就要人头落地。
逃奴,冒名替考,都是死罪。
她胆战心惊,等着他的宣判。
黛争看到他伸出手,近在咫尺时,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在面上感触到他指腹冰冷的触碰。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个女人?”
他的手指没有章法地抹蹭着她的脸,将泪水和雨水晕开,一下又一下。
她不答,又挣扎了一下,却被攒的更紧。
“告诉我,是有,还是没有。”
“没、没有。”
他嘲弄地笑出声,依旧挂着温润如玉的表情,“是么?我倒是看你很乐于去勾引首辅家的嫡子,嗯?”
傅兰萧口蜜腹剑,像一把温柔刀。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从未勾引过他,等等——”黛争回过味来,气地咬牙,“是不是你告诉魏首辅的?是你说的我勾引他对不对?”
魏扶危不是说不认识姓兰的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知道,你嫌弃我,你嫌弃那个地方,可是那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了!”她激动的时候,偶尔会说出别扭的方言,暴露自己不是本地人的事实,“兰玖,我救了你的命!”
傅兰萧静静地看着她哭的越来越凶,依旧没有放开她。
就好比是,人不会为了无害的幼兽摊开掌心而大动干戈。
这人高高在上,似乎永远将她视为地里的泥。
“当初,”他倏地想到了什么,“当初你勾引过我吗?”
“什么?!”黛争想都没有,挣扎地更厉害了,她不敌他的力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桎住她,而她只能手脚并用,露出牙齿想要咬他一口,“我没有!我没有!”
她极力掩盖着自己曾经的心思,害怕被戳破后,被给予更深程度的鄙夷。
她的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臂,渗出丝丝血红。
在得到激烈的反抗后,傅兰萧不再以温和示人,随之而来的是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天生的控制欲使他不喜她这般尖牙利嘴,他只需随便一扯,黛争就被带到地上。
“所以你看上了那小子什么了,有权,有钱?”他对自己的胜利很满意,语气稍微放慢了一些,像是一只食人血肉的鬼,“先是穿女装,又是勾引那个姓魏的,你就这么期待有谁跟你分桃呢?在画舫上住的好吗?”
“你在说什么?”
黛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她被拽在地上,衣裳被拉扯地露出一个肩头,淡色的中衣,手臂修长匀婷,又因为被兰玖误会,面色潮红。
傅兰萧被雪白的肩肉一晃,表情古怪,“滚!!”
黛争不再管他是否会因那些罪名要了她的命,她只想在此刻活着,动作极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仓皇而逃。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太子软禁在东宫,近日已是由九皇子监国,又因傅兰萧浅眠,过了亥时,殿中一片寂静,宫人走路时几乎没有声响。
他鲜少有梦,今日却有人入梦。
那位与他一齐打理桂花的女子,正躺在他的身下,衣衫半解,露出雪肩,任由他蹉跎。
时不时还会用幼猫一般的爪子划伤他的手臂。
他伸出手指,横冲直撞进她不听话的口中,与她的小舌搅在一起,感受到她的温暖……
她拥有着他为她取的名字。
还未到破晓,殿内的主人就叫水沐浴。
宫人看到床上的东西,心知肚明地收拾起来。
“都烧了。”
宫人们不敢看他阴鸷的表情,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作者有话说:
给狗子加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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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诗会
圣人身体突发恶疾,而后又听说九皇子为圣上病体操劳过度,也染了病,本该临近的殿试便延到了下个月。
东宫内,一片碎裂之声。
“他染病了?我看是兴奋地睡不着觉吧?”被软禁的太子傅兰佑背手而立,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父皇那边怎么说?”
宫人不敢惹怒他,叩首说道:“圣上龙体欠安,我们在宫门口就被赶回来了……”
“小九就可以进去?我看他是老糊涂了,看着他想着先皇后吧?!”
傅兰佑之所以对傅兰萧如此忌惮,忌惮到恨不得设计谋害他,起初就是因为傅兰萧的母亲,表面人畜无害,不争不抢,心狠手辣,后宫里的女人不知道被她害死了多少个,自己的母亲都差点被她害死。
而傅兰萧不仅遗传了他母亲那般天人容貌,还继承了他母亲残忍的心性。
世人都夸他谦谦君子,宛若谪仙。
可傅兰佑亲眼所见,他亲手将自己的弟弟推下水井。
就是在父皇有意立他的幼弟为太子的那一晚。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傅兰佑已经坐在太子的位置上许多年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第一选择。
圣上的子嗣不多不少,大皇子和二皇子夭折,三公主和五公主已经出嫁,四、六皇子没什么出息,早早封了藩王去了封地逍遥快活,他排序第七,和傅兰萧中还有一位公主,剩下的,就是他已经死去的亲生弟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当年要立最小的那位,后来又跳过了傅兰萧。
毕竟父皇的真爱,就是那位先皇后,先皇后体弱,怀上子嗣奇难,生了两个后过了几年便去了。
总之,傅兰萧越隐藏自己,傅兰佑就越坐立不安,等时机成熟,势必要铲除这个心头大患。
可现在的情况,朝中多数人倒戈,他已经接近一败涂地,如果被废,按照傅兰萧那个德行,他不认为自己的下场仅仅是人头落地。
傅兰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招来暗卫:“之前那个小私奴,他带上船的那个,人死了没?”
“回太子殿下,清玉被沉河后,我们的探子也被供出一批,线索就断了,若是需要属下去查——”
“算了,养你们真是吃干饭的!”太子拂袖,“我现在出不去,你照我说的去做,务必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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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争有那么一瞬间想逃离长安。
她想,拿上黛策的通关文牒,现在走还来得及,加之之前的赏钱,她可以轻松维持十天半个月的温饱。
虽然已看江山繁华,功名加身,她真真舍不得离开,但是保命要紧。
当她行李收拾完了,她就泄了气。
兰玖权势滔天,既然都能耳通首辅府邸,那出城说不定也顶困难。
他并不是想放过她,是想着怎么好好折磨她呢。
黛争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意义,明明已经……两不相干了。
她不欠他什么,她也不想向他乞求什么。
她为了不连累赵娘子们,已经从她们的画舫中搬了出去,租了一间离西市近的屋子,虽有雨天漏雨的毛病,但胜在便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躲躲藏藏终究不是办法。
她也冷静下来,想好了,兰玖跟她已经见了几次面,都不是想取她性命的样子。
如果还能有下一次会面,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如果能给,就拿去吧,只要可以放过她。
可一连半个月,兰玖也并未再出现,黛争甚至都以为,兰玖这次是真的不会再跟她有什么牵扯了。
不见兰玖,却见到另外一人。
又过了几日,有一青衫打扮的男子扣响了她的房门。
“黛贡士,可算寻到你了,你这地方顶难找啊。”黛争只稍稍将门打开一个缝,从竖缝中瞧着。
那男子四十岁有余,蓄着山羊须,正客气的跟她拱手。
“您是?”
“你不记得我了?咱们还是同一个考场呢!”青衫男人说道。
“我不记得。”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男人,“有什么事吗?”
“黛贡士真是贵人多忘事,可我们都记得你呀,你小小年纪就已经考上贡士,自然是前途无量,简直是吾辈楷模啊!”男人恭维道:“只是你也忒清高了,什么宴会都要拒绝,之前我们就听说你住在那花娘的画舫上,我们都还以为你不爱功名爱美人呢,现在你由搬到这里,真是搞不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