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万安——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2-12-15 18:11:05


  二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曾嘀咕,说头风病那么邪乎?连风都不能吹?跟坐小月子似的。二夫人只是笑了一阵子,没当回事,毕竟不了解具体的病症。
  三夫人痊愈没多久,出了裴铮的事。
  裴显、裴洛丁忧一年,但在上报的同时,便各自因为长兄的战功得到了吏部的妥善安排,丁忧期满便走马上任。兄弟两个不知痛哭过多少次,决定一年孝期住到祭田那边守墓。
  老夫人、大夫人又伤心又气恼,都在床上躺了好些天,爬起来之后也很难有个好脸色。
  入冬之后,家里来过一个化缘的尼姑,一个被下人带进来的道婆,离开前都要求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就见了见。
  应该就是在那之后,老夫人开始频频去庵堂寺庙,心情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临近腊月,静一师太被请到了家里讲经。转过年来,成了常客,等到行浩摔破头那次,恨不得住在裴家。
  ——这是很多人都有些印象的,二夫人想起的是无意中撞见的事。
  一次她抱着儿子在府里散步,经过一个夹巷口,看到静一师太和三夫人站在夹巷中低声说话,不是寻常遇见寒暄的样子,神色都很凝重。
  二夫人只以为,三夫人也被婆婆带沟里去了。她当没看见,立刻走了过去。
  再有一次,是看到三夫人的陪嫁丫鬟跟静一师太在后花园的树荫下嘀嘀咕咕。二夫人避无可避,过去跟静一见了礼,想当然地问丫鬟,是不是替三夫人求平安符什么的。
  丫鬟却正色说,只是恰好遇见师太,给自家爹娘问问家宅风水的事情。
  静一师太点头附和。
  二夫人甩手走人。
  行简、行昭相继出事,在那之前她劝过两次,被骂得狗血淋头,又觉得裴显不是能指望的,派陪房去知会了裴洛。她扪心自问,不是多善良的人,可裴铮不同,他对二房三房有恩。
  可又怎么想得到,为时已晚。
  行简撒手人寰,行昭最终也只是从被饿死在祠堂改为发卖出去。
  行昭离开的那天,二夫人甚至不知道人牙子是什么时候来带人的。
  之后她开始争掌家的权利,主持中馈后,又免不得与老夫人、大夫人斗得昏天暗地,站稳脚跟、心里舒泰的时候,已是一年后。
  三夫人在那阶段,与裴洛聚少离多,更加喜欢闷在房里,渐渐的,成了个摆设一样的存在。
  这个摆设重新引起二夫人注意,是有一天请大夫到家里,宣布了有喜三个月的好消息。
  二夫人前去道贺,发现对方虽然仍旧不爱说话,却有了鲜活气,眉宇间充盈着的,不止怀胎的喜悦,还有些春风得意。
  或许是因为裴洛仕途顺遂,夫贵妻荣吧,二夫人只能这么理解。但是,三夫人这一得意,就一直持续到生产、女儿落地、一点点长大。
  那份得意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裴洛与长兄殊途同归么?
  不是。
  是行昭在军中扬名,是听说裴洛在军中与侄女相认之后。
  老夫人、大夫人震惊过后,看到了行浩的捷径与助力,筹划相认的章程,三夫人的样子却逐日变回了初嫁过来时的沉闷,再到阴沉。
  ——这些不是真凭实据,却是二夫人笃定的事实,她相信这些意味着一些真相。要是错了……她认倒霉。
  .
  戌时初刻,静一师太庵堂中近十几年的主要账册、私账送进寿康宫,静一的四名弟子,为免引人注意,暗卫等到入夜才开始讯问。
  经手的暗卫查看账目期间,挑着值得注意的誊录成一本账册,也就是常年送香火钱到庵堂的那些人的名录。
  裴行昭放下二夫人差人送来的信件,一面自斟自饮,一面翻阅那本账册。
  静一的私账里,记载的是香客私下里给她的好处,只用姓氏名字甚至街巷做为来处的标注。
  裴行昭先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没找到罗字。
  三夫人出自罗家,其父是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六品官。
  她又开始找清怡二字,这是三夫人的名字。
  也没找到。
  难道三夫人根本不用银钱,就能让静一尽心竭力?还是说,二夫人的记忆出了错,甚至存心误导她?
  二夫人才没那么傻。
  裴行昭又耐着性子找女子小名、小字之类,还是没有。
  一转念,她把账册扔到了一边。
  她根本就不用关心、分析这些,等暗卫的消息即可。
  她独自留在书房,出神、喝酒,了无睡意。
  夜半,暗卫终于传回信来。
  “说了什么?”裴行昭按着眉心问阿妩。
  阿妩展开密信,看完后回道:“盘问静一的四名弟子,除了裴老夫人、大夫人,裴府还有谁与静一来往,四名弟子有两个说见过三夫人遮人耳目地到庵堂,平时传话的,是三夫人的陪房。”
  裴行昭阖了眼睑,把双腿架到桌案上,“等到天亮,派人去问问三夫人,有没有让她女儿做宫女的打算,让她来寿康宫回话。”
  阿妩低声称是,却有些缓不过神来,“怎么可能是她?她的夫君是您的三叔啊。”
  裴行昭居然笑了笑,“去歇了吧。”
  阿妩望了她一眼,心里很不好受,却无从宽慰。
  这一晚,裴行昭是否整夜未眠,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早间洗漱更衣之后,她一切如常。
  后宫没什么事。
  太后的悔过书,已经送到御书案上,皇帝准备加一道罪己诏,一并晓瑜百官。其次,有朝臣上折子提出调陆雁临、杨攸回京,皇帝深觉可行。
  裴行昭当然也都表示赞同。
  巳时初刻,裴三夫人来到寿康宫的书房,请安之后,默默地站在那里。
  裴行昭望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三婶这面相,似乎颇多愁苦。”
  三夫人语调刻板:“孀居之人,又没有太后娘娘的胸襟眼界,自然喜乐少,愁苦多。”
  “这话不对,有愁苦就要排解,总闷在心里,变成疯子兴许都不自知。”
  “谢太后娘娘教诲。”三夫人言辞没错,语气却有些爱搭不理的。
  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是笃定裴行昭不会委屈自己三叔的女儿,不能把她怎么样。
  四年前,她裴行昭不顾身负重伤,赶到三叔所在之地,不远千里护送灵柩回来。伤三叔的妻女,比对过命的袍泽的家眷翻脸无情更严重,更让人齿冷。
  她是不能那么做,也不用那么做。
  裴行昭起身取来一壶酒,两个白瓷杯子,倒满两杯酒,示意三夫人到近前,“许久没见三婶了,想叙叙旧,请您喝杯酒,赏脸么?”
  三夫人抬了眼睑,愣了愣,“臣妇从不饮酒。”
  裴行昭笑若春风,“这酒是六种烈酒掺在一起,真正的酒鬼想出来的法子,我想跟三婶一起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为免失仪惊扰太后,臣妇斗胆,请太后……”收回成命的话就在嘴边,三夫人却不敢说。
  “一醉解千愁。”裴行昭眸子亮得吓人,戏谑地瞧着三夫人,“你这张好像我欠了你八万两银子的脸,一杯酒就能撕掉。我不敢让你的女儿为奴为婢,不敢惩戒你。但是,你敢喝醉撒酒疯羞辱太后,你敢让阖宫的人都亲眼见证如同患了失心疯,我只好忍痛拘起来。三叔总夸我聪明,您觉得呢?”说完,手忽地钳住三夫人的下颚,捏了捏她的牙关,“要不要我伺候你把这一壶喝完?”
  三夫人目光迅速变幻着,慌乱、恐惧、痛苦,末了则是雪亮的恨意,“我知道,你惩治了你祖母、你娘,说不定还有静一师太,一定是从她们嘴里问出了什么。的确,你哥哥的死,你被发卖,是我促成的。可我为什么那样做?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好祖母、你的好娘亲,她们又做过什么好事!?”
  裴行昭收回手,坐下去,抬手打个请的手势,“说。”
  作者有话说:
  (づ ̄ 3 ̄)づ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三夫人努力将呼吸调整到平顺,将情绪调整到平静,转眼看着雪白的窗纱,“我的娘家你知道的,家父在六品官的位子上待了半辈子,我在姐妹中不起眼,没受过苛待,也不得重视。
  “到了议婚的年纪,裴家上门求亲,家里很痛快地应下。
  “裴家是将门,那时裴家三兄弟在京城非常引人瞩目。下人们都说,不知我走了什么运,居然能嫁给裴三爷。其实我也这么想。
  “可是,成婚之后,老夫人和大夫人告诉我,婚事由她们做主,哪怕是个母夜叉,裴洛也只能收在房里。
  “婆婆长嫂无法和睦相处,二嫂出身商贾,根本不是一路人。内宅这样的情形,举步维艰。
  “再冷眼看裴洛,他的确是挣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枷锁,娶了谁就跟谁过而已。”
  “包括你父亲在内,三兄弟都不肯收通房、纳妾,全是老夫人苛待庶子的功劳。这一点,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已该知足。
  “我知足。我是再寻常不过的女子,所求的真的不多,她们却容不得。”
  裴行昭回想着二夫人的信,“害得你小产过?”
  三夫人眉心一动,视线锁住那一片纯洁亦寂冷的白,“那年,大伯在外征战,军情紧迫,老夫人和大夫人日夜忧心。
  “老夫人只要遇到事情,就会去上香许愿。
  “一次,在国寺里,老夫人偶遇了一位前去做客的师太。师太对她说,家中恐怕将有大变故,保不齐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之前求的签明明很吉利,听了非常不悦,拂袖而去。
  “有趣的是,那位师太就是静一。她信口胡诌的,后来却应验了,成了静一获得老夫人信任的铁证。
  “老夫人可是懊悔了多少次,经常絮叨,应该在偶遇师太那日,请她做法化解,避免变故。”
  裴行昭眉梢扬了扬。会有那么巧的事?静一会那么没眼色的讨人嫌?要是本就相识,静一故意乌鸦嘴膈应老夫人,倒还能说得通。
  “那一段,我怀疑有喜了,又怕是焦虑所至的症状,不想闹出笑话,就想找个机会出去,自己找大夫把脉。
  “我没找到机会,先被麻烦找上了。
  “几天后的午后,你祖母和你娘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要做什么事,把我唤到大夫人房里,要我回娘家借三千两银子,说二夫人那个钱串子,在营生上做了手脚,以至于账面上周转不过来,而她们有急事,急用一笔打点的银钱,差三千两。
  “我当下就说办不到。真的办不到,我娘家不富裕,这是明摆着的。而且,罗家求过裴家一些事,裴家都没理过,眼下罗家怎么可能筹措银钱帮衬呢?
  “她们就问我,要我这样的媳妇到底有什么用?
  “我让她们去找二夫人,对二夫人来说,三千两只是小数目。
  “她们听了,竟像是被捅了肺管子,说这就让裴洛休了我,由头是我不守妇道,还让丫鬟去找瘸了腿一直娶不上媳妇儿的管事过来。
  “我吓坏了,要跑,可哪里跑得了。
  “好几个婆子,把我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还拿着把剪刀在我跟前晃,一会儿说要剪我的头发,一会儿说要剪碎我的衣服……
  “瘸腿管事也到了房里,瞅着我傻笑……
  “我沦落成了一个小丑。
  “我怕得要死,腹部也疼得厉害,求饶说我张罗那笔银钱,就算变卖嫁妆,也会尽快凑齐。
  “大夫人取走我贴身佩戴的玉佩,这才给我松绑。
  “我腹部疼得要命,却顾不上,只想逃离那里。
  “没走几步,不省人事。
  “醒来时,我还在大夫人房里,她请了大夫。
  “大夫说我小产了。
  “大夫人说既然之前我没察觉有喜,又已经闹成这样,索性就别让老三知道,免得他伤心。要我办的事,也免了。
  “我答应了。”
  裴行昭语凝。她没想到,大夫人那时就已歹毒到了那种地步。
  “有老夫人、大夫人帮着圆谎,堵住下人的嘴,我就只是病了一个多月,好利落了,才拿回了玉佩。
  “可那笔账,要是不清算,我还能活么?”三夫人眼中闪烁着仇恨、愤懑。
  裴行昭替她说了下去:“后来,你收买了居无定所的尼姑、道婆到府里,她们求见老夫人时,在言语中委婉地提到静一。
  “老夫人寻求慰藉,去了静一的庵堂,亲自把刽子手请回家中。
  “只要老夫人和大夫人信佛走上歧途,满脑子都是那些邪门歪道,长房就再无宁日。孩子生病只是撞了邪祟,不请大夫这一条,就足够毁了长房。”
  “没错,”三夫人迎上裴行昭的视线,绽出了愉悦的笑容,面容焕发出光彩,似是变了一个人,“那都是她们该得的的报应!”
  裴行昭牵了牵唇,“看着十岁的男孩子,死在你寻来的老尼姑手里,很高兴?”
  “那是他的命。”
  “真会说话。”裴行昭问道,“你女儿多大了?”
  三夫人的笑容僵住。
  “有了孩子,装也得装出个人样儿,刚刚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我哥哥和三叔亲厚,连带的敬重你,只我记事后的一两年里,他送过你鹦鹉、君子兰,还有亲手做的鸟笼、风筝、河灯。
  “除了三叔,他或许是裴家对你最好的人。
  “他该死?”
  三夫人抿紧唇。
  “罢了,且不说这些。”裴行昭道,“说说静一与你的渊源。”
  “没有渊源。我知道有她这么个人,知道她擅长歪门邪道,也不用多少银钱收买,反正她能从老夫人手里发一笔横财。”
  裴行昭目光一点点变得冷冽。
  森然的寒意迎面而来,无形而不可回避,令人几乎窒息。这种威势,若非亲身经历,根本想象不出。
  三夫人后退了一小步,“我小时候偶然见过静一师太两次。说来也怪,与别人无话可说,与她却能说上很久。
  “但是罗家不信这些,不许烧香拜佛的,我却一直记得她,偶尔实在苦闷,便遮人耳目去见她,她也肯迁就我。”
  “你还挺有孝心的。”裴行昭盯着三夫人。
  “这话怎么说?臣妇句句属实。”
  “自开口到此刻,罗里吧嗦一堆,不过是为着潜移默化,要我相信罗家不拿你当回事,不知晓你在婆家受过的苦、做过的孽,也没掺和过乱七八糟的事儿。”
  “他们真的……”
  裴行昭双眸如鹰隼般锋锐,“你可想好了再说。”
  三夫人垂下头。
  裴行昭唤来阿蛮:“传令韩杨,彻查罗家,凡有异状,都要寻根究底。”韩杨是暗卫头领。
  阿蛮领命而去。
  三夫人欲言又止。
  裴行昭道:“过犹不及。掩饰回避过了度,便等于说了最不想说的。罗家如果只介入了哥哥的事,你不至如此,罗家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我理论——有人设套,也得那婆媳两个肯往里钻。
  “那么,罗家还做了什么?
  “行浩那个该死的干的那些事儿,你们参与了多少?
  “六品官做得憋屈了,要一朝飞黄腾达?”
  三夫人抿紧唇,又咬紧唇。
  “不是要你回答,我只是在猜测。”裴行昭端起一杯酒,望着杯中透明的酒液,“我不会问你,不会问令尊令堂,我等自己查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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