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万安——九月轻歌【完结】
时间:2022-12-15 18:11:05


  二夫人和裴宜家缓缓颔首,品着这里面含着的处事之道。
  天色不早了,皇帝派冯琛来请。
  裴行昭当即应了,唤阿妩打理清楚那些物件儿,送到裴家的马车上,之后折回集福堂。
  下了步舆,与裴宜家一起走向灯火通明的殿堂时,裴行昭问道:“听说罗家的事了?”
  裴宜家答:“听说了。”不要说母亲提点过,便是没有,她也自知没有置喙的资格。什么都不清楚,只要说话就是个错。
  “他们犯的错,是参与诬陷迫害忠良。”裴行昭很直接地告诉她,“被害的忠良,已经含冤入土,他们是与你大伯父、你爹爹一样的人。”
  “啊?”裴宜家转头,明澈的大眼睛望住裴行昭。
  裴行昭点了点头,“所以,姐姐不可能原谅他们,皇上也不能,律法更不能。明白了?”
  裴宜家消化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沉了片刻,靠近裴行昭一些,低声道,“我……我听到过一些话,如今猜得出他们做错了事……可我没告诉过二伯母、二伯父,我什么都没做……”
  “你才多大,便是做了什么,也是徒劳无功。”裴行昭揽了揽她的肩,“顺其自然,好么?”
  “好。”
  回到宴席间,气氛始终欢快而热烈。皇后告诉裴行昭:“晋阳不舒坦,先一步回去了。”
  裴行昭说也好,随即发现,宴会的氛围洋溢着轻松欢快,向她敬酒的人比以前多了不止一倍。
  皇帝和皇后秉承孝道,替太后挡了不少酒。
  楚王和燕王的心情都格外的好,两个人都先后敬了裴行昭好几杯酒。两个人的口才,不是皇帝皇后能时时招架得住的,又见太后面色如常,也就由着他们了。
  燕王上前来敬酒时,悄声说了一句:“干得漂亮。”
  裴行昭当没听到。
  楚王也悄声说了一句话:“大恩不言谢。”
  裴行昭回以一笑。那也是他自己换来的,这一阵他可是一日都没闲着,始终着手说服或镇压闹得过分的宗亲。
  自然,燕王也是一样,但那厮就是做着好事还不让人念好的德行,她心里有数就得了,犯不着正经表示——他一准儿翘尾巴。
  众人的话题始终不离书法、工笔画,不乏在这方面小有成就的官员命妇闺秀少年向裴行昭请教。
  裴行昭有问必答,也借机给了他们露一手的机会,在歌舞助兴的时间里,展示素来专攻的书法、画作。
  之后,皇帝与皇后商量几句,安排了排场算得盛大的烟火。
  皇后是瞧着太后与裴二夫人、裴家闺秀相处得很融洽,难得有流露温情柔和的一面,不妨让三个人更开心一些。
  皇帝想的却是,就是要把庆贺小母后获胜的排场做大,气死晋阳才好。
  这样一番下来,今日的宴请自是宾主尽欢。
  今日种种,又成了一段小太后的佳话,渐渐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自然,这是后话。
  裴行昭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
  沐浴更衣,歇下之后,阿蛮交给裴行昭一封信,“沈帮主的。”
  裴行昭看过,唇角弯了弯,“除非付云桥一直隐居,否则,一些行迹迟早会被查到。”
  “可是,付云桥如今到底在何处?”
  “是啊,那个不敢见人的,到底在何处?”随着女孩清甜的声音,穿着一身夜行衣的韩琳走进来。
  “小夜猫子。”阿妩拍拍她的脸,“又是大半夜的去办差?”
  韩琳笑着捉住她的手,拍开,“不是去办差,得先讨到差事才能去办。”
  裴行昭懒散地倚着床头,一腿支起,一手落在膝头,指尖跳跃几下,“晋阳的赌注不是很有意思么?可以从两方面想,一是她自认稳操胜券,获胜之后便可让付云桥光明正大的现身,为她所用;二是付云桥兴许已经在她的别院,或许是即将赶至。以她的习惯,我只能想到这么多。”
  “让付云桥光明正大的现身,不就等于是承认了付云桥曾为她效力么?”阿妩道,“当真不顾脸面了?”
  裴行昭笑微微的,“那是两回事,人家大可以说,不过是又一次不拘一格用人。”
  韩琳的关注点在于她所说的第二点,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已经或者即将赶至晋阳的别院——这事儿得交给我办,我去把那厮揪出来。”
  阿妩敛目思忖着,“我们是盯着长公主那边,看似毫无遗漏,实际上他们可钻的空子太多了:进出的马车、箱笼有没有藏人,还有密道,我们只知晓一些惯常会在地下打通的,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怪只怪那别院是她产业里不大起眼的一所,以前根本没进去探路。”
  裴行昭颔首,望着韩琳,“想去就去吧,只是千万当心。见机行事,要是看到付云桥,当下倒也不必急着把人抓回来。”
  “我晓得!”韩琳转变成严肃的小模样,拱手行礼,反身向外,顷刻便不见了人影。
  .
  天刚擦黑,晋阳回到别院。别院门前,仍旧坐着一些宗亲里的破落户,这些人才不管她在不在里面,闹事撒气让她也不好过才是关键。
  晋阳的怒火空前的旺盛,听得那些人又在拐着弯儿地对她骂骂咧咧,倏然怒极,冷声吩咐:“都给我打出去二里地!往后谁再来我门前闹事,一概棍棒伺候!”
  仆从虽觉不妥,可给谁当差就得听谁的,也便听命行事。
  伴着人挨打的声音、怒骂的声音,晋阳下了马车,走进书房。
  她的头发还没干透,感觉腻嗒嗒的,被宫人从湖水里救上岸,换了衣服却没沐浴,又感觉身上脏得很。
  裴行昭那个悍匪!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对她动手了,还把她传成了输不起、气量狭小的人。
  这仇要是不报,她便是白活了这些年。
  她遣了侍立一旁的下人,独自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攥着拳坐了好一阵子,情绪勉强归于平静。
  还没到绝路,她不能再因急躁急切出错了。
  而且……
  她望着贴墙而立的,偌大的花梨木书架。
  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今夜,他便可以到来。
  只要有他扆崋相助,局势就算再差,也能得以扭转。
  她也是先帝钦点的摄政之人,怎么能在摄政之初就被扳倒?颓势尽显无妨,但朝堂上要是裴行昭一家独大,便是大多数官员会竭力反对的。
  哪怕她这长公主只剩了个空壳子,她裴行昭也得让她摆在朝堂。
  是了,不用急。谁的生涯不是起起伏伏,她裴行昭的仕途走得顺遂,心路不也经历过几番大起大落么?便是只说陆、杨一案带给她的打击,已是常人难以想象。
  比起那些,自己如今受的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话说回来,她已经给过裴行昭钝重的打击,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想着这些,晋阳的心完全静下来、定下来。
  她回了内宅,由侍女服侍着沐浴更衣,绞干一头长发之后,简单地梳妆。饭菜摆上桌,她也勉强自己用了一些。
  过了子时,她回到书房,仍旧遣退所有下人到门外服侍,如此还不放心,将厚重的雕花木门从里面栓上。
  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房间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
  横梁之上,韩琳屏住呼吸,利用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观望着下面的晋阳的一举一动。
  晋阳在书案后方落座,握住一个抽屉的拉环,用力旋转。
  随之发生的是,花梨木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缓缓地向两侧开启。
  里面墙壁上点着数盏长明灯,将不大的空间里的情形映照得一清二楚。
  居中设有一张低矮的八仙桌,左右各一个蒲团,桌案上摆着一局棋。
  一旁的茶几上,有两坛酒、银壶、两个酒杯。
  正对着书架的那一面石墙上,细看可以发现缝隙,从上到下地贯彻。也就是说,外面有人进来,应该就是通过那面墙壁。
  这便有所斩获,韩琳小小的高兴了一下。
  这时的晋阳,十分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取过一册书卷来看,时不时望一眼密室。
  她在等人。
  约好了的,还是抱着希望出于惯性地等待?韩琳希望是前者。要不然,她也不会比晋阳好过多少。为了个藏头遮尾的鼠辈等待,实在不是趣事。
  心念转过,韩琳便放空心绪,阖了眼睑,只让听觉处于最灵敏的状态。在暗中盯梢,如果目光不善、心绪起伏,便会让人觉得不对劲。做一行爱一行,她可不能在细节上出纰漏,影响正常的事态走向。
  晋阳把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翻到了末页,密室那边还是寂静无声。
  隐隐传来的更鼓声提醒她,已至丑时。
  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将书合上,重新翻阅起来。
  上面的韩琳已将自己化为一件陈设一般,做好了枯等一夜而无所获的准备。这本也是寻常事。
  而快到寅时的时候,韩琳的耳根一动。她的听觉太好,也就比晋阳先一步察觉到有人要出现在密室之中:石墙后面,应该是石阶路,有人正不急不缓地拾阶而上。
  到了石墙跟前,脚步声止住,几息的工夫之后,石墙开启,发出沉闷钝重的声音。
  晋阳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猛地站起身来,又似失力般坐回去,叹息道:“您总算是来了。”
  来人没应声,只是步履从容地穿过密室,来到书房里。
  韩琳徐徐睁开眼睛,把转头的动作放到全无声息,往下看。
  夜半出现的这男子,身形颀长挺拔,着一袭净蓝长袍。
  她这会儿只能随着他身形的移动看到他的侧影,却也有道骨仙风之感。
  男子在晋阳对面的椅子上落座,歉然道:“我来迟了。”语声低沉悦耳。
  韩琳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头发用竹冠竹簪束起,和半边脸的侧面轮廓。
  漆黑的眉、浓密的睫毛、延逸的眼尾、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
  还别说,长得真的过得去。
  寻常人到这地步,大抵会不自主地犯一犯以貌取人的毛病,可韩琳又不同,看惯了裴行昭、沈居墨那两个人中妖孽的脸,再看任何男子女子,都只有两个字:无感。
  晋阳已是潸然泪下,“也只有付先生在身边,我才有安生富贵可享。眼下局势一团糟,这可怎么办才好?”再也没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有着终于见到为自己撑腰的长辈的喜悦和委屈。
  已不需有任何疑问,来人正是付云桥。
  付云桥反倒宽慰晋阳:“我听说了不少,倒也不能怪你什么。收赐田的事,但凡换一个人,但凡皇上对太后稍稍有一点儿异心,这事情就会让裴行昭进退维艰。”
  晋阳苦笑,“可惜,我遇到的是裴行昭,是皇上那个怕她怕得要
  死的怂皇帝。这铤而走险的筹谋,便成了自讨苦吃。”
  “这事情也罢了,横竖已经是那样。”付云桥顿一顿,“我不明白的是,今日比试棋艺,你何以用我做赌注?担心我不会如约前来?还是只是为了我光明正大的现身?”
  “两者都有。”晋阳很诚实地道,“我怕您不来,也不想让您一来就顶着个通缉要犯的头衔。”
  付云桥沉默了一下,“如此,岂不反倒让裴行昭思虑更多?这会儿她说不定就在猜测,我就在你的别院。”
  晋阳却道:“所以您得想法子,这一两日内,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扭转您和我的处境。”
  付云桥叹息一声,“我倒是也想,可是你想想如今朝堂的格局,想想托孤大臣的格局,还有法子好想?姚太傅、镇国公已经不能指望了,英国公本就是行伍之人,对你收赐田的主张怕已心生不满,否则这一阵也不会什么都不说不做。……”
  晋阳打断他:“所以才要另辟蹊径,兵行险招。我说了,不择手段,您能不能办到?”
  付云桥沉默下去。
  晋阳心急如焚,目光一闪,取出一张笺纸,“您对裴行昭颇多忌惮,可知她如何看您?她前两日写的,您瞧瞧。”
  付云桥看过之后,读出令他介怀的言语:“下作卑鄙,不及道成、淳风远矣。”
  那语声融入了寒意,叫人听着,觉得阴恻恻的。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晋阳冷声道:“她说您不及首辅也罢了, 那是见仁见智的事儿。可那崔淳风算什么?已然沦为阶下囚,必死无疑的贪官, 竟也拿来与您比较。”
  付云桥翻来覆去地看着笺纸, 看着那上面铁画银钩的字。
  晋阳起身去取来一壶酒,两个银杯,斟满了酒, 递给他一杯,“先生, 现在我们不论做什么,裴行昭都会联想到最坏的居心, 已然如此,又何须再有任何顾忌?”
  付云桥执杯在手, 情绪已平静无澜,轻轻一笑, “好一招激将法。”
  晋阳面色一僵, 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我说的不是你,是裴行昭。”
  “……?”晋阳只能用眼神表达心绪。
  “激将法。”付云桥重复道,“先用到你身上, 再通过你用到我身上。”
  “她就算诡计多端,又如何能想到这些?”晋阳抵触任何人对裴行昭的褒奖之词。
  “要你听到或者看到, 便是否定我帮你筹谋的所有事,也便是否定你,你自然会意难平。”付云桥喝了一口酒,“她若不是要对我用激将法,又何须亲笔书写, 要你交给我?”
  晋阳哑声。区区小事, 也有着弯弯绕, 是她不曾深想过的。
  付云桥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你方才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我们不论做什么,都离不了下作卑鄙的居心,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在乎了。如今,只剩下了两招,破釜沉舟,弃车保帅。”
  晋阳的眼睛焕发出灼人的光彩,“这话怎么说?”
  “原本担心路上耽搁,不能如约前来,而事态又已到最坏的地步,已写了信件给你。”付云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你看看是否可行,若可行,明日便安排下去。”
  在横梁上的韩琳急得挠墙的心都有了。她不能确定付云桥是提防之心太重,还是真的凑巧提前写好了书信,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没办法看到信件。而更让她上火的是,晋阳看过之后,便取下宫灯的灯罩,把信件烧了。
  “弃车保帅那一招就算了,我断不会用的。”晋阳态度坚定,“破釜沉舟倒是完全可行,容我斟酌好一应枝节,便安排下去。”
  付云桥与她碰了碰杯,一饮而尽,又叮嘱道:“你名下的居处,哪里都不安全了,往下吩咐的时候,一概即时书写,即时交给亲信,不要多言多语,以防隔墙有耳。”
  晋阳称是。
  付云桥岔开话题,问起近来诸事的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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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韩琳回到寿康宫,把天亮前的见闻翔实地复述给裴行昭,末了道:“那厮戒心太重,紧要的都没说过明白话,难不成他也是身怀绝技的,察觉到有人盯梢?”
  裴行昭倒是不意外,“做了多少年的贼,自然要比任何人都谨慎,眼下晋阳已自身难保,他又是刚到那里,少不得千防万防。”又宽慰韩琳,“不用上火,被那种人误打误撞地防住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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