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临望向那十名侍卫:“不知各位兄弟能否给我个面子?容我与贵太妃一起到清凉殿外,看看太后娘娘是否得空召见。不论怎样,我会跟太后娘娘说清楚原委,不会让你们担上任何干系。”
为首的侍卫深深凝视着她,看起来是在犹豫,其实他实在压抑火气,沉了好一阵,斩钉截铁地道:“郡主有郡主的考量,卑职有卑职的分内事。郡主所说的,恕卑职不能答应。嫔妃不得靠近清凉殿,是太后娘娘吩咐过的,只要太后娘娘没亲口说改了这规矩,卑职就要听命行事。在卑职看来,郡主与后宫嫔妃接触在先,进店去说不定要提及后宫的事,如此,郡主也不宜进清凉殿,请您在此地稍等,容卑职通禀太后娘娘之后,再回来告知您太后娘娘是否召见二位。”
陆雁临冷了脸,“没见过你这种死脑筋!你可知太后娘娘与我的渊源?”
“正是因为听说过不少,心里才不敢相信郡主会有今日这般行径!”侍卫寸步不让,扬声又唤来附近当值的二十名大内侍卫,冷声吩咐,“看好这些人,不准她们往前一步,更不准她们大声喧哗,她们若是敢在朝臣面前胡说八道,杀无赦!有罪我担着!”
“属下明白!”其余人等应声的音调不高,却非常坚决。
那名侍卫匆匆而去,到了清凉殿外,请人把阿蛮请出来,细说原委。
阿蛮寒了脸,“你做的对,我会把这些写下来,告知太后娘娘。”语毕匆匆去了偏殿一趟,过了会儿折回来,进到殿里。
侍卫在门外焦急地等着,生怕陆雁临还找了别的不识相的人来生事。幸好,阿蛮很快便走出来,“和我一起去传太后娘娘的口谕。”
侍卫的心落了地。
阿蛮走到陆雁临和贵太妃面前,道:“太后娘娘有口谕,传贵太妃、陆雁临到寿康宫等候召见,若违命,杖责三十!”
第13章
贵太妃和陆雁临迫于太后懿旨, 转到寿康宫等候。
但是,裴行昭并没见她们。
晚间, 贵太妃被送回了自己的宫苑, 包括紫薇在内的宫人全被调离,李江海调拨过来四名宫女、四名小太监服侍贵太妃。
他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这一次却是全程对贵太妃冷着脸, “贵太妃的糊涂心思,别说太后娘娘, 即便是宫里稍稍明白的人,都不难猜出。有人揭发紫薇怂恿贵太妃, 她已被关进暴室刑讯。旁的宫人看看情形,若是没什么问题, 就换个地方当差,和紫薇是一路的, 便也抓起来。”
贵太妃冷笑, 也豁出去了,“怎么,太后娘娘不等我当众指证便心虚了?这就急着灭口堵人的嘴了?”
李江海给了她厌恶的一瞥, “没有太皇太后指点着你,你当真是一无是处, 说是个草包也不为过。太后娘娘是不会浪费时间理会你的,你识相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对外只说是伤心过度,病倒了;要是不老实,这新来的八名宫人也不是善茬, 自会收拾你, 替太后娘娘赏你点儿东西, 叫你无声无息地死了,对外仍是说你伤心过度,后果却是引发心疾,暴毙。当然,你要是自尽,那便更好了。”语毕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贵太妃气急败坏,追着他嘶声道:“你告诉裴行昭,我就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让她知道什么叫做遭报……”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新来的两名宫女挟持住,一名小太监走过来,二话不说,卷起袖子,狠狠地抽起她耳刮子来。
陆雁临那边,等到三更半夜,也没等到裴行昭传唤,倒是被阿妩带到了寿康宫花园里的一个小院儿,指了指东厢房,“太后娘娘忙着,没工夫见陆郡主,您暂且在宫里住几日,等太后娘娘得空时在说。”
“可是,阿妩姑娘,我要等几日?”陆雁临焦虑起来,“今晚我不当值,跟我爹爹说过,会尽早回去。”
“这时候想起令尊了?”阿妩面无表情,“在皇城当差,当值与否是你说了算的?”顿了顿,打个手势,“请。我还要安排守门的人,不便与你多说。”
再说下去,也是自取其辱,陆雁临黯然地点了点头,走进黑漆漆的东厢房。
适应了光线之后,她慢慢看清楚室内的情形。
房间久无人住,有那种没有人气烟火气的独有的味道。有一张架子床,但没有被褥;四方桌上有茶壶,但里面没有水;靠墙的八仙桌上有宫灯,但没有火折子。
陆雁临等了许久,只听到陆续有人到了房前屋后,脚步声很轻,站定身形后便许久一动不动,仿佛静止了。
她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却没人送饭送水。
不需问,这是裴行昭或阿妩的意思,保不齐要她连渴带饿地过几天。
她又能怎样?
她擦了擦四方桌前的一张座椅,坐下来,撑肘望着窗外,也如外面的侍卫一般,静止不动。
裴行昭是真的懒得理会贵太妃和陆雁临,尤其是后者,她吩咐阿蛮:“陆家的人若是来宫里打听,就说陆雁临奉急召去办差了,大概七日后回来。”
“是。”阿蛮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一事,转身问道,“您不会是想连续七日不给那位郡主水和饭吧?”五天能渴死一个人,七天能饿死一个人,陆雁临资质好,可也只能熬个七天八天的。
“说不准。”裴行昭淡然道,“派两个女暗卫过去,贴身看着她,她要是有脸,就想法子找水找饭食。”
阿蛮心知她是气狠了,什么都不敢再说。
林策斟酌了整整两天,还是决定自己去找乔景和、许彻说道说道。
她想知道他们查案的进展,更想知道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把矛头指向自己。但她要是派人打探,引起他们的主意,可能会先入为主地怀疑上她,既然如此,就不如大大方方地去找他们,点到为止地告诉他们一些事。
毕竟,她在什刹海与康郡王相见、康郡王接旨闭门思过那日去过她府中,都是瞒不过外人的。
这日晚间,林策去了刑部,乔景和不在,许彻这个帮忙的倒是在,她直接说了来意。
许彻带她去了一间刑房,“没待客的地方,郡主多担待。”
林策微笑道:“没事,许大人找个人录口供也成。”
“那倒不用,”许彻也笑微微的,“要是有必要,烦请郡主自己写份备用的凭据,签字画押,我和乔大人暂时保管着,等没用了就原物奉还。”
“多谢大人。”林策下一刻就取出了一个厚实的信封,送到他面前,“已经写好了,也签字画押了,公章私章都有。”
许彻一愣,继而哈哈一乐,“那怎么着?我是直接看,还是听你说说?”
“大人要是得空,就听我说说吧,我也不知道写的有没有遗漏之处。”
“成,那你说说。”
“我在进京的路上,直到康郡王奉旨思过当日,与他或他的亲信有过来往。”
林策去过什刹海,贵太妃和康郡王先后到访邵阳郡主府,许彻都是知道的,只是料定康郡王抽疯去男风馆与林策有关,被杀害却是绝对与林策无关的。
林策刚进京,又得内阁与重臣赏识、太后器重,有什么必要在初来乍到的阶段除掉一位郡王?尤其还是之前才来往过的关头。真那么做了,那不叫胆大妄为,根本是脑子里全是浆糊,没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郡主仔细说说,我洗耳恭听。”许彻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近前的茶几上。
林策就开始扯谎了:“起先康郡王派亲信传了一封信给我,他在信中说,知道我在府里养了不少出自下九流的少年人,他完全可以认定那些人都是我的男宠。他不介意,就算是真的,也愿意和我成亲,各取所需而已。
“我跟他亲信也不好说什么,只回了句容我想想。
“进京后,我见过太后娘娘,得了总管内务府的差事,就把这事儿忘了,每日忙着吃喝玩乐,你们锦衣卫应该是知道的吧?”
许彻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到离她两步正对着她的位置,“郡主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岗哨遍布各处,你到过哪一带,有弟兄看到就会记上一笔。”跟明白人说话,没必要含糊其辞。
林策笑着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浮沫,“后来,贵太妃驾临我的府邸,说什么康郡王似乎对我一见钟情,我也找不到比康郡王更适合且更尊贵的人,要我收下她带去的一对儿镯子,同意那门婚事。我用家父说事,没收信物,但是贵太妃听不出话音儿,不知道我压根儿不想嫁。
“之后康郡王就邀请我到什刹海,当面威胁我,我要是不答应嫁给他,他就宣扬我养男宠的事儿,还在酒里下了迷药,想着我被迷昏之后,在他写的婚书上按手印,盖上私章。
“我派亲信先去踩点儿了,摸清楚了他的算盘,就没上当,反过来坑了他,把他弄到男风馆去了。”
许彻眼中的笑意更浓,“等康郡王清醒过来,就去府上找你了?你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物件儿作为凭据?”
“是啊,”林策点头,“我留下了他贴身佩戴的玉牌、玉佩,让亲信收着呢,只是要他歇了娶妻的心思,省得再去祸害别人。当然,也威胁了他几句。
“我跟他的纠葛就是这些。但是时间不凑巧,说是在案发前见过他的唯一的外人大抵也不为过,宋阁老又不可能害自己的亲外甥。
“我想着,与其什么时候你们没得查了查到我头上,还不如自己先说清楚。再就是,我想知道案子的进展,也就是有没有人想把祸水往我身上引,先跟大人混个脸熟,你可能高兴的时候就知会我一声。”
许彻笑着颔首,“真有人祸水东引到郡主头上,我少不得去府上一趟,讨杯酒,顺道跟你说说。”有人指证她的话,过场还是要走的。
“那就好。”林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起身道辞,“来的时候瞧着大人忙得紧,今日就不打扰了,回去备下好酒,恭候大人随时登门,你去内务府也行。”
同样的意思,她的言语就让人心里很熨帖,许彻笑道:“我送郡主。”
转过天来,林策就又有时间去见裴行昭了。
下午,对着那一局上次没走完的棋,她对裴行昭说了昨晚的事,末了道:“我养不养男宠,没跟许大人挑明,没必要。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您说呢?”
裴行昭嗯了一声,“也算是给他们的提醒。但你说过的话,许彻都会核实,禁得起查么?”
林策认真地道:“除了男宠的事儿,都是真的,写下来的口供更详细,还附有我进京后每日的行程,具体到哪个时辰哪一刻——几年前开始,就有专人负责这一项,方便我回顾人情往来。”
裴行昭颔首,“你真正顾虑的是贵太妃吧?担心她在宫里生事。”
林策笑得眯了眯眼睛,“是啊,我和他们母子都算不上有来往。康郡王被我算计,他有没有告诉贵太妃,我拿不准。”
“放心,在贵太妃那儿,有人替你背黑锅。”
“嗯?谁?”
“我。”
林策愣了愣,闷声笑起来,“她怎么会认为是您除掉了康郡王?怀疑我都不该怀疑您。”
“你在贵太妃那儿,到此刻为止,都是清清白白。”
林策笑得手脚发软,“天啊……我就说,康郡王怎么会那么蠢?凭着打听到的一点儿消息就要算计我,却不知道我带的亲信起码强过他的人手百倍,更不晓得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他这是随了贵太妃,先帝的老谋深算,是一点儿也没学到。”
“先帝的老谋深算,可能全被外人学去了。”裴行昭捏开一个小核桃,把一点碎渣弹到林策身上,“虽说不是有心的,到底是坑了我一回。”
林策则是身心舒泰,把盛着樱桃的碧色荷叶盘端到自己跟前,津津有味地享用,“嗳,樱桃也特别特别好吃呢。您怎么不爱吃水果?多亏啊。”
裴行昭笑开来,“你个吃货。滚的时候带上一小筐樱桃。”
“回头我送您一些好颜料,真的特别好,这是我爹交代过的,才想起来。”
“行啊,回头画一幅你的工笔肖像,送到你爹手里,他也就放心了。”
“诶呀,别把他乐疯了才好。”林策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裴行昭忍俊不禁,盘亘在心头的火气消散了许多。
“还有个事儿,您听了应该也会高兴。”林策道,“从昨日起,人们谈论起康郡王的案子,口风就变了。起初宗亲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送命的就是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有人却说,康郡王那是自作孽,打量那些跟过权贵的小倌都是省油的灯么?说不定是他那么招摇地招揽了好几个新人,还在什刹海的水面上寻欢作乐,惹得哪个跟过他的人妒恨难消,便□□了。还说,在江湖,康郡王这种癖好的人不值钱,最多三五千两,还是冲着他的身份。”
裴行昭的确挺高兴的,“这是谁说的?”虽说是歪理,但不懂江湖行情的人是大多数,官场里懂的人也不便反驳。
“这回连楚王、燕王都是闻讯之后帮忙敲边鼓,那个一本正经胡说的人,我做梦都没想到。”
“是谁?再卖关子就没收这盘樱桃。”
“那可不成,”林策左手忙着落子,右手忙着护住樱桃,“是我们的杨郡主。”
“杨攸?”裴行昭微微睁大眼睛,着实意外了。
“我来宫里之前,特地去问过楚王。”林策道,“最先杨郡主是跟在府里做客的几位夫人闲话家常时说的,随后去一间酒楼,在大堂恰好遇见过几个熟人,念叨起这事儿,便又说了一遍。她哪儿像是会说谎造谣的,搁谁听了能不往心里去?”
“这倒是。”
“到酒楼怎么就恰好遇见了熟人?”林策偏了偏头,“这下好了,大堂里食客鱼龙混杂,也就散播到民间了。这位小郡主,有一手啊。楚王、燕王助阵,我再提醒一下大家,康郡王的胞妹可是敛财不手软、捐银子最抠门儿的安平公主,过不了两日,风向就完全变了。”
裴行昭一笑,心里暖暖的。民间有沈居墨转移百姓的注意力,加上身边这几个造出的声势,再不需担心什么。杨攸为自己着想,不声不响地出力,感觉还是很好的。
想到杨攸,裴行昭便不免想到了廖云奇的事。他是拉家带口地往京城里来,加上自己就有伤病,赶路的速度便如蜗牛一般,据锦衣卫说,还得需要十天左右进京。
杨攸这个发小,与她情义深厚该是做不得假的,但真正面目就是杨攸所看到的那样么?
廖云奇在养伤期间,应该更警觉才是,且也不至于被人毫无破绽的得手,却被徐兴南生擒了,成为了要挟杨攸的把柄。
廖家对外没有声张,也算是常理,但自事发到杨攸赶去之时,日子不短了,廖家也没能发现事情与徐兴南有关,瞒外人的工夫倒是一流,别说寻常人了,就算是锦衣卫也没发现廖云奇不见了。
固然是廖云奇只挂着个闲职在家养伤的缘故,锦衣卫不大上心了,可那么多天没发现异常,正常么?
地方上的锦衣卫,兴许不如在京的精锐压力更大,但也不至于大意到这个份儿上,裴行昭又不是没在地方上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