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盗墓贼看着裴行昭和韩琳,神色竟像是活见鬼似的,也不知两女子怎么收拾他们了。许彻笑着取出绑缚重犯专用的绳子,给两个人重新上绑,又知有这两个外人在,说话要避讳,便只是亮了亮手里的明细单子,道:“不如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裴行昭说好。
走出皇陵的时候,裴行昭和杨攸、韩琳又戴上面纱。
许彻照着裴行昭的意思,吩咐大内侍卫和五军营的兵,将盗墓贼审出眉目、斟酌出加固皇陵的法子之前,还要严防死守三两日,等有人来换防时,他们也就能交差了。
此外,许彻把莫永福也带上了。莫永福拿着他的那块令牌上的暗语,意思是好生看管起来——这是上十二位都知道的,也不介意相互帮衬。
莫永福这人不值得信任,也明显起了贪念,却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降罪。裴行昭的意思是那是人之常情,她因为国库都一副穷疯了的德行,莫永福为着自己和子孙生出贪念,是人之常情,如此,就需要锦衣卫看管一阵,耐心提点一番,等皇陵那边的事情了了,再放他回去继续守陵也不迟,谅他也没本事进到固防后的皇陵。
做完这阶段的善后安排,裴行昭回了皇城。
接下来的三日,她主要着手的都是监守自盗这件事:调拨出自己手里最精锐并完全可信的人手,又知会沈居墨,让他借给她可信的人手,越多越好。而兄妹两个调拨出来的这些人手,全权交由许彻、杨攸安排指挥如何行事。
做这种事的时候,裴行昭发现,有兄长和过命之交是多么幸运的事。要不然,着手太耗心力,而且参与其中的人手随时有外传的可能,想避免那种可能就得杀人,不想杀人就得添一块心病。
说来说去还是得怪她,办的这事儿无关对错,却终究是不长脸。但凡国库再富裕一些,她也犯不着亲自跑去皇陵一般开眼界一边生气,原本只有五分心,也成了十分。
筹备人手期间,她和韩琳、韩杨、许彻、杨攸一起,反反复复根据走过的生路、死路看莫永福那两张图,总算是弄明白了。
所谓的固防,除了皇陵外围和第一层,根本不需要任何改动。不管生门死门,只要走进第一层,就是生死各半的机会,对策就是让日后的盗墓者连第一层都走不进去,把外围到第一层的路线布置成一个迷阵。
至于第一层南北两道门,裴行昭决定在监守自盗后把机关毁掉,那样一来,那两道铁门就是谁也没办法开启的。等过个几百上千年,后世的人如果有钱有闲,把这皇陵挖开就是了——门开不了,墙壁却是有法子凿穿挖通的,挖开第一层,自然就能摸到下面两层。
她不认为这样的皇陵应该存在,但已然存在,又不能毁掉,就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再多的,她如何也办不到顾全不了,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太后照常与重臣廷议了,倚红楼案也到了结案之时。
在乔景和执笔、许彻一同署名的奏折中,列出了数名或在刑部大牢或被军兵保护的十几名人证,这些人都能证明,贾乐志明里暗里一再逼迫双月儿答应做他的外室,更因此掳走并杀害了双月儿身边一名丫鬟,这丫鬟也就是双月儿想保全并着手安排出路的女孩子,另外还折了两条人命,是双月儿的两名忠仆。
人证签字画押的口供,一并送到裴行昭手里。
乔景和、许彻建议问罪贾老太爷教子无方,将贾府一众人等贬为庶民,免得留在官场带歪风气。
另外,乔景和与张阁老、宋阁老联名上奏,请太后以安抚人心为重,做主就此废除官家女眷受牵连被贬为官妓、军妓的祖制。连坐的旧制没可能改变,却可以调整安置官家女眷的方式与所在,他们也对此拟出了详尽可行的条例。
裴行昭凝神看过,与他们商讨、纠正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随后道:“召集百官,明日到金殿议事。”
重臣阁员称是。
张阁老凝了裴行昭一眼,见她星眸竟有了以往好战、势在必得的神采,便知她接下来少不了大动作,不由愉悦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裴行昭宫里宫外忙碌的这几日间, 裴三夫人入土为安。到底是有长辈在世而病故的,停灵时间不宜久。
裴老夫人、裴夫人别提多失望了——元家过来这么久, 别说让她们走出佛堂, 就算是探望她们都争取不到,闹不好便是完全不能指望的了。但这也不是心急的事儿,元家又不傻, 总不会放着与太后娘娘息息相关的亲戚不认,眼下怕是在从长计议, 那么她们不妨再静下心来等一等。
这一点,婆媳两个倒是没揣度错。
元老夫人最怕的, 不过是惹得太后不悦,行事越来越谨小慎微, 对裴显和裴二夫人越来越客气,希望两家晚辈常来常往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元老夫人特地吩咐过元琦:“裴府的宜家和你年岁相仿, 她又新近丧母, 你平时要常去探望她才是。”
元琦犹豫道:“这……孙女只怕宜家表妹心绪低落,不肯见客,如此, 还是不去打扰为好吧?”
元老夫人有些不悦了,“宜家父亲与太后是怎样的叔侄情分, 你总该听说过一些。裴家二夫人和宜家,便是在明面上,太后娘娘也愿意抬举。论起来,宜家就算看不起你,也是应当的, 人家毕竟是嫡出的名门闺秀。”
顿了顿, 语气转冷, “被太后娘娘传唤进宫,说了几句话,就真把自个儿当盘儿菜了?话说回来,太后是不是敲打过你也未可知,以你那个脑子,大抵品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
元琦被传唤进宫,回来后没得到任何赏赐,也没任何下文,那就是说,裴行昭本心里不欲抬举元琦——大抵不想抬举任何一个元家人。
元琦只是个太后能随时拿来发作元家的引子而已。
元家的确要顾忌这一点,如今待元琦和别的闺秀一样,可也仅此而已。来日就算元琦得了太后赏识,元家也不会着意捧着她,维持现状即可,不然会闹得嫡庶不分家宅不宁,更惹太后不悦。
元琦听完,慌张地行礼告罪,“孙女绝不敢高看自己,是真的担心宜家表妹哀思过度,无心理会外人。不过,孙女会好生想想,送些可心的礼物给她,一来二去地熟稔起来,上门求见时便不突兀。”
“你看着办吧。”元老夫人道,“元家过得好,你便也能过得好,元家没好日子,你们姐妹几个只有跟着倒霉的份儿。”
元琦忙道:“孙女晓得,多谢祖母提点。”
待得回到房里,她就冷了脸。
她是庶女不假,可裴宜家的父亲不也是庶子么?——凭什么拿嫡庶之别比较她们两个?裴宜家胜过别人的,不过是运气好,有个权倾天下的太后姐姐,跟她自身的资质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祖母明确发话了,她不能不与裴宜家来往,而且要放低姿态,投其所好。
另一面,她倒是也不心急,想着兴许自己的礼物还没准备好,太后便会召见自己,询问眼下之事要如何处置才能安抚各方人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绝对能屈能伸。
而她没想到的是,正这么寻思的时候,便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太后召文武百官进宫议事。如此来说,便要有大的举措了,而太后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这一团乱麻,要怎样才能扯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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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百官齐聚的金殿之上,杨攸、林策也在。
凤冠华服加身的裴行昭更显雍容高贵,艳不可当。
她向下睨着群臣,缓声道:“今日请诸位进宫的原由,你们想必都清楚,便是倚红楼案、盗墓贼入侵太宗皇陵。如何料理,要与你们议,此外,哀家也想与你们聊聊家常。”
百官齐声道:“谨听太后娘娘教诲。”
“前日,乔阁老与哀家提及一个人犯,身在诏狱,却也能自得其乐,一次乔阁老去探望,人犯手里是一本《孝经》。”
乔景和与裴行昭提起的是廖云奇,廖云奇看书是实情。
“事情赶到这儿了,哀家便想起了《孝经》里的几句话: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裴行昭略顿了顿,“哀家以为,这几句指出的是,人要尽忠尽孝,却不可愚忠、愚孝,不知可有偏颇?”
偏颇自然是没有的,她想干什么,重臣阁员之外的人心里却都有了数,齐声说“太后娘娘睿智”之后,静待下文。
“愚孝的人,就算是在官场,也不在少数。”裴行昭笑微微的,“有不少人是不得已而为之吧?毕竟长辈闹到族里就够人喝一壶了,要是闹到官场,甚至上表,拼了命也难求个皆大欢喜。”
不少人笑了。一个孝字,真能将人压得进退维艰透不过气,毕竟不少朝代打的旗号便是以仁孝治天下,长辈开明那是自身的福气,长辈要跟你八字犯冲似的,那就只能认倒霉。
不然还能怎样呢?造长辈的反?上头少不得说,连自己长辈都不孝的东西,焉能指望效忠君父?
“只是,凡事都不能一言以蔽之,尽孝永远都不是错,永远值得传承,而愚孝也是放到何时也不可行的。”裴行昭道,“说句到底的话,哀家既然摄政,摄政一日,便一日是大周臣子,亦是大周历代帝王的臣子,眼下为了平定民愤,哀家便是有心愚孝愚忠,也办不到了。”
宋阁老与张阁老迅速递了眼神,联袂行礼道:“恭请太后娘娘以大局为重!”
英国公、裴显、杨攸、林策和其余阁员立刻跟上:“臣附议!”
随即便是余下的所有人等高声附和。
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么?当然不是,他们只是看出来了,顾命大臣与内阁已经达成以太后马首是瞻的默契,谁疯了傻了才会在这时候唱反调。
就在这时候,冯琛昂首阔步而来,双手托着明黄卷轴,到了裴行昭近前,欠了欠身,“太后娘娘且容奴才造次,先宣读皇上给文武百官的圣旨。”
裴行昭一抬手,示意他该干嘛就干嘛。
冯琛站定身形,高声道:“接旨——”
众臣齐刷刷矮了半截,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有言在先,巡游期间,万事皆由皇太后做主。先前多日,仰赖皇太后英明睿智,所听所闻庙堂中事,无一不心安神乐。
“近来太宗皇陵之事、倚红楼命案之事,朕与皇太后于书信中商议对策。皇太后已有定夺,朕深以为然,想来先帝若在,亦无他法。
“朕只望众爱卿一如既往,凡事听从皇太后懿旨,既是为朝廷尽忠,亦是代朕尽孝。眼前皇陵与命案之事,尤其如此,倘有抗旨者,即是存心陷朕于不忠不孝,法理难容,可当庭杖责押入诏狱,从重问罪。钦此。”
百官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领旨,心里都不意外,不过是非常熟悉的调子:我爹不在了,我小母后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们要是不听,我就跟小母后一起收拾你们。
冯琛收起圣旨,毕恭毕敬地放到龙书案上,又毕恭毕敬地向裴行昭行礼,然后侍立在一旁。
裴行昭对这插曲喜闻乐见。皇帝既然是君主,她就没有全然信任的时候,但他有这样的态度,有这份儿关键时刻站出来表态的心,对她对大局都有莫大的益处,他要是对着干,那还真有些麻烦。
她扫视过众人,言归正传,且直言不讳:“哀家不允许再有官妓营妓的存在,取缔南直隶北直隶所有收容官妓的所在,对此制定出相应的律例。”
治标不如治本,这的确是太后的处世之道,但很多人到底是没料到,她竟会做到这地步。
礼部尚书去守先帝皇陵之后,左侍郎倪元华便代行其职,执掌礼部。他与宋阁老私交尚可,事先已得到消息,此刻恭声道:“臣奏请太后娘娘,具体如何施行?礼部即便不能为皇上、太后切实分忧,起码能尽力告知朝堂之外各色人等,安抚人心。”
“倪士郎有心了。”裴行昭一笑,“哀家与内阁、英国公的意思是,男子流放概为服役,罪臣的女眷为何不可?张阁老、乔阁老、英国公,烦请你们与大伙儿仔细说说。”
这事情的章程,张、乔两位煞费苦心,难得的是英国公也时时跟进,私下里给了不少完全可行的好建议。
事情已成定局,裴行昭便不需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分量越重的臣子,越是需要政绩加持。而若相反,或者事过之后需要担责,便是她的事儿了。
三人躬身称是,张阁老先出言道:“到何时,纺织、刺绣、舂米、酿酒、制茶、造纸等等,都是不可或缺。朝廷可以从这些方面着手,选择相宜之地设监牢。”
乔景和接道:“罪臣女眷前去服役,过了年限便可离开监牢,另谋生路。如此一来,戴罪女眷可为朝廷谋利,不需再以色侍人。”
英国公晓得二人有意给自己留了余地,对他们颔首一笑,不急不缓地补充道:“因关押的多为罪臣女眷,监牢所在之地不宜偏远,却可在南北直隶选择偏僻的所在,废弃不用的地方并不少。牢头狱卒所需人手以女子为佳,内阁与我已拜托杨郡主、林郡主悉心挑选管教,事情定下来,二位郡主便可从速着手。”
随后,有官员提出枝节上的问题,三个人一一作答,直到将准备充分十分细致的章程全部说清楚。
不少官员一面听,一面不自主地颔首表示认可。
裴行昭做了最后的陈词:“有老话儿说祸不及妻儿,又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官妓、营妓的存在,却与这些背道而驰。连坐是古来已久的,只是,何必无休止地羞辱罪臣?种种酷刑还不够谁撒气平民愤的?
“站在金殿上的诸位,用官场的话来说,都是熬出了头的,很多事不消说,便可推人及己。
“今日同朝为臣称兄道弟,来日我获罪落难,妻妾女儿儿媳妇沦为风月之地的老鸨名妓,你得闲时前去捧场,甚至成为哪一个的裙下之臣,不惜杀人害命也要将弱女子养为外室——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世情?哀家是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至于营妓,日子更为艰辛,随军而行,白日里下厨浣衣,夜间服侍军中将领就寝,三不五时地当众献艺,美其名曰鼓舞士气。士气是靠声色鼓舞的?不过是为了享一时之乐、视人为玩物的托辞罢了。
“哀家从军到离开军中那些年,所经的上峰、过命的袍泽都不认同营妓的存在,朝廷送过去,一概奏请先帝另行安置。至于哀家麾下,也从未有过营妓,哀家带的兵从没有声色鼓舞士气,却是例无败绩。
“真有色心的,你给他再多营妓,他还是会犯下强抢民女的死罪;明白征战是为家国是为止战的将士,在两军阵前的每时每刻,只有御敌杀敌之心。
“自先帝在位期间起,军中允许女眷随行,也允许在军中成亲,有家眷的、尚未成婚的将士住所是分开来的,军中弟兄的女眷,有很多表现卓著,对此,哀家感激先帝。
“说到底,越是不开化的没有人性的国家,越是不把女子当人,譬如哀家最最痛恨的恨不得将之灭国的倭国,有不少男子开玩笑说,倭国是男子的极乐之地,据说那里的男子出门、回家时,女子都要跪在门口送迎。然后呢?那里的男子可曾有一丝人性?可有一丝良知?能偷就偷,能抢就抢,只要有机会,便是烧杀淫掠无所不用其极。
“大周没到那种地步,但对女子不公不仁之处颇多,倚红楼一案,令哀家反思良多,决意修改一些相应的律例。当然,哀家会先征得皇上允许,再着刑部、大理寺、监察院联手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