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品陈列台上放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布娃娃,她停在其中一个面前,内心百感交集。这个布偶,长得很像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
那只狗狗是隔壁奶奶送给她的。奶奶说,小狗和她有缘,这辈子只会认定她一个主人。狗狗真的很喜欢她,她一靠近,就用软软糯糯的小舌头舔着她的手心,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后来,狗狗六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送她去上学,还会风雨无阻地等在小区路口,一见到她出现,就兴奋地摇着尾巴飞奔过来。
没亲眼见过那个画面的人永远不会懂,一只鲜活的、独立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剧烈跳动的生命,倾尽全力地向你跑来,究竟是什么感受。
那是黯淡无光的小学生涯里,点亮她生命唯一的慰藉。
喻婵低下头,指甲紧紧地攥着手心。
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会在某个梦里,和那只狗再次相遇。梦境很美好,可现实就像一把生锈的铁锯,在她心口缓缓划过。钝刀子割肉,最能让人痛苦。
“你喜欢这个?”身后忽然被投下一大片阴影,带着阵沁人心脾的木质香,驱散了周围难闻的烟味。
喻婵呼吸一顿,转身和他对视。
电玩城灯光明亮。
清透的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优点悉数放大。深邃透亮的眼睛黑如松墨,被纤长的睫毛掩盖在阴影下。眼尾微挑,下颌线条流畅如画。
见她抬头,他轻松地展颜一笑,俊秀的五官瞬间变得生动,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喻婵真的以为,好看到发光,只是作家们夸大写出来的形容词。
她强行克制住内心想要蓬勃而出的心动,冷淡地回答:“不喜欢,就是看看而已。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挡路了,我这就走。”
“等等,”程堰伸手按在射击台上,圈出个小空间,拦着她的去路,轻笑出声,“你最近不会真的谈恋爱去了吧?”
喻婵看着面前的这只手,指骨分明,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
明明白白没什么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如果是有眼色的人,大概已经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就此作罢。
可有眼色的人不是程堰。
他意味深长地弯腰,和她平视,看着她小鹿般晶莹的眼睛,嘴里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喻婵耳朵里,仿佛有细小的绒毛在耳廓中划过:“那就是在生我气了?”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电磁,低沉中又有些颗粒的质感,“嗯?”
喻婵别过头,面前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生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她的世界里仿佛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而她,只是这张网里的一只猎物,被缚住手脚,无论如何挣扎,都找不到逃离的方向。
“学长,你想多了。”
程堰望着喻婵有些哀伤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让我猜猜,”他托着下巴,“是那天从桌球馆回学校,没送你吗?对不起,我那天不知道外面在下雨。”
他的道歉来得坦坦荡荡,干脆得让喻婵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像程堰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子弟,从来是不屑于低头的。他们有不低头的资本,无须在意身边人的感受,就算惹得别人不快,也会被当做真性情。
可程堰不是这样,他会因为那件在她看来,都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诚恳地低头认错。
他真的和其他人不同,有一颗温柔又柔软的心。
喻婵更难受了,她不想在永远地失去他之后,再意识到他有多好,这就像在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死水中孤独地挣扎。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么解释也有点儿推卸责任的意思。”程堰伸出手,掌心中躺着一把游戏币,他走过去和老板交涉几句,老板给他递过来一把气.枪。
他戴上射击眼镜,双手托枪,试了试准心。
走过来站在喻婵身后,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指着她之前一直盯着看的小狗布偶:“你现在可以大声地骂我几句出气,或者,我拿那只狗给你赔罪,怎么样?”
他的声音自信而笃定,仿佛那只布偶狗已经是囊中之物一般。
喻婵深吸一口气,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心猛得往下沉,仿佛要跌落地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颤,又格外清晰:“学长,布娃娃应该送给你女朋友,她还在楼上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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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修)红颜知己?我要那个干嘛?◎
大厅里依旧闹哄哄的,半小时前还在这里哭泣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手机玩王者荣耀,身边还摆着一份肯德基儿童套餐。
大师姐五分钟之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他们要进密室了,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
喻婵找了个空位坐下,无视周围人惊艳的目光,掏出手机安静地背单词。
过了一会儿,前台引导员在喇叭里召集下一场的玩家们到休息室门口集合,接受检票。
见喻婵起身跟着向那边走,旁边几个男生有些蠢蠢欲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她这边看几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喻婵不想多惹是非,加快脚步跟在引导员身后。
忽然,有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脚下没站稳,被惯性带着向前踉跄几步。喻婵眉头微蹙,有些不悦,转身看着身后的“肇事者”。
那人是刚刚那几个男生之一,他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道歉:“美女,对不起呀。你一个人吗,咱们一起玩嘛。”
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喻婵后撤一步,防备地和男生拉开距离。她想起上次在游乐园门口的遭遇,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男生没什么好感,冷漠地摇头:“不了。”
男生好像根本没看出喻婵的冷漠和防备,有意无意凑近靠在她身上,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脂粉味:“美女第一次玩这个密室吧?这里面有个新郎新娘的角色,你一个人万一抽到新娘了,被别的男人占便宜了怎么办?跟我们组队,我们几个保护你呗。”
喻婵后背紧绷,警惕地看着男生,这人毛手毛脚的行为让她很厌恶,正色道:“我们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可以离我远一点儿吗?”
这个男生叫林随文,自认为大小也算是个帅哥,在学校里也经常被校草校草地叫,身边围着一堆追求者。在他看来,自己能纡尊降贵来找喻婵搭讪也是给她面子,没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真是不识抬举。
他余光一扫,发现身后的同伴们在挤眉弄眼地朝他使眼色,好像在嘲讽他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拿不下。
林随文嘴角向下撇,狠狠地推了喻婵一下:“装什么清高呢?一个人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找艳遇吗?还是说,你是来卖的,多少钱一晚啊?”
喻婵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冲动,劝自己不要和这种没受过教育的人多纠缠。
刚想去找密室的工作人员,忽然,有人从旁边闪出来,挡在她面前,袅袅清香顺势四散而开,压制住林随文身上那股腻人的脂粉味。
喻婵愣了几秒,有些不理解,程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不应该陪着尤利娅在密室里吗?
程堰将喻婵牢牢护在身后,随意地扫了林随文一眼,不正不经地笑着打趣:“哟,哥们长得挺帅呀,我有个朋友,单身了三十多年,一直没对象。他特别喜欢你这种的,要不咱们几个一起组队玩?”
林随文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有些畏惧他带来的压迫感,不由得后退几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恼羞成怒,提高声音给自己壮胆:“你谁呀?神经病吧。”
程堰丝毫不受他激动情绪的影响,漫不经心地回答:“咦,来玩密室不就是为了艳遇吗?哥们你怎么开始装清高了?还是说,你嫌价格低了?”
林随文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故意找茬,脸色由红到青:“耍我是吧?”
程堰眉骨上挑,低头看着林随文快要喷火的眼睛:“别急呀,我那个朋友北城三套房呢,不会给不起的,哥们,开个价呗。”
这时,检票大哥恰好走到他们身边,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一嘴,检完票之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林随文一眼,嘴里发出叹息的“啧啧”声,摇着头走了。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比说出来更能让林随文难受。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想解释,终于在大叔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喊出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原本没几个人注意到这里的争执,他这么一喊,百无聊赖的大家瞬间把目光集中过来。
程堰勾唇轻笑,表情无比真诚:“哥们,一个月三万,这价钱够买你吗?不够了你再提,放心,我朋友有钱,出得起价。”
有人听清这句话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表情兴奋,一副听到了大八卦的样子。
林随文不是没注意到那些窃窃私语,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涨,整张脸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从小到大,他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喻婵听着程堰逗狗似的语气,忍不住想笑。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的夕阳下,坐在墙头边,三言两语,就能逗得那些小混混们团团转的少年。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张扬而热烈,不会假装体面跟对方讲道理,而是玩游戏似得,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戳在别人身上的刀子,尽数还回去。
林随文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滑稽,喻婵捂住嘴巴轻笑出声。听到林随文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嘲笑羞辱他的意思。
被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对程堰发火,骂骂咧咧地转身,拉着那几个狐朋狗友离开大厅,背影有些灰溜溜的感觉。
喻婵已经快笑得直不起腰了,在那名男生身上,她彻底学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未来很久,他都不敢再随意对女生出言不逊了。
程堰缓缓转身,抱着胳膊静静地等喻婵笑完,状似惋惜地叹气:“唉,看来只能让我朋友继续单着了。”
喻婵见他还在认真演戏,憋笑憋得肩膀直颤:“那还挺可惜。”
引导员在对讲机中确认检票员的工作已经结束,拿着身份牌大声喊:“三点场的《良辰吉日》玩家跟我走,咱们去一号休息室。”
她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极具穿透性。
喻婵被惊得回过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迅速转身,收起笑容,闷着头往前走。
还没迈出几步,就被程堰扶着肩膀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
“这就走了?”他清澈的眼眸中情绪不明,嘴角的弧度轻佻揶揄:“没良心,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个麻烦,连句谢谢都没有?”
“刚刚的事,谢谢学长。”喻婵的指甲掐着手心,她每次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做这个动作。
白炽灯刺眼地挂在头顶,洒下的白光照在各处,映得喻婵瓷白的皮肤宛如一块通透的美玉。程堰不合时宜地想,她很适合纯粹的颜色,不管是纯粹的白,还是纯粹的红,其它多余的色彩出现在这张脸上,都是冗余的累赘。
印象中她化妆的样子并不多见,就连当初开学典礼上台领奖,都是素着一张脸。好像只有去采访老教授那次,她淡淡地涂了个口红。
那件被印上口红印的衣服后来被王姨洗干净收好挂进家里的衣柜,程堰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没扔掉它。
“这才对。”
他冲喻婵笑了笑,示意她一起去休息室找引导员:“走吧。”
喻婵没回答,安静地走在前面。程堰的存在感太强,那些木质清香仿佛枷锁,让她的手脚难以正常活动。她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试图转移注意力。
一分钟前,大师姐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上面是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配字:某人终于如愿摔进男神怀里了。
喻婵愣了愣,有些奇怪。
照片里的手是尤利娅,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是限量款,林安前几天还跟她抱怨,自己在法国实体店都抢不到。
如果这是尤利娅的话,另一只手又是谁呢?
一分钟前,程堰还在逗狗似得逗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生。
难道她并不是程堰的女朋友吗?
可是,他们之间的亲密和信任,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会有的样子。
喻婵记起她高三那年,程堰曾经作为优秀毕业生,受校方邀请,回学校进行交流讲座。
讲座结束之后,喻婵怀着小心思,找到负责这次会议的老师,请求留下帮忙打扫会场。她借着搬材料的机会和他擦肩而过,仅仅是这样,足以让她兴奋很久很久。
大厅打扫干净之后,喻婵拖着垃圾袋,去大楼后方的垃圾池边扔垃圾。
在楼梯的拐角处,不经意间听到程堰和朋友们的闲聊。
他被一群男生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衬得周围所有人黯然失色。
喻婵不由得看呆了,攥着垃圾袋,许久都没动作。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就爱讨论谁的女朋友最漂亮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程堰身上。
有人羡慕地说,程堰的女朋友可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班花,那女孩漂亮得走在路上,都会被误认为是某个流量明星。
程堰挥手挡掉别人递过来的烟,似乎是不太高兴:“早就分了。”
周围人都有些惊讶:“这么漂亮的妹子,怎么就分了?不愧是程少,身边的女朋友就没坚持过一个月的。”
还有人对此颇有心得,一脸得意地向大家传输经验:“你们这就不懂了吧,女朋友只能有一个,但是红颜知己可以有好几个,咱们程少这智商,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会看不破吗?”
几人嘻嘻哈哈着越走越远,喻婵垂头丧气地望着程堰的背影,莫名有些闷。他没跟那些人一起走,而是选了个相反的方向,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所以,尤利娅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吗?
不需要负责没有限制,享受着暧昧带来的快乐,但没有所谓的责任义务之类的枷锁。
喻婵很唾弃自己的意志力,下决定的时候干脆利落,执行的时候反而拖泥带水,说好要忘掉他,还是忍不住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
作为在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知名高校,一中吸引了不少富家子弟和高知子弟。
这些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各大校园八卦的主角,把睡了多少人、有多少暧昧对象当做炫耀的资本。他们花天酒地,任性妄为,不管捅出多大的篓子,都不用担心会承担后果,因为有父母帮忙兜底。
比如当初在死胡同的堵着程堰的红毛小混混。
另一种则高高在上,待人疏离但是礼仪周全,从不屑和普通同学多说一句话,习惯性无视其他人,和家世相当的同学组成牢不可破的小圈子。
而程堰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学长,被所有同学崇拜,被大大小小的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挂在嘴边称赞。
喻婵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傍晚,在晚霞下熠熠生辉的少年,和她一起,将霞光披在身上,肆意地在街道上狂奔。那是她的灵魂第一次感受到自由。
他身上的所有特质都令人沉沦,让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甘愿成为许许多多不自量力仰望天光的萤火虫之一。
她被这种情感支撑着,走过单薄苍白的高中三年。总想着,就算只是萤火虫,也要做一只竭力发光的萤火虫。哪怕机会微不足道,也想试试,成为那个最优秀的学妹,让程堰有一天能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