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喻婵从没涉足过的世界。不要说亲身经历,在她的生活里,这种经历就连听都很少听闻。
她听得津津有味,像只急于吸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所有与程堰过去有关的事。
“最牛逼的还是我的好大儿,就是你程堰学长,”梁齐说到最精彩的地方,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当时我们拍volg的相机在他那儿保管,他大晚上不睡觉,去山腰拍星星,结果好巧不巧,在那遇到了头雪豹。”
“啊!?”
喻婵听得入神,忍不住小声惊呼。
“我们当时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是你这反应。按理来说,雪豹特怕人,那地儿又是旅游区,开发过的,雪豹应该不会出现才对。但是那天晚上,偏偏让他遇上了。”梁齐想起什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只雪豹是个幼崽,嘴里还叼着猎物,估计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吃东西。他怕吓着那雪豹,拿着相机在雪地里趴了三个多小时。要不是那天早上,我醒得早,顺着他的标记找过去,估计他就得在雪山长眠了。”
中考完的那年,程堰应该也就十五岁。原来在那个时候,他的性格已经有雏形了。就像是自然界狼群中强大坚韧的头狼,总是下意识保护那些比他弱小的生命,无论是动物还是人。
有的人,天生就有身为领袖的气质。
喻婵借着夹菜的动作,偷偷看了眼程堰,他端着杯酒,靠在椅背上,淡笑着听梁齐讲这些当年的事。一般人经历这种事,简直可以一辈子拿到酒桌上当谈资。但他却很淡然,看不出任何自得意满的味道。
“那后来呢?”
喻婵急切地想知道后续。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了程堰:“我拍到的视频,证明了那片区域的确有雪豹出没,后来那地方就被封起来,做雪豹的栖息地了。”
喻婵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狐疑地看向程堰,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某些东西瞬间呼之欲出。
“学长,你们当初,不是旅游,是专门去拍雪豹的吧?”
没等到程堰说话,梁齐率先感叹起来:“嗬,不愧是高考状元,脑瓜就是聪明。”
这算是彻底肯定她的猜测了。
在她的注视下,程堰笑着点点头:“是也不是,其他人的确是去旅游的,我跟梁齐是去拍雪豹的。”
他拿起旁边的果汁给喻婵倒满:“我当时资助了几个小学生,有一次他们给我写信,说家里那边有雪豹,但是去那旅游的客流量太大,雪豹的生存空间被越挤越窄。那些小孩的话还挺有意思的,他们说雪豹是雪山的守护神,但是外来的人不懂敬畏。”
“后来我上网一查,好多人都说那地方有雪豹,但都只是传言,没有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关景区,雪豹只能继续躲着人,越躲,越拍不到。就是个死循环。”
喻婵没想到整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当年的程堰只有十五岁,仅仅因为小朋友的几封信,和网上半真半假的传言,就能带着设备和朋友一起,跑到几千公里外的雪山去探险。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喻婵根本就不敢想。
而且,这件事的危险性不仅只在于雪山,还有一些潜在的人为因素。
毕竟,要保护濒危动物,就总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但程堰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当时有很多专业的动保组织都派了人去,如果不是我,也会是他们。”
他说的很轻松,但当时有多惊险,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就能窥见一斑。
十五岁的年纪,其他小孩都在干什么?
喻婵想了想自己的十五岁,迷茫,无措,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抱一本书去小公园的长椅上看书,偶尔能画出张新的作品,考试拿了满分,就已经觉得自己比同龄人了不起了。
前几天任婷婷问的那个问题,喻婵忽然就有了答案。
她为自己当初片刻的迟疑感到羞愧。
程堰就是程堰,自由和勇敢是他灵魂的底色,这些东西,不管外表再怎么面目全非,底色都不会变。
烈日不熄,她喜欢的少年就永远灼热灿烂。
回忆缓缓收束,喻婵的意识回归现实。
于洋大步流星地跑过来,连连向喻婵和姜晴道歉。
喻婵的心思都在程堰身上,可他仿佛有些不开心,沉默着进来,在办公桌上取了个什么东西,冲于洋和姜晴点点头,又沉默着出去,全程没给她留下一个眼神。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喻婵努力说服自己想多了,压下心里的失落,扬起个甜甜的笑容:“于洋学长,早上好。”
姜晴的脾气就没有这么好了,把于洋搭在桌子上的手拍了下去:“怎么回事,今天你可是迟到了20多分钟。”
于洋赔笑道:“冤枉啊我的姐,你也知道程哥那个祸水体质,走到哪都有人冲上来表白。我俩刚刚走到行政楼那边,就被一姑娘缠着了,被拒绝以后,在程哥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程哥愣是没一点儿表示。”
“你俩就站那看着她哭?”姜晴狐疑道,“程堰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是撂下句拒绝就走人的吗?”
“不知道,估计是那个女生比较特殊吧,乖乖女好学生那一挂的,”于洋冲姜晴挑挑眉,“你懂的,跟戚心语一个类型。要我说,她要是换个风格,程哥八成还会多看她几眼,但是这个类型,真的没戏。”
姜晴敏锐地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她轻轻地扯扯于洋的袖子,给他眼神示意。
“你眼睛酸吗?”于洋丝毫没get到姜晴的意思,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水递过去,“早就跟你说不要用眼过度了,你还天天凌晨两点钟在王者峡谷里遨游,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喻婵手里修改着姜晴的作业,注意力却全在于洋的话里,她没抬头,装作随闲聊,小声问道:“程学长是对好学生有什么意见吗?”
于洋忽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喻婵也是个好学生,还是好学生里的top1,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喻妹妹你别多想,程哥不是不喜欢好学生,他自己还天天名列前茅呢。主要是因为以前的一些不愉快,他在感情方面,就不太喜欢乖的那一挂,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这句话宛若炸开的平地惊雷,喻婵清楚地听见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轰然塌陷了。
一片废墟中,她握着笔的手没忍住,颤抖着在姜晴的作业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像只在白纸上蠕动的虫,恶心又可怖。
她急忙放下笔:“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某些答案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一丝希望,以为自己或许就是那个能改变对方的例外。殊不知,人人都只是平凡普通的凡人,左右不了宇宙的进化,更左右不了早已明确的事实。
程堰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女生,这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了。
只是她,还心存着最后的幻想,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现实。
姜晴注意到喻婵微微颤抖的嘴唇,急得不行,又没办法正大光明地说些什么安慰她。
她狠狠剜了一眼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要吃了他:“于大洋!!你不赶紧学习,在这叭叭叭个没完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完结倒计时正式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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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喻婵脑子里仿佛装了一圈立体环绕的高音喇叭,循环播放于洋的这句话。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上完了整堂数学课,所有的知识点讲得条理清晰,还顺带帮姜晴和于洋点评了上次课留的作业,仿佛丝毫没受那些话半点儿影响。
直到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躲进卫生间,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她才放任自己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没让任何人发现。
她不善于在外人面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和笑,对于她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事。
相比情绪外放,她更喜欢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确认周围的环境舒适安全,才会像小兽一样,自己给自己舔舐伤口。
专业课上的老师经常讲,人的情绪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内心的欲望。这句话喻婵深以为然,她总是活得很克制,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永远把自己的欲望排在最末端,相应的,也会习惯性将所有的情绪掩藏。
整个人就像一汪平静的池水,表面上无波无澜,内里暗藏汹涌。
所以不管心里再怎么乱得七零八落,她面上总是一脸平静,淡然自若,有时候装得久了,假的就会变成真的,渐渐的,好像的确没什么事能影响到她了,得不到的东西,她就催眠自己本来就不想要;比赛途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她索性直接弃权,不干净的名誉,她也不屑于争。
高中的同班同学没少调侃,说她仿佛已经提前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无欲无求,分明是个被困在穷途末路久了,连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反正人生已经足够完蛋了,再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希望和意义,干脆躺平放弃,混吃等死。
直到程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被重新染上了色彩。
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是另一个样子,原来十七八岁的天空,真的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希望。
原来真的有人,能披着满身霞光,活得自由又热烈。
于她而言,程堰并不仅仅是十六岁的少女心事,更是一片狼藉的生活里,偶然窥见的月光。
如水的夏夜里,月光皎皎,连带着她的一颗心,共同沉醉在其中。十六岁的喻婵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她想重新打起精神,努力拼一把,去追逐那片澄澈的月色,看看站在那个人身边,看到的会是怎样的世界。
喜欢程堰,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直面内心的欲望,第一次想为自己的欲望而努力。
尽管程堰并不喜欢她。
真的……不喜欢吗?
他在她被所有人谩骂的时候,收留她回家;带她去齐奶奶的馄饨店吃饭;帮她找到C大最好的教授当导师;给她介绍工作,在她面前流露出从没见过的脆弱。
她是个很不喜欢记下生活琐碎的人,但和程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总能精确地把细节复述下来,记得他的脸,记得当时的星空,记得他们并肩而行的时候,脚下的影子曾有过片刻的重叠。
于洋说,他不喜欢乖乖女。
可他还是纵容她留在他身边,和她做朋友。
她在他那里,会不会有一点点,是不一样的……
喻婵从低迷中振作起来,暗恋本来就是一场听不到回声的呐喊,当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早该预料到今天。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掬一把冷水洗掉脸上的泪痕,确认看起来没有哭过的痕迹,重新回到宿舍。
上完课的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坐在书桌上,鼓捣美甲工具。
喻婵冲她们打声招呼,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拿出平板看文献。
北城的项目马上就要开了,听大师姐说,到时候,他们这整个项目组的人,都要写五千字的文献综述交上去。
写综述考验的就是归纳整理的能力,这对文科生出身的喻婵来说并不难。
她看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总结完了第一篇文献里的重点。
任婷婷和陈知薇担心打扰到她,刻意放低了讨论的声音,没曾想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婷婷,薇薇,可以帮我个忙吗?”
……
一小时后。
任婷婷看着面前娇曳如盛放蔷薇一样的喻婵,忍不住惊叹出声:“天呐,小婵儿,我以为平时的你就已经是咱们宿舍的颜值天花板了,没想到化完妆以后的你,才是真的绝世大美女。”
陈知薇放下手里的卷发棒,替喻婵整理好发型,忙不迭跑到任婷婷旁边:“我看看我看看。”
少女清透白皙的脸仿佛上好的绸缎,缎面上刻画出无暇的五官,明眸善睐,杏眼含光,柔软的红唇娇艳欲滴,美得有些失真。
原本又黑又直的长发烫出几个自然的弧度,轻盈地挂在肩头,给她的美增添了一丝浓艳的气息。
如果以前清汤寡水的喻婵是株清新淡雅的风信子,那现在的她,一定是丛危险又迷人的带刺蔷薇。
陈知薇呆愣几秒:“婵婵,你老实交代,你真不是什么公司的女演员,来我们学校体验生活的吗?”
喻婵被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害羞,难耐地捂着发热的脸颊:“哎呀,你们别这么夸张,”她不确定地拿起旁边的化妆镜照了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啊,要不卸了吧。”
“哎哎哎,不行!”任婷婷忙阻止,“你忘了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说好的要挑战另一种风格的,怎么能刚开始就打退堂鼓?”
喻婵还是有些不确定,“我这样真的好看吗?”
“你信我婵婵,”陈知薇笃定地拍拍喻婵的肩膀,“我敢说咱们心理系,你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喻婵点点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化妆后的样子,脸上多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颜色,看起来就像变成了新的自己。
这个样子,应该就是程堰很喜欢的那类风格了吧。
她们实验室下午的组会程堰也会参加。他的导师和裴植老师最近在合作一个新项目,连带着,他们两个团队的学生,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其中最开心的莫属尤利娅。
她追求喻婵的某个师兄已久,现在有机会和他一起共事,每天的笑容溢于言表,遮都遮不住。
这是两个团队第一次开组会,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参加。也就是说,喻婵有了正大光明地见到程堰的机会。
不知道,程堰看见这个样子的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像好友们那样,对她的新风格留下句称赞吗?或者,肯定一下她敢于尝试的勇气。
组会下午四点才开始。
而喻婵的心,不到一点,就已经开始兴奋了。仿佛揣着一头好动的小鹿,它在里面横冲直撞地跳个不停,连带着她的心也砰砰作响,无法平静。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草草吃完午饭,喻婵整理好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背着帆布包小跑着赶去实验室。
然而,刚出门,她就后悔了。
中午那会儿信誓旦旦要换风格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一次用这样的风格出现在外人面前,心里忐忑个不停,生怕收到别人的异样眼光,下意识想埋着头走路,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这都只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她今天可能命犯水逆。
没走两步,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断了,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滑落,掉入满地的灰尘里。
捡项链的时候,还被静电打了一下。
喻婵看着那根只在她脖子上待了不到半小时的项链,心口忽然一阵压抑。
理智告诉她不该迷信,但这根断掉的项链,还是让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实验室在主校区的最东面,步行过去,要花大概半个小时。喻婵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一路上被尚存余威的太阳烤得嗓子几乎要冒烟。
刚踏进实验室大楼,就接到学习委员的通知,要她回宿舍交知识竞赛的报名材料。
喻婵满头雾水:“我没有听说过要参加知识竞赛呀?”
“你不是高考状元么,这种要用脑子的比赛,当然得你上了。”学习委员没好气地回答,“拒绝没用,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