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植老师需要把c城的项目收尾,最早也要过完年之后才能过来。
也就是说,喻婵还要再在杨老师的手底下待两个多月。
她小声地叹了口气,揉揉有些酸涩发胀的眼睛,继续处理手头这些枯燥的表格。
今天是周六,难得的好天气。
太阳久违地从云层里探出来,舒展着柔软和煦的光芒,均匀地撒在大地上。
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跟朋友约好出门逛街,一大早就没了踪影。
中途有个叫桑琪的女生回来过一趟,见喻婵在书桌前坐得板正,惊讶地问;“喻婵,你今天没跟朋友出去玩吗?”
问题出口的瞬间,对方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没等喻婵回答,补充道:“你要是找不到人一起的话,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看电影呀,电影院就在我们学校旁边,离这边很近的。”
喻婵指着电脑无奈地扯出一抹苦笑:“这些东西还没做完,我今天大概是出不去了。”
桑琪离开之后,宿舍再次陷入到无人的静谧里。喻婵坐得口干舌燥,放下鼠标起身接了杯热水,沸腾的蒸汽自下而上翻滚着冲出杯口,迎面贴在眼镜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白色屏障。
再回到书桌前,电脑弹出了一则弹窗新闻,头版头条上赫然写着中国大学生赴美赢得CFA全球投资分析大赛冠军的标题。
镜片上的雾气散去,新闻下方的配图清晰地摆在屏幕上,被迫映入她的眼帘。
人群瞩目的正中央,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并排站在一起,中间的男人身姿颀长,单手握着奖牌,脸上的笑张扬如风,有种在狂风骤雨里也能鲜衣怒马地乘风踏浪的自信。
喻婵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那张照片。
他脖子上的这条领带,还是她帮忙选的。当时,他们团队对穿什么服装产生了分歧,有人想要领结,有人想要领带,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据理力争。
程堰看得没意思,在微信上给喻婵发消息:[你觉得领带好看还是领结好看?]
喻婵那个时候正在实验室加班,收到消息的时候又惊又喜,浑身的困顿和疲惫被一扫而空。
她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程堰带领结和系领带的样子,指尖在键盘上飞速划过,给程堰回复:[领带吧。]
她在c大,正式被程堰看到的第一眼那次,他就系着条领带,上面的温莎结被她记在心里很久很久,至今都印象深刻。
现在,看到他真的采纳了她的意见,喻婵心里充满了一种奇特的甜蜜。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像棉花,充盈进心口,仿佛被扔进一团柔软的云层里。
程堰,他一直都是能让万众瞩目的焦点,无论站在哪里,无论台下有多少观众,他总能游刃有余,轻盈自若,仿佛这一切本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人生的主角。
思绪迅速飘飞至一个月之前的那个月夜。
站在时间的洪流中从后向前看,喻婵总觉得,那天晚上的经历,仿佛只是她在酒意正浓时,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黄粱美梦。
她从不觉得自己能有让美梦成真的运气,自己一直都是个运气很不好的人。小时候买饮料没中过再来一瓶,排队买个什么东西,也总是恰好到她这里售罄。
但如果有人告诉她,人生前十九年里的所有运气,都是为了那晚,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并甘之如饴。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程堰在她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只是隔着屏幕隔着时空望他一眼,那颗被表格折磨到木然的心,就能瞬间活过来,窝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这些天,她一直刻意忽略心里那团奇异的情绪,把对程堰的思念压在心底最深处,尽力不去想,不刻意提起。
她怕自己再多念他一次,就会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把那些辗转反侧的少女心事一股脑地告诉他。
想要表白的冲动在心底最柔软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了能够魅惑人心的艳丽花朵,勾引着喻婵的理智,引她向下沉沦。
但如果表白失败呢?
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她就要永远地失去程堰了。
因为实在太珍之重之,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会失去他这个朋友,她也不愿尝试。
自己和自己争吵本身就是一场折磨。
从早到晚,每天只要一睁开眼睛,这两种想法就会在脑子里打来打去,交替着占据上风,谁也不服谁。
喻婵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索性强迫自己不去想,摆出自己一贯的鸵鸟心态,逃避固然可耻,但是真的很有用。
没想到今天在新闻弹窗里,和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再次相遇了。
这张照片就像一个导火索,解开了有关程堰的所有封印,被压抑的思念成百倍地增长,化作遮天蔽日的巨大海浪,咆哮着冲破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去试试吧。
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勾着一条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被牢牢地系在她的心头。
虽然理智尚存,但她却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向天平的另一端倾斜。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心烦意乱地划开手机,微博上这件事的讨论度已经变得很高了,有些知道这比赛含金量的人直呼这群学生牛逼,当场膜拜大神。当然,更多的是来看脸的吃瓜群众。
在一则评论最多的赛后采访视频里,一堆人对着程堰直呼老公,他被无数盏闪光灯包围着,看向摄影机时,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深邃清澈,仿佛无底的漩涡,迷人又危险。
[我的天啊!!这又是哪个小姑娘的青春啊!]
[原来我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来凑数的,呜呜呜呜……]
也有嗑cp的:[这个站在队长身边的姐姐气质也太好了,这两个人真的不是一对儿吗?郎才女貌,并肩走向世界巅峰,这是什么言情小说照进现实?]
有人在下面回复道:[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身边了。上面那个大胆点儿,把这位是我的高中学长,从高中时代就已经很牛逼了。他旁边这个跟他好像还是发小,青梅竹马的那种。果然优秀的人都是物以类聚的。]
[青梅竹马?!我的天,更好嗑了有没有!!!]
[……]
这条评论迅速被顶到最上方,就连发布采访的博主也给它点了个赞。
喻婵急速升温的大脑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静下来。她到底怎么了,发个烧,就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吗?
程堰从来都是人海里熠熠生辉的少年郎,他的身边最不缺鲜花掌声,也不缺粉红色的少女心事。他来自人海,最后也会归于人海。
而她,只是他漫长人生里短暂地路过的一处微不足道的风景。
采访视频里,他和旁边的女生对记者们的问题对答如流,两个人彼此相视一笑,恰似一对儿璧人。
只是隔着一个屏幕而已,喻婵却觉得,她和之间,分明是无数个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太普通,又太平凡。
易地而处一下,她想不到任何程堰可能会对她另眼相待的理由。
这样的她,拿什么去告白呢?
喻婵闷闷地喝光杯子里的水,关掉手机,一门心思地扎进那些做不完的表格里。
这种时刻,忙碌反而成了一种幸福。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划到十二月月底。
这段时间,程堰在国外忙比赛,她在北城忙试验,两个人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
喻婵不是没想过去找程堰,但她总是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跟他讲话,又怕自己的消息会让他觉得打扰,对她不耐烦。
她总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在源源不断的患得患失里迷失自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选择。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大街小巷的商户们都挂满了跨年的宣传标语,有的还在门楣上挂了个红灯笼,以求在新的一年里能搏个好彩头。
实验室里的同学们早就没了工作的心思,见缝插针地讨论今晚要去哪里玩。有的说要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喜剧片,有的想去江边看今晚的跨年烟花。
这种话题喻婵往往都没办法参与进去,她初来北城不久,对学校周边的一草一木都还不熟悉,更不用说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通通都不了解。
况且,她本来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
在她的认知里,看电影,看烟花,吃饭这些事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身边有人陪着一起做。
重要的不是看了什么电影,也不是烟花漂不漂亮,而是那个一起的人。
她在这没亲人没朋友,就算是想出去玩,都找不到伴。
跨年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跟普通夜晚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普通的晚上不需要加班,而她,跨年夜还在帮杨老师的老婆测数据。
喻婵望着眼前这些复杂又冗乱的数字,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今晚可能又要加班到两点多钟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
听见这个特殊提示音,喻婵的眼睛立马亮了几分,又惊又喜地划开屏幕。
正上方果然躺着程堰的消息。
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堵在胸腔里。
他说:[在干嘛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23:32:38~2022-04-13 21:3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冬日与你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waysKK 15瓶;藏起月亮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要不要跟我一起翻墙出去玩,小状元?◎
触在键盘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紧张一直抖个不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了半分钟都没发出去。
她攥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过载的大脑冷静下来。
另一边,程堰大概是看她太久没回复,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叮叮咚咚的铃声反复敲击在喻婵紧绷的神经上,平复了半天,她反而更紧张了。
“学长,”她压着嗓子不让声线颤抖,“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许久未见,再次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喻婵忽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听出他正在电话的另一边轻笑,于是她也跟着笑,讲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天边的月牙,轻松又惬意。
“可,可以,”她放下鼠标,起身走到实验室窗边,“就是很意外这个时间点,一般来说……”
他这两天刚回国,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之前刷朋友圈,于洋发过去机场接机的照片。
窗外的明月挂在梧桐树的树梢枝头,浮光漾影,明净皎洁,偶尔有几只黑影快速从旁边的楼梯角穿过,那是门卫大叔养在院里的猫猫。喻婵握紧手机,眼睛四处望着周围的风景,脑子里却全是程堰的样子。
她记得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他那天的风,也记得和他在一中后墙边重逢那日的云,清风明月,朝霞晚云,它们帮她一起记着,那些和程堰一起经历过的每个瞬间。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喻婵忽然很想见他。
思念一旦破了壳,只会愈演愈烈,细细密密地流淌到心里的每个角落,淹没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
而后,化作一声声入耳噬心的呐喊。
“你是不是想说,”程堰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一般来说,今天这种日子,大家都在忙着跟朋友一起跨年?那你呢?”
喻婵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唇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加班,有几个样本需要尽快统计出来交上去,”她故作轻松道,“不过,马上就能做完啦。”
“你一个人?”程堰不解,“裴植老师什么时候也开始压榨学生了,假期还得加班到这么晚?”
“不是裴老师,”喻婵捂着听筒小声把杨老师的事迹跟程堰吐槽了几句,“我们几个同门前两天还开玩笑,说我们是学术民工来着。”
“喻婵。”
程堰忽然叫起她的名字,和以往一样,尾音轻轻蜷着,像是投进她心湖的一枚翠玉石子。
其实,在以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喻婵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小时候,父母常年不在家,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和家里的保姆照顾她。上小学那年,奶奶带她到学校报名,写错了字,把“婵”写成了“蝉”。
就这样,喻婵被人叫了两年的小知了。小孩子的恶意总是明显又直接的,他们说她家里人给她起这个名字,就是把她当成泥地里的蝉,又脏又丑,还惹人烦。
喻婵哭得不行,回家的时候,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她给妈妈打电话,问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个名字。
沈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就像一汪温柔的水,她柔声地安慰嚎啕大哭的喻婵:“我们心心的名字才不是什么知了,是他们没文化,太无知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和你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聚少离多,一家人经常见不到面,所以才从东坡先生的词里摘了一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游子望月思乡,心心就是爸爸妈妈的月亮。不管我们走得再远,都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后来,再去学校的时候,她叉着腰,把沈茹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那些笑她的小孩们听。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自然听不懂,照旧拿这件事开玩笑。
但喻婵已经不在意了,她从字典上查到了“婵”这个字,照着上面的字把旁边注释里的那句诗抄在笔记本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从此,每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她都会想到这句词。尤其爱听程堰这么叫她,每听一次,她都觉得有种无端的亲昵。
程堰低低地笑了几声:“你怎么这么乖啊?”
这话听着没来由有一种隐约的无奈,落在喻婵的耳朵里,挑得她心口都变得酥酥麻麻,搞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绪。
程堰继续说:“姓杨的又不是你的直系导师,他也不能决定你的毕业论文,干嘛这么听他的话?做个软柿子的话,就会被人一直拿捏。”
喻婵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从小养成的性格太根深蒂固,她脸皮薄,又容易心软。不好意思拒绝,更不忍心就这么把这些东西扔在这里不管。
她一直都很羡慕有些人说“不”的勇气,在她眼里,那些能直接把拒绝说出口的人,头顶都有着她触不到的金色光环。
“我听过……”
解释的话在嘴巴里顿了顿,没说出口。归根结底还是她太懦弱了,再解释,也是徒劳。
察觉到小姑娘声音有些颤抖,程堰想起第一次见喻婵时,她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的乖巧模样,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他懒懒散散地笑了一声,留下两个不明不白的字,就挂了电话:“等着。”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喻婵的呼吸猛地停住,不敢往最可能的那个方向猜测。她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最后落得个空欢喜一场。
但她刚刚分明清晰又明确地听见了那两个字。
由不得她不去想。
冬夜静谧冷冽,实验室里没开暖气,各种仪器工作时发出的规律电流声弥漫在四周。
愈发显得这间实验室安静无声。
喻婵的心越来越乱,只觉得这屋里燥热烦闷,空气也变得稀薄。
她跑到旁边的休息室里接了一大杯凉水,一饮而尽,却仍旧驱不散心头的燥热。
等待得越久,就越焦灼。
墙上的电子钟没跳动一次,心口就突突地鼓一下。
程堰让她等着,等来的,会是他本人吗?
电脑屏幕里那些原本在她眼里条理清晰的数据,此刻变成了看不懂的天书。她想靠工作和忙碌来转移注意力,却怎么也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