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激道谢,脚步没停。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安在烟雾缭绕中瞥见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他深邃的瞳仁里光影流淌,五官完美得如同希腊雕塑。
确实还挺帅的,林安心想。
……
旧金山的十月底季节凌乱。
白天还朗日高照,晚上西北风就呼呼作响。出了酒吧,刀子似的风猛往肺里灌。林安猝不及防,一连呛了几口空气。
她打了个寒颤,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到下刷了好几遍,想了又想,最后叹口气,关掉手机屏幕。
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别让父母知道了。喻婵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上课,她爱操心,要是让她听到这种事了,肯定又要担心好久。
“艾莉丝,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解释的吗?”
艾莉丝眼神闪躲,圆圆的杏眼里含满泪水:“安,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们说,我如果不叫你过来,他们就要弄死我,我害怕呜呜呜……”
她的眼睛和喻婵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是一条流动的湖,干净又清澈。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山林里懵懂的小鹿。
当初林安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同样在异国他乡求学的艾莉丝伸出援手。
现在,对着这双朦胧的泪眼,她一肚子的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厌恶地朝对方摆摆手:“算了,你明天就从公寓搬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的话,你知道的,我有让你在留学圈里身败名裂的能力。”
艾莉丝还想装可怜,眼巴巴地望着林安:“安,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林安不耐烦地揉揉眉心,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和喻婵像?
“你要是不想自己走,”林安冷眼看她,“我不介意叫旧金山警察帮你。”
艾莉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欲言又止了好久,一步三回头,不舍地望着林安离开了。
林安晦气地摇摇头,想想自己忙活了这一晚上。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这都什么事啊?
梁齐带着程堰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去机场。”
程堰看着掌心的平板,头也没抬地说。
“得嘞,大爷您坐好了,梁齐专车,为您服务。”
这话落地之后,坐在后座的人许久没应声,车里恢复安静,只剩下空调通风口细微的响声。
程堰眉头紧锁,单手握着平板一刻没停,终于在到达机场前处理好所有邮件。
他摘下一直挂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没回头,“下次再拉着我去那种地方,咱们的父子情就到此结束了。”
梁齐哀嚎一声,急忙跟着一起下车,拉程堰的衣摆卖惨,“爸爸我错了。”
宋家小公子宋天明是个混球他知道。
程堰脾气骄,心高气傲,最讨厌宋天明那种人他也知道。
可他万万没想到,宋家派来谈这桩生意的人恰好就是宋天明。
本来只想带程堰去酒吧散散心,顺便谈个生意,一不留神,让两人面对面撞上了。
看着就跟他故意这么安排的一样。
也难怪程堰这么生气。
梁齐在心里把宋家拉入黑名单,一路跟着连连道歉。
他生怕再惹程堰生气,抑制住自己想跟他讨论酒吧门口那妹妹的冲动,换了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你过两天不就要比赛了么,这么着急回去干嘛?”
程堰懒洋洋地应了声,“有个朋友要过生日。”
“谁啊?”梁齐想了想他们周围的那群朋友,“是不是邵文涛那斯要过生日了,一个生日而已,也值得你专门回去一趟?”
程堰笑着没回答,略过了这个话题。
梁齐自顾自地说:“你那个比赛,听说戚心语也要参加,这么巧的事,你俩,会不会因为这个旧情复燃啊?”
程堰耷着眼皮没抬头,空气再次凝固。
机场走廊的顶灯在他肩头洒下几束光,透过碎发,三三两两地铺在额头眉角。
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过了很久,久到梁齐的额头滑下几颗汗珠,他才缓缓开口,“你新车不错。”
声音很轻,像是三两片绒毛飘在空中。
望着程堰步入登机口的背影,梁齐知道,他这次是真生气了。
“哎呀,”他懊恼地锤墙,“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
聚餐最后定在周六下午。
喻婵提前处理好实验室的所有工作,急匆匆抱着试验笔记和电脑,跑回宿舍换衣服。
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很素,最基础款的衬衣牛仔裤和帆布鞋,是走在路上见到的女大学生里最平平无奇的一个。
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个聚会,程堰也答应了要来。
她总想着,要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证明自己并不比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差。
真奇怪,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底气。自卑敏感如她,只会缩在角落里,看着他身边来来往往的雪月风花。
假如可以和从前的自己对话,喻婵一定会告诉一个月之前那个被所有人不理解的自己,让她知道,你当初选择去C大的决定并没有错。
在这里,你会遇到一群很好的人,他们会成为你的朋友,并且,给你许多做自己的勇气。
喻婵打开衣柜,把压在最低下的那条裙子拿了出来。
恰好这个时候任婷婷推门进来,看到一袭长裙的喻婵,眼睛登时亮了,惊艳道:“小婵儿,你也太适合这条裙子了,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呀?”
裙角像海浪般在她的小腿处波动,夕阳的余晖洒在雪白的布料上,染出几抹金辉色波纹,藕白的小腿在裙裾间若隐若现,像盛夏时令雨打芭蕉,风弄清荷,美得人心旷神怡。
喻婵有些拘谨,这是她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手足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她挪着步子走到穿衣镜前,不确定地询问任婷婷的意见:“很早之前买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穿,真的好看吗?”
“真的,超级漂亮,”任婷婷在旁边猛点头,“真是便宜程堰了,我要是男的,一定把你夺过来,赖在你身边不走了。”
玩笑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喻婵的心情,她想起自己买下这条裙子的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灿烂的金色。
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六月八号。
英语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喻婵分明听到自己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她漫长又晦暗的高三,终于结束了。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中,喻婵好像看到卷子上的英文字符仿佛从纸面上飞向半空,分解组合变成了一架纸飞机,带着她飞向程堰所在的地方。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见他了。
身边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有人大声议论着自己在考场上的心路历程,还有人正蹲在地上委屈地抹眼泪,有解脱,也有不甘。
喻婵在学校几乎没有能说话的人,唯一一个朋友林安,此刻正在万里之外的大洋彼岸上课。
别人都当她是孤傲的天才,觉得她高冷寡言,不好相处。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羡慕那些下课之后,可以手拉着手去小卖部的女孩子。
就像刚才,做英语阅读题的时候,她瞥见窗外有两只小鸟在打架,毛绒绒的样子,憨态可掬,和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一模一样。
可这样让人心生欢喜的小美好,她却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没人听她讲话,不管是伤心的,喜悦的,快乐的,都只能憋在心里,说不出去。
她什么都没拿,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走出校园。
学校门口围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有的焦急,有的关切,喻婵羡慕地扫了他们一眼,握紧书包上的背带,从旁边的小门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天边恰好挂着朵棉花似的云,雪白一团,像被风吹散在天幕间的柳絮。
她想,这应该是爸爸妈妈也在想她了。
不应该这么低落的,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未来还有三个月的暑假生活,和大学录取通知书在等她,分明应该高兴的。
可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总是浮着一股淡淡的愁绪。
正理不清思绪的时候,转过街角,灰头土脸的喻婵,和这条白到发光的裙子相遇了。
当时的它,穿在模特身上,被隔着橱窗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看上去优雅又美丽,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我想要它。
这是喻婵脑子里最清晰的想法。
那晚,喻婵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这条裙子,笑意吟吟地站在程堰面前,眉眼弯弯地伸出手,底气十足地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喻婵。”
梦虽然是梦,却代表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来C大之后,喻婵无数次从衣柜底下翻出这条裙子,却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它。
今天不同,她忽然就想穿上最好的衣服,去见那个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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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迟到了。”◎
上午刚下过一场雨,绵软的空气透着点儿凉意,湿哒哒地扑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激得人寒毛倒立。
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似的小水洼,映出被洗得明净清透的天空,有的还覆盖着几片枯叶,生出浓浓的秋意。
任婷婷惊讶地扯扯喻婵的小臂,声音听起来格外雀跃:“小婵儿你看!”
同一时间,发出惊呼的不止她一个。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喻婵顺着好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的云层之间,悬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仿佛一匹绚烂柔软的绢,从水雾弥漫处铺展开,将捕捉到的阳光尽数凝固,织染出朦胧却浓烈的色彩。
“彩虹,是彩虹诶,”任婷婷激动地掏出手机拍照,想要永远定格住这一刻的美,“等了一整个夏天都没遇到的彩虹,没想到反而在现在看到了。”
秋天,也会有彩虹吗?
这种反季的奇观很快在c城人的朋友圈里刷了屏,大家全方位的po出自己拍下的美照,还有人说这是吉兆,一定能交好运。
当天的幸运儿有多少喻婵并不知道,但幸运女神眷顾的人里,显然并不包括她。
吃饭的餐厅装修得很漂亮,再加上地理位置优越,价格公道,不少c大学生都爱来这里消费。名气一大,位子就难订,如果不是程堰和他们家的老板有点儿交情,那这顿饭,可能等到下个月都吃不上。
姜晴和于洋直呼这是沾了喻婵的光,两个人一见面就习惯互相呛对方两句,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吵架了。
陈知薇白天还有社团活动,这会儿正在市中心堵车,估计得半个小时以后才能到。
再加上正在旁边讨论果盘里的水果新不新鲜的齐乐和任婷婷,只剩程堰还没消息了。
喻婵不着痕迹地掩下眼底的落寞,还没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她就给程堰发过消息。
现在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的对话框里,依旧只躺着她孤零零的一句话:[学长,你看到彩虹了吗?]
他是在忙吗?以至于没时间看手机。
还是说,他看过了,但是觉得她的消息不重要,于是视若无睹地划了过去?
患得患失的情绪一刻不停地在脑子里拉扯,喻婵翻出和程堰上次的聊天记录,一字字地看过去,也没找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就应该,不是因为他讨厌她的缘故吧。
穿着香槟色旗袍的服务员轻叩门扉,俯身问坐在主位的喻婵:“女士,您好,请问现在可以开始上菜了吗?”
喻婵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紧张地看向服务员:“可以再等等吗?”
她的五官小巧精致地排列组合在一起,纤细的睫毛透过光影,在卧蚕处洒下淡淡的阴影。包厢里的暖气很足,刘海下的半张小脸白里透红,看得服务员呆愣一瞬,嘴巴里准备好的话术都卡了壳:“当然可以,”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温和有礼地回应,“抱歉打扰您了女士,有需要您随时叫我们。”
坐在旁边的于洋,数了数包厢里的人,疑惑地看向喻婵,“喻妹妹,这是在等程哥吗?”
喻婵点点头,她心里有鬼,生怕怕被大家误会,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不等人到齐就先吃,有点儿不太好。”
于洋挠挠头,表情有些为难:“那个,喻妹妹,程哥没跟你说吗?他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啊,来不了了?
说不清究竟是难过委屈更多一些,还是失落更多一些。那一刻,喻婵的心里酸得像挤碎了几万颗柠檬,酸涩发苦的汁液顺着心口处向里面涌,挡都挡不住。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勾不起来,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她想。
“他有事要忙吗?”
她费力地扯着干涩沙哑的声带,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于洋神经大条丝毫没注意到喻婵的异样,如实回答:“他前几天去美国了,今天应该回不来。就算能回来,刚好他有个朋友今晚要过生日,估计这会儿人在颂竹公馆呢吧。”
颂竹公馆,喻婵知道这个地方。
平时上网冲浪的时候,不少人都拿这个地方当做梗来调侃,原因无它,这里的房子每平米后面跟着的单价,抵得上一个普通人十年的工资总和。
这是和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地方。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程堰原本也是属于那个地方的。
只是他刻意敛去了身上的贵气,让她产生了,他和她们一样的错觉。
怎么可能一样呢?
她苦读十年,考入一流的大学,拿着最一流的成绩,毕业之后进入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辛辛苦苦工作十年,也才只买得起他朋友家里的一块地砖。
过生日那人的名字喻婵也听说过,是有名的公子哥,上过不少热搜,但通常只有两个主题,要么是他又看不惯哪个明星,直接在微博里开怼,要么是他又换了哪个漂亮女朋友。
连喻婵这种对八卦绯闻丝毫不感兴趣的人,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人和她的世界,是隔着一层次元壁的。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然而现实是,程堰是他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生日会的座上宾。
她顺着于洋推过来的手机看过去,微博热搜里赫然正挂着#颂竹公馆生日宴#的词条。在那些衣香鬓影的照片里,每一帧都在用声色重复着两个字——奢靡。
那里才是程堰的世界,是他从小到大游刃有余的地方。而她,只不过是他漫漫人生路上偶然途径的一小处风景。
不重要的。
心思百转千回了数遍,现实世界里才过了十秒钟不到。喻婵看了看手里的菜单,对服务员微笑道:“不用等了,上菜吧。”
这顿饭,严格来说,是朋友们给她的践行饭。
喻婵自知不能坏了大家的兴致,全程都装得若无其事,和旁边人说说笑笑,融入进每个cue到她的话题里。
她借着玩游戏的契机,放纵地多喝了几杯酒。
后劲上来之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像被塞进一团棉花里。
想哭的冲动愈发激烈,她尽力憋着眼眶里的泪意,嘻嘻哈哈地附和大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