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羽鸢:“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苏苏一听就懂了。
她们之间是没必要说假话的,除非是游令交代过什么。
于是苏苏改口说:“那算了,等有时间我问他吧。”
柯羽鸢一笑,“他不会说的。”
苏苏犹豫了下,问:“为什么?”
柯羽鸢没立刻回答。
可苏苏却好像能摸索到答案,她想到刘洁给她说的那些事,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
“是因为他妈妈吗?”
柯羽鸢似是完全没想过她会知道这些,愣了下,“你知道他妈妈?”
苏苏一时噤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柯羽鸢不知道苏苏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知道些什么,想了想,又换个方式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的。
从一开始,苏苏心中的最佳选择,就是柯羽鸢。
不是柯羽鸢本人,而是柯羽鸢妈妈。
她见过游令的继母,也自然能想到他和亲生父亲关系僵硬又疏离,所以能够真正为游令做些什么的,也许只有柯羽鸢的妈妈。
高二转学不是什么理想计策,况且柯羽鸢以前就读的女校,不仅环境和现在有很大出入,也许教材也有改变。
可柯羽鸢的妈妈却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只为帮一帮游令。
那她作为女朋友,也总要做点什么吧。
“你……方便发给你妈妈一份文件吗?”苏苏问。
柯羽鸢:“你发给我是吗?”
苏苏点头。
“好,现在吗?”柯羽鸢明明不知道是什么,却很着急。
因为在她潜意识里,苏苏能为游令做的,一定是天大的好事。
此时的游令,太需要这些了。
“也可以,”苏苏说,“那你手机借我一下。”
柯羽鸢立刻给她。
苏苏用手机登了自己的Q.Q,把收藏的两个文件发给柯羽鸢,一个是录音,一个视频。录音是她自己录的那天贾青在厕所的言论,视频是刘洁发给她的。
“我发给你了。”她把手机还给柯羽鸢。
柯羽鸢:“我方便看吗?”
“可以啊。”
话刚说完,张彩霞就进班了。
手机肯定不能玩了,但柯羽鸢憋得难受,就小声问苏苏:“是关于什么的?”
苏苏想了下,反问她:“你知道游令和张彩霞之间的矛盾吗?”
柯羽鸢脸色变了。
看来知道。
苏苏便直接说:“是那件事的真相。”
“谁都知道真相是什么。”柯羽鸢声音也不好听了。
“嗯,但是我觉得,游令应该不想花那份冤枉钱。”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却非要以“慰藉”的名义捐款,这让别人怎么想?
“慰藉”到底是善意,还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想起刘洁说的:
“虽然没人敢在游令跟前说什么,但流言蜚语总是没断过,那个时候隔壁学校有一些人和游令他们有矛盾,因为这事主动挑衅过很多次,还会故意躺在地上,要游令给他爸打电话要钱解决,嘲讽他爸钱多什么的,不过后来那些人也退学了。
“其实这些画面我只见过一次,但我一直没忘过,好像越长大,就记得越清楚,越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太懦弱了,和亲手杀了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那天在厕所,我不小心听到他不舒服呕吐的声音,一下子就想起来,有一次,我也是路过,游令和别人打架,打赢了,却在拐角吐。
“想到这些,我挺难受的。
“苏苏,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在那么久之后,说这些有什么用,但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所以,需要慰藉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
而是游令。
-
放学后,柯羽鸢妈妈亲自来接柯羽鸢,顺便送苏苏回家。
路上蓝星没过多谈及这件事,只是表态说:“这件事我会处理掉的。”
她跟苏苏说:“你放心。”
苏苏说好。
下了车,苏苏目送她们离开,转身回家,却在单元楼楼下看到游令。
她有点意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游令坐在一旁不知道谁丢的一个纸箱子上,低着头,手里似乎拿了什么东西。
苏苏低头看一眼,天色太暗,她没看清,只觉得是票单什么的。
“游令?”她又唤一声。
游令这才抬起脸。
近乎漆黑的夜,到处都看不清楚,可他一抬脸,苏苏还是看到了他满脸的水。
他眼睛好红,眼角眼皮都有些肿,他的手在发抖,手背上还贴着抑制针孔流血的胶带。
苏苏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游乐场门票。
是陆宇舟送给她的那几张。
“你要跟陆宇舟一起去游乐场吗?”游令忽然问。
消失了几天,嗓子却没有好半分,甚至严重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哑掉了。
苏苏忍不住皱眉,“你嗓子还没好吗?”
游令执拗地问:“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去游乐场?”
苏苏正要回答,游令忽然丢了门票,伸手拽住她的手,他坐在纸箱上,原本那么高的人显得那么矮,那么卑微。
自从苏苏提出分手后,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游令哭了,可却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你怎么了?”她反握住游令的手,蹲下,胸口堵成一团。
她另一只手去摸他的脸,摸了一掌心滚烫的水。
“你到底怎么了,游令?”
“你要跟他去游乐场吗?”游令又问一遍。
“不去啊,为什么这么问?”苏苏说。
“这票是他给的。”游令嗓音哑着,还说得那么笃定。
苏苏承认,“是,他给我的,但是我没想着去。”
“而且,他给我的时候也没说跟我一起去。”
话落,游令眼泪忽然又掉下来一颗。
“你想跟他一起去。”他说得特别委屈。
“我不想,”苏苏说,“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
她说着帮游令抹掉眼泪,指尖擦过他眼皮的时候说:“你眼睛好肿。”
游令闷闷“嗯”一声,顺势抱住她,脸埋进她肩窝。
“你不要去,”明明没什么力气,还要坚持说,“不要去。”
“好,不去。”
两个人抱了很久,苏苏能感受到游令情绪的不稳定,所以一直和他闲聊,问些有的没的。
“你打针了啊?”
“嗯。”
“疼吗?”
“有点。”
“你现在好点了吗?”
“还好。”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时间更晚,天气也转得更凉。
苏苏看游令状态不对,亲自为他拦车,送他上车。
回到家后,她辗转反侧,即便等来了游令的报平安信息,还是不放心。
她躺在床上,心跳得很快,最后临到凌晨一点,还是起身去敲了苏煜的门。
苏煜迷迷糊糊地问她怎么回事,苏苏莫名着急,“手机借我用用。”
苏煜也没问为什么,给她以后就继续睡。
苏苏拿了手机就登Q.Q,她先给游令发了消息,可是游令没回,她不觉得游令会睡那么早,等来等去没等到消息,又给柯羽鸢发。
柯羽鸢倒是没睡。
明天放假,他们有很多活动。
苏苏没心思发文字,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柯羽鸢有点意外,接通以后问:“怎么了?大晚上的。”
苏苏问:“你能联系到游令吗?”
柯羽鸢:“怎么了?他今天回家了。”
“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苏苏说。
柯羽鸢问:“现在吗?会不会已经睡了?”
苏苏:“应该不会,他平时睡不那么早。”
柯羽鸢想到之前高医生说的药物带来的失眠副作用,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忙不迭问:“你们今晚有聊什么吗?”
“没聊什么,”注意到柯羽鸢开始急了,苏苏就更急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就是,就是他忽然找我,他知道那个游乐场的票是陆宇舟送的,他不让我去,我说了我不去,我感觉他好像不对劲,我送他回家,他也跟我说他到家了的,可是平时的话,就算他到家了,也会拉着我说点什么的。”
“你先别急,我去他家……我直接给他爸爸打电话,我先挂了。”
苏苏说:“好。”
没一会儿,苏苏就收到柯羽鸢发来的语音。
她应该在车里,说得很快:“他回家了,但是又出去了,现在手机关机,打不通了,我觉得我知道他在哪儿,苏苏,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凌晨一点半,苏苏坐上柯羽鸢家的车。
“你家里人,没关系吗?”柯羽鸢脸色不太好。
深夜很冷,即便坐上车,也要缓一会儿才能回温,苏苏拢了拢外套,低声说:“明天再说吧。”
莫名地,她没敢继续问别的问题。
柯羽鸢也不多言。
她们各自沉默,车子一路飞驰,车内外都是漆黑一片,苏苏看着车窗照出的自己,失神又恍惚。
渐渐地,车子驶出了抚青。
不知道为什么,离抚青越远,苏苏却觉得,离游令,好像更近。
不知道过去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停在一处陵园前。
深更半夜的陵园实在有些可怖,苏苏心脏狂跳,忐忑又不安,她偏头看着漆黑的外面,怎么也不敢相信,游令会在这里。
她心存侥幸地看向柯羽鸢,“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希望游令在这里。
因为任谁都能想明白,这个点,在这种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司机忽然开门下车,柯羽鸢却无动于衷。
她打开车窗,扭头看向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一直盯着某处。
好像能看见什么一样。
“他就在这。”柯羽鸢说。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喉咙重重一咽,沉默下来。
“我妈已经把你发的东西,分别发给了张彩霞和游天海,贾青家长,也已经开始沟通了。”
苏苏后背靠着真皮软椅,没有应答。
柯羽鸢却忽然说:“你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吧。”
“你那么聪明,比我想象中聪明。”她说。
半晌,苏苏才低低“嗯”一声。
“游令不对劲那段时间,我就在想,你会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把他逼成那个样子,他过去花里胡哨的,谁走谁停,好像都没所谓,”柯羽鸢忽然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谁走谁停,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吗?”
苏苏张不开嘴,也没有力气点头。
她有点害怕。
她怕柯羽鸢要说的话,她听不下去。
“我们听个歌吧。”柯羽鸢说着真用手机放了一首歌。
手机连了车载蓝牙,车窗关闭,整个人仿佛陷入一个全角度播放音乐的空间里。
歌曲是英文歌。
钢琴曲温柔得像风又像水,男人嗓音低沉又平静。
“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oh oh oh oh”
苏苏没听过这个歌,也听不懂,甚至有点听不清,耳廓忽然开始变得很胀,耳朵里嗡鸣一片。
她听到柯羽鸢说:“这歌词里,有一段,是这样翻译的: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在黎明时分将我沉入河中,用情歌中的词句为我送行。
“三年前,他就是听着这首歌,吞了过量的安眠。
“我们到他家的时候,整个屋这首歌,他昏了大半天,家里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歌声曲调忽然拔高,男歌手的嗓音也从平静的低沉转高,像在挣扎。
苏苏只觉脑中神经剧烈一扯,她疼得猝然闭眼,一片黑暗里,她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可是柯羽鸢的声音没有停下,她继续说,一直说。
从游令出生前开始。
游令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他的母亲武意欢因为长相太优越,遭遇过一场有意的伤害,之后一直走不出来,渐渐患上抑郁症。
后来,她认识了游天海。
游天海生意做得不错,家境虽然不如武家那么好,但胜在父母为人清白,他对武意欢也是真心的,所以武家便同意他们这桩婚事。
婚后武意欢定居抚青,因为个人身体缘故,一直没要上孩子。
武意欢自己也着急,身体更加不好。
后来武意欢开始学着调理自我,慢慢怀上了游令。
怀孕是喜事,可怀孕带来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情绪不稳定。
游天海生意做大,开始越来越忙,出国也是很频繁的事情。
大概就是游天海没有时常陪着,所以武意欢孕晚期状态一直不好,导致游令早产,身体更差。
他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方面的疾病,抚青专家不多,游天海就把他送到国外找更加专业的医生。
这一去,就是五年。
而这五年间,武意欢状态越来越差,每次只有和游令视频通话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可是游令并不喜欢和她通电话。
因为他身边的姐姐时常告诉他,因为他的出生,他的妈妈身体变差,所以他的妈妈不喜欢他。
这个姐姐,是邵婷。
原来早在武意欢怀孕期间,游天海频繁出国时,游天海就认识了邵婷。
邵婷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要钱,也不要车房,她要一个读书的机会。
游天海给她了。
后来游令被安排出国,邵婷就在旁边照顾游令。
一个小孩子,身边接触的除了医生护士,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对她亲切,又言听计从。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说妈妈不喜欢他,他就忍着血液里裹缠的本能思念,不给妈妈打电话,也不催促爸爸带他回家。
五周岁那天,游令回国,邵婷陪同一起。
初入自己的家,哪里都不自在,妈妈对他很冷淡,也很疏离,一看便是不喜欢他。
是该不喜欢他吧,如果不是为了要生他,她的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所以游令尽可能地让自己少出现在妈妈身边。
直到游天海和邵婷的事情被武意欢发现。
武意欢没做什么,也没有情绪异常,她在一个落日里,拦住了要出去玩的游令。
游令一直记得,那天的落日很耀眼,金灿灿的,远远望去,像打翻的果酱,闻一闻,风里都泛着甜腻的味道。
光芒沿着妈妈的轮廓给她镶了一层彩色的边,温柔又好看。
他贪恋那一点柔情,小心翼翼地拉住妈妈的手。
“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游令眼睛也被落日照得亮晶晶的,“真的吗?”
“对呀,我们和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游令当然说好。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
入场前,游天海接到邵婷的电话,要他回去,游天海犹豫再三,想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