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正自疑惑,很快,她闻到了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尿骚味儿。
心思微动。
郁齐书一直躺在这里,热气烘着,他才翻身,气味儿便散开了。
芦花低头弓身凑近了些,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果然……
确信无疑了。
这棉花包做得不太厚,最多容纳两泡尿。想来可能是因为布包里面没办法夹太多的棉花,不然夹在腿间、垫在屁股后面不舒服。可下人们连棉花包都换得不及时,以至于被齐书的身躯一挤压,棉花包又不防漏,尿水便因此浸入到身下的垫絮里,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也许还有可能是这打湿的垫絮都好几天没换过了。
所以,清箫那小厮早上给齐书换衣物到底都换了些啥啊?难不成就只将被单、床单、屁股里面夹的棉布包一换就了事了?以为再用被子将人全身一盖,只要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就成了么?!
只怕盖的被褥也一样。
芦花将郁齐书放平了,人跳下床去,将叠好的被子重新抖散开来,双手在被子上又揪又握又摸,果然很快就发现被单上某些地方有湿润的感觉,内里的棉花也没有蓬松感。
长时间躺在这种潮湿的棉絮上,还盖着湿润的被子,没病也给睡出病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待他?!
芦花气得手都在发抖,冲着郁齐书几乎是低吼出声:“你不是这家里的大少爷吗?为什么不叫下人好生服侍你?!”
相较于她激动的情绪,郁齐书的态度几乎是寡淡如水。
就见他微转视线似讽刺般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那么淡漠的,好像事不关己,语气平平:“我警告过你的,叫你不要多事。”
芦花气噎。
好像一根刺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她难受极了。
想起刘婆子说张妈给郁齐书每天灌参汤,一日四五次,汤汤水水下肚,正常人都肯定上厕所会上得勤。他一个瘫子,遇上下人不尽心,又有可能他已经尿失禁,根本觉察不到尿意,便就这样了。
芦花唯有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估计是昨天下人都在忙他的婚事,他又要入洞房,诸多不便,下人才想了这个法子对付,或是那清箫忙昏头了,才忘记了一并更换他的被褥和垫絮。
芦花脑子里千般万般为郁齐书目前的境遇找理由解释,那厢,郁齐书自嘲地勾了下嘴角,眼望虚空,似是说给她听,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他说:“有所谓吗?一天可以使得动他们,两天也可以使得动他们,但日久天长,你要我躺在床上天天对他们嘶吼?”
“……”
芦花只觉得鼻子酸不可抑。
她狠狠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只怪自己当初同他分开。
以后有她在,定然不会叫齐书再遭这种罪!
现下,还是先给齐书擦洗身子吧,待会儿再去找两床干净的棉絮被子给他换上就是了,此刻没必要在这件事情纠结。
芦花吸吸鼻子,将被褥重新折叠成豆腐块,然后人爬上床,伸手,又要将郁齐书的身体翻过去。
“想来你也是听得很清楚的了---”郁齐书忽的说。
芦花顿住手,“听清楚什么?”
郁齐书眼望帐顶,用着十分淡漠的口吻继续道:“大娘们说得很对,久病床前无孝子。似我这样想死死不了的人,时间一长,势必成为所有人的拖累。你不必在我面前献殷勤,真的,我已经看透了,一天两天,你或许还能坚持,但是我敢打赌,不出半月,你便---”
芦花眼睫轻轻一眨,伸手,径直将他腰间那根布带子系成的活结狠狠一拉,盖在郁齐书下半身敏感部位的那半块棉花布包随即就散开了。
郁齐书只觉得底下清凉一片,瞬间闭了嘴:“……”
这还没完,芦花本来就躬身低头,靠得这么近,她呼出的气息便就像柳絮般似有若无地轻轻拂过那里。
撩动了一汪死水。
郁齐书狠狠瞪了眼芦花,随即扭动上半身,将身体绞得跟麻花似的,将脸和上身都侧向了床里头。
芦花悄悄瞄了瞄,发现他侧脸到耳垂到脖子,红成一片。
像天边的晚霞。
忍不住嘴角上扬。
芦花决定当他是条不能动弹的鲶鱼来对付。
她将木桶搁在圆杌上,凳子就放在床边,这样好方便她一弯腰就能洗帕子了。然后将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垫在郁齐书的肩背下,跟着将他的亵衣推到肩头位置,开始自后背为他擦洗起来。
庆幸衣服本身也宽大,否则要脱要穿的,着实会费一番气力。
很长时间里,屋中只有芦花搓洗帕子时带起的哗啦哗啦的水声、她呼哧呼哧变粗的呼吸声,以及湿帕子在肌肤上摩擦产生的悉索声。
郁齐书的背部已经开始长褥疮了,只是尚不严重,肌肤这里红一块那里红一块,摸着发硬,看着鼓包,如此。而腰部以下,则起了片片红疹子,这是长时间被湿润的棉花布包捂出来的。
芦花不敢声张,怕郁齐书又说些凉薄的话来刺她,只默默地更加细致地擦洗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手里也用上了劲儿,顺道就帮他揉一揉发僵的肌肉。
渐渐,她双手发酸,热汗打湿了额发,汗湿衣衫。
“很辛苦么?”郁齐书突然问道。
芦花愣了愣,随后轻快地回道:“不辛苦。不过,如果你能随着我的动作自己动一动身体的话,我就会更加轻松。”
她又要抵住他的身体不时翻动他,又要擦洗,还要搓帕子,只有两只手,顾这顾不了那。
“为什么要对我好?”
“这还用问吗?”
“哼,不过是想祈求我的原谅罢了!”
芦花的泪水如洪水决堤,奔涌而下,“我喜欢你,从未变过心,哥---”
“……”
他怎么能说她做这些只是想祈求他的原谅呢?
他是她种出来的,一开始就是她的!
他来到杨家,是上天被她不论天晴落雨浇水施肥的诚心感动的;他在她家进进出出,她给他放洗澡水,给他买家居服,给他夹两块鸡翅膀,知道他爱看书,书架上的书籍便更新得很勤快,还都是他爱看的类型……她为他做过这么多事情了,难道还不够他看清楚她的心么?
许久许久,久到芦花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听到郁齐书的回应时,她听见他涩声道:“趁着你我现在尚未做实夫妻,我给你机会。你要是哪天熬不住了,我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但你若走,我只求你走得越远越好,我们永不再见面了。”
芦花:“……”
第64章
“躲屋里头不知道在干啥, 门关着老半天了。”
“也不让我们给大少爷喂饭,她说是要先给大少爷洗脸漱口。可洗漱就洗漱吧,把我们都赶出来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给少爷洗个脸要用啥独门秘技, 能把少爷人洗好, 还怕我们看了学了去?”
“看把她馋得, 这是从未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的?多半是没见过长大少爷这么好看的。不过大少爷再好看, 可她是正经娶过门来的诶,是她的男人跑不掉,又不偷不抢, 往后的日子长着哩, 何必这么猴急呢?竟然都起床了,外头都晃了一圈儿, 竟然回屋又爬上床去, 还把我们服侍的人统统赶出来,实在是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新妇……喏,张姐姐你看, 还躲在屋里头的呢, 房门关得可严实了!”
屋子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欺近,伴随着这些尖酸刺耳的话,一一钻进芦花的耳中, 她气愤不过,正要高声呵斥,就听见房门被人砸得砰砰作响。
芦花恼恨不已,一边滑下床, 一边大声道:“等会儿!我给齐书先把衣服穿好了来!”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话音刚落, 门外就传来婆子们轰天阶尖利的笑声。
有人笑得喘气, 说:“还在办事呐!”
敲门的人似乎更很生气了,哪里还等,直接一把将房门重重地推开了。
芦花愤怒地扭头,一看,张妈阴着脸跨进屋来,“关着门干嘛?大少爷病着,就要多开门窗多通气!闻闻这屋里一股子怪味儿,你能忍,大少爷一个病重的人,他憋着不难受么?”
芦花知道这张玉凤是冯慧茹身边亲近的人,她的地位等同管家,有些忌惮也尊敬她,本来想反驳一口说这屋子里的怪味儿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么?但生生吞了回去,只改口道:“一会儿我给齐书擦洗好了身子,自然会开窗通风透气的。”
回身继续给郁齐书将亵衣拉扯好,再将被褥转了个方向,把干的那半截被子盖在郁齐书身上。
暂且这么着,她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记得要去拿两床干净被条换上,还有,他的衣物啊尿壶啊这些也要找找是放在哪里的,尽快熟悉起来。
夹棉花包实在不像话,哪里配得上他这样漂亮的人。
“一会儿?哼!”张妈将房门大打开后走到窗边,把两扇窗子也全都支棱起来,回身责备道:“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几时起的床?怎么这会儿还在床上呢?你说说你,怎么做人儿媳妇的呀?大清早起来先不去婆婆那边请安伺候,倒跑回来睡回笼觉!”
芦花回神,呆呆地回:“我不是一早就去敬了茶吗?还请什么安?”
张妈像看蠢物一样看她。
好吧,芦花闭嘴,默默地听张妈一顿数落,言辞中说是要找时间教她规矩。
芦花暗想,学学这里的规矩也好,入乡随俗嘛,也省得自己不懂规矩而给齐书带来麻烦。
簇拥在张玉凤身后的几个婆子没进门,在外面伺候着,不时探头往屋内瞧,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小话。
“听见了没?大少爷的衣服都给她脱了!昨晚是没要够吧?”
“好性急,早饭都没喂给少爷吃就又把人折腾,啧啧。”
“她肯定急,如果丈夫不行,就要赶紧想退路啊。这下子她可放心了。”
“你意思是说她检验过了,大少爷那方面是能行的?”
“很明显嘛。咳,她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大少爷脸长得俊,哪个女人不想要这样的丈夫,任自己在床上摆布!”
婆子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大,都压过了张玉凤数落芦花的声音。
“都别说了,赶紧帮忙搬东西!”张玉凤转身朝门外怒叱道,然后瞪着芦花,怒气冲冲道:“你也不悠着点儿!”
芦花霎时红了脸。
我啥也没干啊?我悠着啥?
芦花自是听到了婆子们的议论,但秉着不跟这些长舌妇一般见识的心态她只当苍蝇飞舞,根本不想理会,可看张玉凤也这么看待她,又忍不了,羞愤驳斥:“我就是给齐书擦洗身子,我怎么了他?你也不看看他身上,特别是后背和屁股……”
“行了行了!”张玉凤一听她说屁股,只觉得老脸发烫,赶紧打断她,“快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完了后你跟我去夫人屋里,夫人有话要对你说!”
看婆子们进进出出忙活,把屋中的摆设重新腾挪,窗边的太师椅移到了侧面,几个大花瓶搬出了房间。
芦花疑惑道:“收拾东西干嘛?”
“你搬到清箫那屋里去住,就在大少爷隔壁。清箫睡回这屋,方便照顾大少爷。他原来就同大少爷睡一屋的。”
“为什么?”尽管张妈最后加了一句原来怎么着,但芦花还是很诧异。
才新婚,就把夫妻两个硬生生分开,算怎么回事?
厚脸皮说一句,这叫棒打鸳鸯。
张玉凤狠狠剜了她一眼,“你还问为什么?”并不回答,转身只是指挥清箫和着一个粗壮的婆子将一张榻榻米搬进屋来,就放在了已经腾空的轩窗底下。
然后张玉凤就催促芦花跟着她到冯慧茹那里去。
芦花来郁家的时候就一个小布包,进洞房后就没动过,一直搁在床头。
倒是清箫,又是搬褥子,又是搬凳子,水壶什么的,把他的东西陆续都搬进了郁齐书的房中。
自己的地方被人占了,芦花心中怅然失落。
转念想,叫她和清箫换地方住,自然不是张妈的意思,她没这个权利。正好要去冯氏那里,到时候问问原因。
芦花不情不愿跟着张妈出门,说:“他还没吃早饭呢。”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妈头也不回地在前头快步走,一听这话,就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他还没吃早饭?起床就折腾他!”
芦花很无语,“我说过了,我只是给他擦洗身体,你不知道他身上都长褥疮了!”
张玉凤道:“是与不是,你自去给夫人解释罢。”
芦花明白解释不清楚,人家根本不相信,就闭了嘴。但不放心郁齐书,她扭头看屋子,见春燕已经端着汤碗坐到了床边,一勺勺正喂给郁齐书喝参汤。
芦花更加失落,回头沉默地垂着脑袋跟着张玉凤去见冯慧茹。
第65章
芦花跟着张妈穿廊过院, 来到了冯氏所住的西苑。
花厅两扇大门洞开,冯慧茹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一壁吹着手中杯子里的花茶沫子, 一边等着她。
冯氏年过四十, 已经发福, 身材略显臃肿。脸上倒是保养得好, 皮肤光洁发亮,就是脸颊微微有些凹陷,颧骨突出, 鬓角也有了风霜, 特别是眼角的鱼尾纹较为明显,整个人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张玉凤进厅后朝冯慧茹微微点了个头, 芦花就见自己婆婆跨了脸, 目光严厉地朝自己扫过来。
芦花不懂这主仆交换的啥眼神儿,手足无措,站在屋中央, 低低地叫了一声, “娘,您找我有事儿?”
“嗯,”冯慧茹低头呷了口茶水, 才正眼看她,道:“天儿很热吗?你额发都打湿了。头发也乱,怎么回事?”
一个人费力八劲儿地给高高大大的郁齐书又搓又揉地擦洗身体,她这是累出来的汗水。又来得匆忙, 都没来得及整理一下仪表。
芦花赶忙将额前和两颊的乱发捋了捋, 悻悻道:“可能是走得急, 热的。”
冯慧茹见她不正面回答, 只好道:“自今日起,你跟着张妈学学三从四德的规矩,没事便到我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