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已盘算,如果齐书不答应,她自己才领到的那份月例倒是可以给牛武急用,至于其他……想不了这么多了,能帮多少帮多少。帮不到的,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两下作别,芦花立刻加快脚步赶回兰苑,将刘桂香的事情告诉了郁齐书。
郁齐书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尽管把银子给他。”
芦花惊讶地眉毛微扬,“你都不多问问几句,怎么就信得过他?”
“我信得过的是你。”
这话说得……
要我负连带责任吗?
芦花试着多说些情况让郁齐书了解得更全面,“在潘家的时候,我从未与牛武说过话,只知道潘家有他这样一号人,平时看着寡言少语,老实憨厚,只知道干活,潘家上下拿他当牲口使唤,哪里想到他会为了干娘可以做到这份上?老实说,牛武是潘凤娇的丈夫,刘桂香是潘家宝的媳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亲不疏……”
郁齐书打岔,“你真觉得他们俩真是不亲不疏的关系?”
芦花呐呐地:“我跟干娘接触时日虽然不长,但是看得出她是个谨守妇道的女人。”
“我没说她不谨守妇道,也没说牛武对这个嫂子做了不轨之事。但是,人心呢?谁能阻止得了人的心里怎么想?或是,阻止两颗寂寞的心互相靠近?”
“……”芦花动容。
是呢,她不是先已看出来牛武对刘桂香一片赤诚之心么?
芦花知道自己这么反复强调,只是怕自己意气用事,所以才要把事情各方面讲清楚,讲给郁齐书听了,他这个局外人兴许能看出来牛武有没有欺骗自己,但是,显然,齐书同她一样的看法,看出来了牛武对刘干娘有情呢。
郁齐书并不追问,只道:“如果银子不够,你去找周保过来,我找他再支使几百两银子。”
“够了够了,暂且够了。”芦花可不敢慷郁家之慨,“牛叔说对方说的一两百两银子,大概就能办成事了。”
“嗯,也好。等他拿了这两百两银子先去试试水,能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来,便可知找的人不靠谱,想来那牛武也该幡然悔悟,另寻他法。”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夫妻俩几句话说定好,芦花就去衣柜里翻出冯慧茹给的两百两银子,加上自己的那份月例二十两,一并去交给了牛武。
这一遭芦花给牛武一包银子去解救刘桂香,好死不死,恰叫郁泓的三房柳湘兰给瞧见了。
第107章
郁家大宅宅院的格局就像是许多个“田”字摆在一起, 院儿连着院儿,一墙两用。
牛武以为那院子没人,地方又深又偏, 不会叫人看见, 是, 可, 隔壁院子里住的有人啊。
郁泓三房柳湘琴带着儿子郁齐涯就住在旁边院子里。
当初郁泓的几房妾室回来乡下一块儿住,冯慧茹叫人将她们尽数都安排住在了后宅又偏又僻静的地方,尽量远离着前院和上房。
似柳湘琴这种青楼女子出身的人, 更是要给藏着掖着不让外人见到, 省得郁家被人说三到四,可以想见, 她自是被安排在庭院深深处。
为这事, 柳湘琴内心积蓄的怨气能一点就烧成熊熊大火。
按说一个妾室,还是硬赖着进的家门,没有资格生气, 可柳湘琴有资本, 因为她给郁泓生了个儿子。
又打听到郁泓曾对善读书的郁齐书特别喜欢,所以生下儿子后,她便以郁齐书为标杆, 花费自己大半的积蓄努力培养儿子成才。也的确小有所成了,她儿子郁齐涯年纪轻轻,不过将将十四岁,竟已经是个秀才身份。仗着此, 柳湘琴才会理直气壮要求进郁家门。
殊不知, 郁泓既能从一介白衣穷书生做到内阁大臣, 就不是普通的男人, 她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过他---郁泓凉薄,除了对青梅李小莲好些,其他的侧室都只是一时的宠爱罢了,腻味儿了之后就会如弃敝履,并不会因为她们给自己生了儿子,还养成人才而特别厚待。
可怜柳湘琴沉浸在美梦里不愿醒来,总以为自己会母凭子贵,该是要风得风,特别是大房的儿子废了、二房的郁齐山又弃文从商,她更加得意,不敢想的也想了---说不定自己儿子还有望当家作主。
正是怀揣的奢望越大,失望和打击就有多大。
她带着儿子春风得意地来到牛家村,高昂头颅,目中无人,本以为会被奉为座上宾,谁知道冯慧茹把她当二房郁齐山那个同样青楼出身的小妾秦思思那般待遇应付了她!
住得差,其他待遇也差,比如说,服侍他们母子俩的一直就只有个她买回来的丫头红儿。
冯慧茹没给她安排另外的下人伺候,她也不是没提过要求,都亲自找到冯慧茹那里去要人了,可被她轻飘飘的一句“女人勤俭持家是为人妇的本分,再说郁家今时不同往日,还望妹妹能支持我的工作,不要叫老爷心烦”给打发了回来。
回头去找男人给自己撑腰,也醒悟了。
郁泓一次都没在她这里歇宿过,厚着脸皮去沈傲雪那里找男人诉苦,能见上一面都要烧个香,见到了,男人不是不耐烦,就是当着他人的面大声斥责她对正室不尊重,柳湘琴满腔怨愤都记在大房头上,无处发泄。
回牛家村第一晚就狠狠遭了一记闷棍儿,在郁家生活日久,兜头泼来的冰水接连不断,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至于嘴里的苦心里的怨,要冲天,就只待哪天包不住了,烧了所有人。
不巧,三房院子却离着兰苑不远。
先儿已讲过,郁齐书要静养,彼时他又伤重,郁家都给他冲喜了,怕他一个挺不过来就去了,所以一开始安排的时候就住得偏。于是乎,芦花回兰苑,三房门口的那条巷子就成了她的必经之路。只因为各家各户都习惯了关门闭户,她竟一次也没撞见过柳湘琴母子,也就根本没想起这茬儿。
立秋过后,阴雨绵绵,今日难得放晴。
柳湘琴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的矮几上摆着几样干果和瓜子,她无所事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着午饭饭点儿一到,就准备叫丫头去厨房布菜---牛家村的日子真是无聊得要死,每日,她几乎都在这么空耗年华。
因为院子里太安静,所以隔壁那处没人住的小院,破败的木门轻微地吱嘎一声,又轻微地吱嘎一声,过了半晌,再又发出了一道短促的吱嘎一声,仿似在一开一合,再又被人快速地打开了,这些动静一早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过倒没特别重视。
郁家几十号下人,丫头婆子小厮,人多,自然就会发生些龌龌龊龊的事情,这在高门大户人家家里太常见了。她出身烟尘,见惯世面,省得墙越高,院越深,腌臜事情越叫人弹眼落睛。所以,注意倒是注意到了,柳湘琴只道是不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贱婢在自己眼皮底下乱来,低低地暗骂了几句后,她并没想去一探究竟。
但等到一句“大少奶奶”几个字隐约传入耳中,柳湘琴停止了摇晃椅子,将嘴里的瓜子壳一吐,冲坐在旁边为她剥石榴的红儿努了努下巴。
这丫头聪明伶俐,毕竟是在妓院里待过的,立刻懂,马上去轻手轻脚地将墙角的梯子扛过来搭在北墙上。安排妥了,柳湘琴才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壳屑,提个裙子,款款爬上木梯,自墙头上半露出一双眼睛,将隔壁院门口发生的一切纳入眼底。
外面人散了,她自梯子上下来,吩咐红儿等个一刻再去厨房。
“出门早了,会给那丫头片子看见,定然就醒悟过来自己做的好事被我们撞见了,我们要给她留点面子。”她讥诮说。
然后摇风摆柳地,还是在青楼那一套撩人仪态,款款进了房,去看儿子。
郁齐涯就坐在窗边的书桌后面,面朝轩窗。嘴里咬着一杆小狼毫,半撑着额头,眼睛望着外面,嘴里正发出啾啾的声音,逗弄着墙边那棵合欢树上的两只雀鸟,一边傻呵呵地笑。
“玩物丧志!你今日的书都温习完了吗?”她挂在脸上的笑倏地敛了,语气严厉。
郁齐涯头也不回,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将摆在胸前的书页翻过一篇,说:“温了温了。你别每次进屋来都这么悄没声儿的,差点吓死我。”
说着被吓到了,语气和神色一点没变。
“我问的是温完了没有?”柳湘琴很生气,“为什么我每次问你,你才会翻一页书?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温书?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试了,你怎么就不急呀?!”
郁齐涯将夹在手指间的毛笔远远一抛,就抛进了桌角的笔筒里,跟着起身便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马上就要吃饭了!”柳湘琴追着他。
郁齐涯脚下生风,已经走到院子里,说:“你问我功课,我忽然就想起刚才读的那篇文章里有个地方我始终不太懂,我去向大哥请教请教。”
第108章
郁泓的两个儿子, 长子郁齐山是庶出,次子郁齐书是嫡出,外人都不知道次年郁泓才迎进门的妾室李小莲早已先于正妻怀孕生子, 所以总误以为郁齐书便是郁家的嫡长子。
这事儿是冯氏不能言说的痛。
而郁府下人也在两位少主子的称呼上一直小心翼翼, 生怕得罪了某一房。
柳湘琴进了府才知道这段隐秘故事, 故此, 她儿子说去找大哥请教学问,就愣了下,“谁?郁齐山吗?”
“嗯嗯。”郁齐涯含糊地回。
柳湘琴一皱眉, 旋即又舒展了眉头。
郁齐书是文状元, 郁齐山半路丢了书本跑去做生意,要请教学问任谁都想的是该去找郁齐书。不过, 说来讽刺, 至今他们跟郁齐书一点交集都没有,柳湘琴甚至怀疑冯慧茹那个眼高于顶的儿子根本连她母子的存在都不知道,又何谈什么请教?二房那边却已走动过多次。
也好, 请教不到学问, 借此机会多与二房的亲近亲近大有益处。
郁齐书已是个废物,齐崖读书这么厉害,冯慧茹定然是看我儿子作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如此苛待我们母子!郁泓那个臭男人又靠不了,想要在郁家站稳脚跟儿,看情形,唯有借二房的势呀。
暗自一番计较, 无意抬眼, 柳湘琴看见她儿子出门后折身就往巷子里面闷头走, 喊住他:“走哪儿去?你长兄不是住在前院的嘛?”
“娘, 你这就不晓得了,大哥他最近都在秦嫂子那里歇宿呢。”
说的是秦思思。
是好像听说蒋芙蓉被发卖后,郁齐山突然又对秦思思感兴趣了。
都生过孩子的女人,竟然还能让丈夫回心转意,流连不去。
隐隐有些嫉妒,不免自艾自怜起来。
柳湘琴没再说什么了。
见儿子径往巷道深处去,一拐弯儿就不见了人影儿子,方回转身。
又想,大房式微,二房正在崛起,但始终被冯氏还压着一头,当不了家啊。
如果能叫李小莲当家作主就好了,不说别的,头一件事情,二房念着两房这些日子攒下的交情也会让我们娘儿俩住好一点的。
瞧瞧这破院子,巴掌大小,老鼠虫子不时光顾,屋内的摆设也没几件,家什用品更是点都不上档次。这么寒酸,连请个人来家里坐坐吃盏茶,自个儿都嫌寒碜!
忽然就想起了之前所见所闻的那一幕。
柳湘琴那张涂抹得大红的艳唇,左嘴角往下一撇。
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听二房说你也命苦,你婆婆不喜你,你丈夫也只拿你当个把屎倒尿的粗使丫头使用,但是谁叫你是大房媳妇?
又是你自己撞到我手上的,没奈何了,我要去送个人情。
柳湘琴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拿出了她压箱底的一件月白色缎面合领大袖对襟袄,配赭红色的马面裙。衣服上,胸前和两肩处都绣着粉白的缠枝团花,裙摆上则是金绣的孔雀祥云纹。
这一套一上身,立刻显得她贵气十足,跟个小康之家里的正妻没两样。
内里的寒酸,可不想在外头也显露出来。
叫上红儿,柳湘琴就搭着丫头的手,往前院找李小莲去了。
“我亲眼所见,蓝底小白花布皮包起来的,一打开,不是散碎银两,里面足有五六个圆润的银元宝。打造得可好了,肯定是府库里偷拿的,好几百两银子呢!”
“还没有正式当家哩,就监守自盗,可劲儿地往娘家捞钱,如何得了?”
“冯姐姐那房的人干出的事,说一句亏空该当由她补上不为过吧?但是,要紧的,还是要赶紧将这掌家的权利重新议议才是啊,否则,郁家迟早会被这样的蛀虫掏空的!”
……
“李姐姐,齐山在外面挣钱不易,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劳,养着这一大家子的人,然而大房那边太过分,跟只老鼠一样……咱也甭再说查账的事儿了,上次老爷发了话,谁也不准再提,可,这个家,真的不能再由着她一人把持了。至少,两宫太后一起垂帘听政才较为妥当。”
李小莲老神在在地听柳湘琴讲了盏茶的功夫,让她尽情说完了,她方笑笑,道:“说句心里话吧,湘琴妹子,我又不当家,我又没亲眼见过,我跟你的身份是一样的。不过是做人妾室的人,见了她都一样的该跪当跪,该奉茶的就奉茶,我能做什么呢?你讲的这些,我也就只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啦。”
这话说得……
柳湘琴禁不住脸热。
侍立一旁的郑慧娘直白地插言:“三夫人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把我们奶奶当枪使吧?”
李小莲差点“噗呲”笑出来,忙端起茶盅遮住嘴,做吃茶姿态,偷眼却在欣赏着坐对面的柳湘琴腾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就觉得今日穿得这光鲜亮丽的柳湘琴怎么越看越像是个彩衣娱亲的丑旦?
真是太好笑了,竟然想激我强出头。
“慧娘,你怎么这样说话呢?”她故意斥责道。
柳湘琴被主仆二人看穿,不由地讪讪:“没别的意思,李姐姐你别误会,我……我其实就是过来想讨讨李姐姐的意思,你给我出个主意,看这件事情有没有必要给冯姐姐说说?她儿媳妇干出来的好事,说不定她不知道呢。到时候东窗事发,她也丢脸受累不是?我……我们要不要去给她提个醒儿?”
巧言令色,听着还是为冯氏好似的。
说最后那句话时,柳湘琴觑着李小莲的脸色,还想拉她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