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必要,大有必要!”李小莲将茶盅往桌上一撂,音量拔高,“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看见的这一回就好几百两银子,那没看见的呢?”
就会说废话,不接招。
柳湘琴扭曲着笑脸,敷衍道:“李姐姐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你刚才说要去给冯姐姐提个醒是吗?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陪着你去一趟。”
李小莲话锋突然转了。
先讽刺她欲要拿她当枪使,这会儿又主动提出去见冯慧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了是送人情,她才不想去。
柳湘琴讪讪地模棱两可地应道:“得了姐姐这话,我心里有底了。”
“要去现在就去!”李小莲起身,笑道:“晌午了,正好同冯姐姐一块儿用膳。我们姐妹几个,难得坐一桌吃饭呢。”
顿了顿,侧眼看她:“湘琴,你头前走,叫他们都看见我给你撑腰。”
“……”
柳湘琴骤然就觉得自己被李小莲架在了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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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地推开一条门缝,鬼头鬼脑往内偷瞅。
年轻娇媚的女主人正弯腰在院子南墙下修剪花枝,没看见他爹。
脸上一喜,闪身进来,轻快地喊一声:“姐姐!”
两个丫头见怪不怪,默默退到角落里去了。
“你又来---”沈傲雪拿着把小剪子,扭过身子背对来人继续修剪另一束花枝,看也不看他,轻声抱怨:“跟你说了好几次,我不是你姐姐,你再不要这么喊我了。”
郁齐涯追到另一侧向着她,依然将两束毫不避忌的火热视线紧紧黏在女孩儿的脸上,粲然笑道:“你比我大,我当然叫你姐姐啊。”
沈傲雪给他看得,俏脸上雪白的肌肤渐渐变得绯红,像朝起天际边的云霞。
实在敌不过,她抬起睫毛纤长的杏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比你大?”话中带话。
郁齐涯故作听不懂这句话,卖弄讨巧:“那当然,我很聪明啊。”
此“大”当然非彼“大”。
她说的是身份,而非年龄。
沈傲雪轻轻哼了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似乎是呓语:“别再来缠着我了,小心给下人看见。”
却给郁齐涯听见了,“看见了又怎样?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亲近不是很正常?哪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儿,我打烂她的嘴。”
“……”沈傲雪停了手,秀眉微微蹙着,柔弱的视线在半大少年俊秀的脸庞上扫了两个来回。
须臾她转开目光,盯着面前那一片摇曳的月季花儿出神。
带刺的枝干顶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粉色的花瓣,沾着几颗要落不落的晶莹的夜露,那么娇艳欲滴的模样。
是何时,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好像就是自来到这牛家村,巴掌大的天空,无聊的人和事,没有耍处,困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不免想,难道我漫长的一辈子,就这样了么?然后某天抬头,就撞见了这个攀上墙头来偷看她的十五岁少年。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变老了,与他隔着几座山,数条堑。
沈傲雪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幽怨的:“虽然我只比你大个几岁,我秋分后满的十八岁,若论平常,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答应你了,可是不需我提点你了吧?你是个读过书的---我听说你娘为了把你培育成才,光宗耀祖,花大价钱专门请了京中有名的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已经有七八年了,那么你该当知道你不该叫我姐姐,应该叫我一声‘四娘’。”
她听到他一声冷哼,见他目光移开,缥缈的视线盯着她手里捉着的花枝,“你听过飞蛾扑火么?”
沈傲雪摇摇头,不解他这句问话的意思。
“跟你说,我来之前,我窗前的那棵合欢树飞来一对云雀。秋后的云雀,它们定然活不长久,因为它们没有迁徙飞去南方过冬,滞留在这里是熬不过冬天的。但是它们尽情地树上你追我逐,似乎全然忘了死期即将来临。我想,这对云雀没飞去南方,一定是互相遇见了不能错过的那只雀儿,它们怕在南迁的路上或遇到不幸,或无奈分别,所以宁愿留下,享受这短暂的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这对雀儿让我想到了飞蛾扑火,还有那只能活过一个夏天的知了。于是我想,如果我也遇到了那个喜欢的人,我也要做云雀,做知了,做蛾子,紧紧抓住有限的时间尽情叫自己得偿所愿。”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看他。
才半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情感强烈的想法?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惊愕的视线,扭脸冲她咧嘴一笑,“姐姐肯定疑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什么,可能是我读书读得多,读傻了。”
她愣愣地:“你的确是读傻了,飞蛾扑火么?像蛾子那样奋不顾身,一触而死,你嫌命长吗?”
“姐姐,人生自古谁无死?”
“……”
第109章
芦花进屋的时候, 看见个丫头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冯慧茹跟前小声说着什么,婆婆不时点头,末了, 称赞道:“你做得很好。”她看了眼张玉凤。
张玉凤转身进去里间, 很快出来, 将一个兰花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丫头手里, “拿着,回去给你娘请个好点的大夫。”
“谢谢夫人!谢谢张妈!”丫头双手紧紧拽着手帕包,激动非常。
芦花便省得布包里定然包着的是银子。
芦花认得这丫头, 叫香草。
郁家几个女眷回牛家村后郁府买了一批小丫头分配给各房使唤。香草本是在李小莲身边伺候, 但二娘嫌她鲁笨,没用多久就退了回来, 前几日婆婆说就给安排到了四娘沈傲雪那边吧, 她正在学着当家,就亲自安排了这件事情。
芦花揣摩着刚才那一幕的前因后果,等到丫头拜谢离开, 她赶紧上前献媚道:“婆婆宅心仁厚, 急人所难,对个下人都这么好,一定会有福报的。”
冯慧茹听了, 朝她怪异地笑了下,眼睛看向还在晃动的珠帘,似对芦花解释道:“自己找上来的,各取所需。也好, 养着, 以后会经常用得着。”
“……”
原来是有利用价值的收买人心。
没眼力, 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芦花暗暗吐了吐舌头。
“今儿找你来, 是因为你那个三娘呀,柳湘琴,她拉着李小莲一起来告了你一状,说你监守自盗,拿郁家的银子去接济你那便宜娘家人!”
芦花登时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脊背都挺直了。
脑子里纷纷乱乱,想不起这事儿会叫三娘知道?
牛叔是绝不可能告密的,所以是谁告诉她的呢?
但是没时间思考这茬儿,她只想赶紧想想要怎么回复婆婆。可惜脑子不好使,越急越空,满脑子一片空白,纷纷乱乱,都不会思考了。要不,干脆就说是齐书叫她做的?
其实本来她也是征得了齐书的同意才把银子给牛武的啊,他要不同意,她也不敢将两百两大大方方地送出去。
可若是婆婆追问,要怎么解释齐书同牛叔认识的呀?他成日待在兰苑,又怎么同牛叔接的头?……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啊呀,要不,问题全都推到齐书身上?不管了,破罐子破摔!
芦花缩肩低头,揣着上坟的心情耷拉着脑袋等待冯慧茹的叱骂砸来。
却听婆婆话锋转了,蓦的很是气恨,“我没寻你的错处,你倒先出招了!”
又得意洋洋,“哼,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的。我扶持我儿媳妇操持这个家,从没想过她能顺风输水,一定会有人要给她使绊子、上眼药,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看向芦花,好言安慰:“你先前所受的委屈我都听周保讲过了,那几个隔三差五指使下人找你的麻烦,但那些都是小事情,我相信你能应付,所以一次也没插过手。可是如今,她们定然是眼见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竟污蔑你手脚不干净,扯上钱财问题和男女之事。那柳湘琴还在窑子里待过的,说话都不过过脑子,也不晓得去打听清楚了再讲话,潘家哪里是你的娘家呀?呵,还偷偷接济娘家人?笑死人了。不过,她污蔑你就等于在污蔑我,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张玉凤端上热茶,一壁扶着她的背,一壁劝:“你消消气,先喝口水,慢点说。”
芦花的心情复杂。
她真是该当万幸婆婆这次胳膊肘往内拐,再不相信外人的话了。可惜,自己却辜负了她。
也硬挤出一抹苦笑道:“谢谢婆婆对我的信任。”
但是心如捣鼓,还有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儿,想松不敢松,不知道婆婆还会说些什么话。
今儿她是受惊不小。
那次玉如意,她没偷,是待人受过。可这次,是她的主动行为。要给婆婆知道了,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在婆婆眼里定然全是做戏,就为了骗取婆婆的感动和信任。这,不是她能承受的结果。
长期以来,为了齐书,努力搞好同冯慧茹的关系,是芦花最大的愿望。
“你看见了?呵,嘴巴一张,你看见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真要你血口一张,含血喷人,别人就相信你了,那世事不就乱套了吗?”
“……”芦花终于可以偷偷地舒口气了。
还好三娘只是嘴上说说,并无实质证据,所以婆婆才不相信她。
“正好,我早寻思着要找机会教教你如何树立起当家主母的威严。这机会啊,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本不想拿她开刀的,但是她自己硬凑上来的,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说着话,冯慧茹冲芦花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
“找个下人出气没意思,打击个妾室,你这未来当家主母的威风立刻就显出来了。”
芦花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冯慧茹,还是乖乖上前。
冯慧茹捉着她的手臂,附耳嘀咕一阵。
芦花脸现愕然。
冯慧茹退开身体,笑得得意,“咱们不学她血口喷人,咱们要来个捉奸捉双!你那儿离得近,吩咐你屋里的下人,平时将人紧盯着,我猜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有所斩获了。”
“我听说李小莲从她儿媳妇那儿打听到个土方子,缠着老爷在房中鬼搞。老爷食髓知味,已经一连半月都歇在她房中,这便将四房冷落一旁。哼,那林寄眉看着端庄秀美,知书达理的,还以为真是个言情书网出来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暗里这么骚浪!诗书上会有勾引男人的土方子?会教人房中术?肯定是自己钻研出来的。---那沈小贱人正当青春年少,不安于室的,极易受到诱惑。老爷不理她日久,相信她很快就会耐不住寂寞。到时候你按照我刚才吩咐你做的,要多带些人去,如果人手不够,尽管找周保和张妈帮忙。”
芦花木木地听着婆婆絮絮,五味杂陈。
这真是郁家第一手最隐秘的八卦新闻,哪个都叫人弹眼落睛。
“届时你带着人,敲锣打鼓,击盆打节,动静搞大些,不要怕。你是小娘子,没必要学我这老太婆要端着架子,你向来又行事不走寻常路,不会有人笑话你的。放心大胆去干,务必要将三房儿子同沈傲雪之间做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死死摁住他们,让两房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这不是要做事做绝了么?
两个人还有脸活么?
芦花心跳如捣鼓,戚戚劝道:“婆婆,有道是家丑不要外扬,找那么多下人去捉奸,不是让人没活路……”
冯慧茹蓦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敦,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可知那天柳湘琴都说了你些什么难听话?我都不好意思复述出来!”
“……”芦花吞了吞口水。
还是不想卷入这种事情里。
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才是她在郁家的生存之道。
又暗忖,也不定真有其事,香草那丫头为了救治母亲编造谎言哄骗婆婆的银子也不是没可能,她还不是嘴巴一张,空口无凭说出来的话。再则,可能少年男女捂不住躁动的心,也许眉目传情是有,但是实质的应该还是不会发生的,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谁也承担不起后果。
这么一想,芦花轻松了些,唯唯诺诺表示听从婆婆的安排,脱了身。
回去,似个小学生般,就郁闷地将事情给家长郁齐书一五一实全打了报告,讲给他听了。
第110章
郁齐书皱起他好看的眉毛, 对芦花道:“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至于娘那里,有事我担着。”
芦花霎时双眼发亮。
懂她不愿掺和别人的私事, 更不愿加入后宅女人们的明争暗斗, 还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这么体贴入微。
芦花嘴角的笑意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止也止不住,恃宠而骄道:“这可是你说的哈。我不管,以后有事我都给娘说是你叫我干的, 你可别抵赖不承认!”
郁齐书微微一怔, 冷笑,“得寸进尺, 是不是原本就有什么事你已经推到了我头上?”
芦花瞬间张大眼, 不依地低叫:“真是败给你了!哎,我是想来着,可惜婆婆没给我这个机会。”她故作遗憾地说。
郁齐书将手里的书册卷成桶状, 举手就往她脑门儿上打去。
芦花哈哈大笑, 仗着他双腿不灵便,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敏捷地左躲右闪,不亦乐乎。
“来了来了!”屋外忽然响起清箫兴高采烈的声音。
不一会儿, 香秀就像阵风似的跑进来,兴奋道:“大少奶奶,您吩咐他们做的那个轮椅送来了!”
郁齐书卷在手里的书本待作势欲打,此际往床上一抛, 眉眼都是笑:“去, 赶紧的, 去把爷的手杖拿过来。”
“好咧!”香秀欢天喜地地跑到墙边, 将插在木架子上的手杖捧到郁齐书跟前。
芦花呆呆地看着沉浸在喜悦中的郁齐书,忍不住泪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