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子一听分家就跳了起来,二话没说给了吴老二一巴掌,骂道:“老娘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我们那点家当,没良心的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可是眼热陆家分家早?好的不学,尽跟坏的学,也要有人家那本事,娶得好媳妇。分家、分家,你们有人家那家底不?这徭役摊在户头上,你们有银子抵么?”
“我不怕,反正年年徭役摊下来,都是我去顶着,也没见我妻女饿死。”
“她们没饿死,是有我们帮衬,你还以为谁呢?”
“帮衬,到底谁帮衬谁?都一大把年纪了,心里没个数?我今儿话撩这了。爹娘,你们还是要我这儿子,今儿就痛痛快快把家分了。要不认,你们就留着田产银子过日子去。”
吴老头问道:“你这是入了魔障么?这家是我的,我要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还能硬抢么?”
“这家是都您的?我十几年的勤勤恳恳算什么?”
吴老大呛嘴道:“不是爹的,是你的?这家合着就你劳苦功高。我们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吴老三也道:“谁不是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就你屎少尿多。”
“成,成,成,你们才是一家人。我说不过你们,也不算这家里人,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要了,干干净净出门,往后生死富贵,都不与你们相干。”
吴老二去了族长家,主动放弃家财,只求破门而出。
吴家族长跌足捶胸道:“我这一辈子,什么都看了,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能遇着这事。老二,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爹娘就算偏心,心里还是有你的。你何必闹到这个境地?”
“族长,我内兄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天下没有人愿意给别人养儿子。’你看,我家中有五十亩地,有四十亩是爷爷留下来的。我爹这么些年来,就置了十亩地,说出来谁信呢?他手中的银钱,难道不够买几十亩地么?为什么不买?还不是要留给老大、老三。叔公,我在这家里做的再多也是为别人做嫁衣。到头来,能分得恐怕就十几亩的。为着这十几亩地,我还要为家里做多少年嫁衣呢?叔公,我爹娘可年轻着呢,再活个二三十年怕是不成问题。”
吴族长叹气道:“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就陪你走一趟,只是日后莫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吴老二坚定道。
当天夜里,吴老二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去桑下村。
婳儿就把送了他们几床褥子并一些锅碗瓢盆,“你俩就暂且在这住着,芙儿先跟着我们。等叔公起好厢房,就给你们起屋子。这是一百两银子,先预支给你们的,往后拿你们的工钱抵。还有我买的那山地,划了一亩送你们做地基。”
陆小妹只抱着婳儿抹泪道:“嫂子,我真想不到还有这日子。等会子,我就把头面当掉,这样就足够起几间屋子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
等到年底,小妹家的三间正屋,四间后屋就起好了。
能够当家做主,小妹特别高兴,过屋这天,热热闹闹地请了几桌人。吴家村那边,族长和亲近之人都请了,当然吴家二老和吴家兄弟也说了一声,不过人家没来。
在席面上,吴老二当着众人敬了陆自明一杯,并道:“我能有今天这日子,全靠我这小舅哥提携。这起屋的大半银子,也是他借的。不过,我吴老二也不是孬种。五年,只要给我五年,我就能把这一百两还清。”
吴老二说话算话,第二日就去牵了头牛回来。他又不是个真蠢的,早就偷偷摸摸藏了银子买了一头牛,放哥们家里藏着。
除去陆自明这八亩地,他又把陆老大八亩地租了下来。
陆老大举家搬去了县里,只把邵宗留在家里念书。
陆家老两口不计前嫌,又搬了老大,给他们看屋看孩子。
实际上却是陆婆子管东管西,跟老二媳妇正面杠上了。
第69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15
“她们这是又怎么闹上了?”婳儿问刘嫂。
刘嫂笑嘻嘻道:“你婆婆嫌老二家的给娘家的年礼太丰厚了。说了几句不听, 就把东西扔茅房了。”
婳儿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她这不是损人不利己么?都不知道她每日里想些什么。这家都分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这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她怎么就拎不清呢?”
“闲得没事吧。我就佩服你家公公。家里都乱套了, 他还是稳坐钓鱼台, 顺势就推了买肉的活, 还把给老二种的几亩地都收了回来。”
婳儿想了一会子道:“这恐怕就是他们要闹的目的了。老二家这下够呛。家里养那么多猪, 拿什么喂?”
刘嫂神秘兮兮地说:“老二家的要把肉铺买了买地呢。”
“劲儿都往一处儿使,这是条路子。我大嫂就往县里买卤肉去了。她这人就是聪明。唉,我盼着她们都越过越好, 就不会紧盯着我们了。”
婳儿很烦。在所有的侄子辈里, 她最讨厌邵宗了。老大家就不能送他去城里的私塾吗?
“邵宗愿意留下来跟着爷爷奶奶?”
邵宗当然愿意了!去了县里,他只是陆屠夫的儿子。在村里, 他就是陆秀才的侄子。他年纪虽小, 也懂得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道理。
陆大嫂本想带邵宗去县里的,还是邵宗说服他娘才留下来的。
好在邵英也不是个笨的,这些日子见娘对堂兄不冷不热的, 也就没往日那般亲热, 近来更是远着。
他说:“邵宗好讨厌,爹爹一跟送说话,他就紧跟着凑过来, 不停地问爹爹问题,搞得好像他才是爹爹的儿子似的。”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就看他作吧!”
夜里,婳儿又吹枕边风道:“这邵宗怎么回事?邵英跟我说, 邵宗把他想问的问题、想说的话都讲完了, 弄得每次他都不好跟你说什么。好不容易想到了别的问题吧, 他又跑过来凑热闹。我跟你说, 陆自明,你儿子可吃醋了呢。他说,跟邵宗一比,他就跟个呆头鹅似的。”
陆自明笑道:“哪里呆了?不是还晓得跟你告状嘛!这小子,我哪里看不出来,且磨砺他呢,就等着他破局呢。”
“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小心磨出个愤青。愤青,懂不?”
“不懂!”
“愤怒的青少年。”
“就你词多?陆先生且问你,若你是邵英,怎么破局?”
婳儿摇晃着小脚丫子,得意洋洋道:“这还不简单。在私塾里跟你玩父子情深,在家里当个好问小学童。邵宗一来问你,就端茶倒水献媚,不就是搞破坏么,谁不会呀?不屑而已。我儿子品行高洁,犹如高山之雪。”
“你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上了!这官场之上,魑魅魍魉横行,越是品行高洁越是寸步难行。”
“你会不会想太多,想太远了!”
第二天,小光头就哭唧唧回来告状说:“爹爹说邵宗是塾里天分最好的人。娘,这是不是说邵宗比我厉害比我好?”
“胡说,谁也比不上我的邵英。在娘眼里,邵英是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是天边最绚烂的云,是森林最高壮的树,是娘最爱的小心肝。”
“真的嘛?”
“当然!饿不饿?娘给你做了脂油糕。我的心肝崽崽肉吃饱再去描红温书。”
小光头撒娇道:“英儿好饿,路都走不动了,娘亲抱抱我。”
“没问题,儿砸!”婳儿想把小光头扛上肩头,险些闪了老腰,不禁感叹道:“我崽崽真是长得比火箭还快,再过些日子娘亲就抱不动你了。倒时候,可别吃小宝的醋,你娘我真的是有心无力。”
“我知道了,娘!我不会和小妹妹抢娘亲的。她太小了,一点道理都不讲。”
“她再大些就晓得讲道理了,她会很爱你这个英俊聪明又可爱的哥哥,会跟在你屁股后头撵都撵不走,还会要跟着你去私塾。你怕不怕?”
“英儿不怕,娘才不会抱她过去呢!就是过去了,爹也会轰走她。爹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世上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你和妹妹了!”
这个酸不拉几的死秀才!
“糟了,娘亲,爹爹让我别告诉你的,我泄密了!怎么办?”
“那我得非常遗憾地告诉你,我不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今晚我得和你爹好好算笔账,一决雌雄!”
在给甲班讲文的陆自明喷嚏连连,心里猜测道:“这是有谁在念我?同窗?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再也想不到是隔壁的娇妻。
这个答案是在风影摇曳,月上中天之时揭晓的。他那又娇又蛮的小妻子金刀阔马地坐在床沿上,手里的戒尺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坎上,逼问道:“小女子不通文墨,还请陆先生分说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何意?”
儿子误我!陆秀才扶额笑道:“这话的意思是唯有像贤妻这样的女子和小宝那样的小人儿娇贵非常,非常难养,需得小心呵护,妥善珍藏。除此之外,为夫别无他意。”
“原来是此解!可见小女子孤陋寡闻,是不堪配陆夫子,还请快快休了我去!”
“无妨无妨,这世间多少巧妇配拙夫。由此可见,这君子伴悍妻也是可以的。”
婳儿狠拍戒尺道:“你说谁你悍妻?”
陆自明自悔说错,赶忙认错道:“是我的错,嘴拙,真是可怜娘子巧妇配拙夫。还请娘子万万不要嫌弃为夫,否则叫为夫去哪儿寻娘子这等又美又巧的妇人,又叫为夫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婳儿见好就收到:“你晓得就好。你这等小人,也就配我这等女子。再叫我见着你拿我和小宝说事,抽不死你。”
“怎么抽?这样还是这样?”陆自明趁势搂着娘子耍流氓。
翌日放学,小光头又哭唧唧来找娘,“爹爹今儿老问我问题,都把我问懵了,一答不上来就罚我写两百打字,我被罚了一千大字,一旬之后就要交给爹爹。爹爹肯定是为了泄密的事儿罚我。我不服气!这世间最机密的秘密是不曾说出口的秘密。爹爹说了,又怎能保密呢?我真蠢,居然答应他!娘,我不要写这么多大字,手都要酸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答应了你爹,就应该做到。你没做到,这是一错。你爹罚你,你却耍赖,这又是一错。索性这一错还有改错的机会,你要一错再错吗?而且,你是你爹的儿子,如果你带头不听他的话,其他的人还听吗?别人会说‘你先管好自己的儿子再说吧!’你要亲手毁掉你爹的威信吗?”
小光头郁闷地摇头:“我以后再也不随意答应别人了。”
婳儿也感叹道:“这大概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真意了。既是尊重别人,也是保护自己。我家邵英也很不错,士季不也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家小宝贝不要不开心,娘亲给你做了虾饼,香脆里软,香糯可口,吃上那么一个,保你什么都忘了。”
“娘亲,爹爹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婳儿摇头道:“不,你是他儿砸!他希望你好好的。因为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了,所以才在你长大之前特别严厉。他只是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里所向无敌。他对你越狠,就越爱你。还有,你要记住,爹爹和娘亲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如果有一天我们对你失望了,那么就是对自己失望透顶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养不教,父之过。”
“嗯,前些日子我们学了《三字经》。娘亲,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好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
婳儿听着小光头稚嫩的声音,心中一片柔软。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一直过下去。
陆自明回来,假装从耳房路过,偷瞄儿子。
发现那小子正认认真一笔一划地描红,见了他后还甜甜地喊爹爹,就问:“怪不怪爹爹?可觉得爹爹过分?”
邵英认真地答道:“不怪。娘亲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爹爹罚我,也是为了让我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爹爹,我爱您。”
陆自明感动得差点眼泪都掉了,赶紧转身就走,嘴里咧咧道:“这个臭小子。”
陆自明在堂屋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进屋。她的小娇妻正抱着胖闺女呼呼大睡。
额头湿湿的,婳儿以为下雨了,从梦中惊醒,挣扎着爬起来去收衣服。
她起来的时候,还看到陆自明的衣角,“就到这个点了吗?奇怪,怎么会做梦下雨?”
婳儿推窗看了看外头,碧空如洗。
她和刘嫂讲了做梦下雨的事。
书房里,陆自明耳朵都是红的。
起来没事,婳儿动手做了两个菜。一个是松脆鲜甜的八宝桂圆肉,一个是麻辣鲜香的飘香鱼。
这两个菜,一个是小光头爱吃的,一个是陆自明爱吃的。
第70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16
刘嫂笑道:“我刚来那会子, 看你那样儿,以为还和自明闹掰了,没想到你们倒越过越好了。”
婳儿就笑道:“这夫妻俩只要一条心, 又没外人掺和, 就没几个过不好的。当然, 那脾性不和的例外。”
“是这个理。要是我家那口子还在就好了。他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 一味地死干。三伏天的大中午,谁不在家歇会子,偏他不要命。”
婳儿就道:“天意弄人。嫂子也是个勤快人, 否则和自江哥过不到一块儿。”
“唉!自他去后, 我也算是想明白了。金山银山,也要有命去花。我现在也晓得想了, 今年就把地租了出去, 就是你那妹夫。我就一心在你这里做事,再就是把狗儿和妞妞养大。妹子,我听说你去年绣的那屏风买了五十两?”
婳儿点头道:“是这个数?嫂子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村里都传开了。还有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