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以的手都抬起来了,眼前却忽然一黑,所有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住,她微微向后一步,发现是凌乐安护在了她面前。
凌乐安手里还拿着一叠清水糕,显然是特意给她找出来的,他转过头给了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将手里的清水糕递给她。
凌乐安转过身,面朝着那个找茬的青年,低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说:“魏成林,你的腿好了?”
井以在后面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满是挑衅和蔑视,因为对面魏成林脸上的笑容已经肉眼可见地消失下去,变成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沉神色。
凌家和魏家实力相当,偏偏魏成林和凌乐安从小就对彼此互相看不顺眼,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极浓,只需要一点火苗,就能引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宿怨。
两个月之前,魏成林和凌乐安在马场比了一场,不过魏成林技输一筹,从马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腿,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
谁想到一个月之前却忽然收到了一个天大的惊喜——凌乐安根本不是凌家的人,就是个狐假虎威的野种。
“是啊,只可惜你以后再也没办法跟我赛马了。假的终究是假的,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颜面死皮赖脸地呆在凌家。”魏成林脸色阴沉,捉着他眼中凌乐安最不堪的地方使劲戳。
井以从凌乐安身后动了一下,刚想说话。身后就伸过来了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二哥。
凌鸿轩嘴角一勾,依旧是那副浪荡风流的模样,语气轻巧却暗含威压:“魏家小子,你们平时跟乐安在外面较劲就算了,我不管你们小孩子家的玩闹,怎么到了我们家,还来找我们宝贝妹妹的麻烦?”
魏成林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没想到凌鸿轩会管这件事。
魏家和凌家虽然暗地里有些竞争,但是最近还有一个项目正在合作,凌鸿轩虽然是个花花公子,手里却掌握着公司不少公司的股份,两家的来往若是因为自己有了间隙,家里一定不会放过他。
“凌二哥,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来打个招呼,如果有冒犯的地方,希望您见谅。”魏成林强笑着说完,一口喝尽酒杯中的酒。
凌鸿轩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魏成林见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转身打算离开。
凌鸿轩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微抬起眼来,把话说给已经转身的魏成林听:“还有,记住凌乐安姓凌。”
魏成林身体微不可见地一僵。
凌鸿轩左边是井以,右边是凌乐安,他一手搂一个,三个人一起转过身来,然后凌鸿轩才落下手,摸了摸鼻子,说:“唉,如果不是必要,其实我也不想吓唬小孩。”
凌乐安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声:“谢谢哥。”
凌鸿轩于是摸摸他的头,井以终于明白第一天见面时,凌鸿轩摸自己头的时候动作为什么那么熟练了,原来是家里一直有一个练手的。
凌鸿轩对凌乐安说:“乐安啊,魏家那小子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井以手里端着的那叠清水糕还在她手里,依旧是一个软趴趴的小兔子的形状,只不过上面淋的是蜂蜜和桂花,淡淡的香味往人鼻子里扑。
井以在桌子上又找了一把勺子,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兔子一分为二,然后她将碟子递给凌乐安,看着他的眼睛说:“来吧,我们一人一半。”
另一边,韦太太和郁诗婧含笑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郁诗婧脸上带着姨母笑,“妈,乐安和小以站在一起,很登对啊。”
韦太太单手扶着脸颊,感慨地说:“他们要是互相喜欢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我看这两个孩子好像都没有这种心思。”
郁诗婧怀里还抱着两岁的女儿橙子,“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乐安和小以看上去也不讨厌对方啊。”
凌乐安和井以对于她们的交谈一无所知,两个人把水糕分着吃完了。凌乐安依旧像下楼时一样对井以伸出手,井以看着他漂亮的眉眼,觉得刚刚那个肆意嚣张,满身锋芒的少年和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就好像两个人一样。
井以什么都没有说,凌乐安保持着那个姿势,还在等在她的回应,她也再一次搭上他的手臂。
凌鸿轩带着他们去见自己的朋友,这些公子哥和凌鸿轩差不多年纪,都是事业小有成就的二代,都是人精,见了井以就很自来熟地跟着凌鸿轩一样喊妹妹。
这些人,凌乐安大多都认识,但是对井以来说就完全陌生了。井以在凌鸿轩介绍完了以后就静静地微笑,装出乖巧的样子,什么都没有主动说,看上去完全是个害羞内向的乖孩子。
直到凌父叫凌乐安和井以过去,还有不少人的视线盯在她身上,有人拍拍凌鸿轩的肩膀:“可以啊,你妹妹也太漂亮了。”
凌鸿轩从肩膀上拿下他的手,眯起眼睛盯着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说:“别打我妹主意。”
凌父和大哥凌承望也和凌鸿轩一样,带着两个孩子去给自己的各种关系打招呼。井以心里其实并不想和凌家有太深的牵扯,所以就一副懵懂的表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认真地扮演一个没有主见的花瓶。
直到两人终于见完了人,井以也从快要僵硬的笑容中解放出来。但是凌乐安脚步没停,他动作温和地带着井以,向着五六个年轻人的方向走去。
井以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凌乐安也微微歪头,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进井以耳中:“我想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清水糕这种东西是我瞎扯的:D
第十二章
井以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管他们俩到底是谁先一步出生,凌乐安看上去确实是把他自己当作哥哥了。随着两个人一点点走近,远处的五六个人遥遥对他们打招呼。
人群中只有一个女生,那个女孩子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如果说井以像是一片平和的天空,那么她就像是深蓝的海水。那个女孩子抬手向人打招呼的方式,像郁诗婧一样温和独特。
郁湾看着凌乐安和一个陌生的姑娘向自己越走越近,她从余光中看到公和泽在对自己使眼色,郁湾在心里嘲讽地想,他想要暗示自己去看什么?且不说凌乐安身边的那个女孩柔弱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兔子一样,没有一点威胁,就算是要争,公和泽又为什么觉得自己需要紧张?
而且,郁湾抬眼向前面看去,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女孩应该就是凌家真正的孩子了。
郁湾第一个向前一步,对井以伸出了手。
井以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完美的姑娘,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不是井以过于小心,而是眼前的女孩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尊完美的艺术品,身上透露出一种多年浸泡在富贵中才能养出来的高贵和规矩,同样也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假。
她眉眼间压着若有若无的傲气,跟凌乐安一样。
其他人也笑着跟她问好,但是面对凌乐安时则多了几分随意。他们互相打打闹闹,凌乐安显然也比刚才多了几分肆意和率性,眉眼间带了几分轻狂。
看起来憋了很久啊,井以心想,不管是在自己面前,还是凌家人面前,那个凌乐安都不是真正的他自己。
看着他们熟悉地交谈,尽管凌乐安很负责地向井以介绍了每一个人,井以也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可是仅仅是听着他们说话,井以就觉得自己像是和他们隔着一面厚厚的墙,这堵墙隔开的不仅仅是一些时光,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童年,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观念……这许许多多不同的一切,都造就了现在的他们。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游戏新手误入了一场荒诞节奏极快的游戏,井以忽然就很想喝点什么。
她自顾自远离交谈的中心,从路过的侍者那里拿了一杯香槟,她并不像别人一样是一口一口抿着喝,而是一饮而下。
酒液从喉咙滑下,留在口中的一股甘甜。
酒味不浓,井以有些遗憾地想。所以她又拿了新的一杯,依旧是一口喝下去。
井以看见那个叫做郁湾的女孩子在诧异地看着自己,井以勾起唇角,对她满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没有一点礼仪地抬手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留下的酒水。
一身深色晚礼服的凌平露走过来,对凌乐安说:“我把小以借走一下。”
凌乐安先是看向井以,井以点点头,主动走到了凌平露身边,凌乐安对这个二叔家的姐姐回答道:“好。”
凌平露也带着她去见了许多人,只是井以今天实在见了太多太多人,到现在已经完全记不住了,营业式的乖巧微笑一直挂在她脸上。
可是直到井以走开以后,郁湾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她的背影,尽管时间不停流逝,她依旧沉溺在那一眼里。
井以留在她心神中的那惊天动地的一眼,恍惚间让郁湾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就好像一阵风一样,在这场宴会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抓得住她。
凌平露见井以似乎没有继续社交的意思,于是主动邀请她到沙发上坐一会。井以和她坐在一起,看着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尽管一个月之前吵得那么激烈,可是现在凌高逸和凌平露依旧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父女关系。若不是井以亲眼所见,她甚至不会相信他们曾经那么激烈地吵过一架。
凌平露是个很干练的人,她生母早逝,凌高逸风流多情,外面情人无数。凌平露很早就失去了来自父母的庇护,现在凌家的公司除了零零碎碎的散股,剩下的大部分掌握在两个人手中,一个是凌鸿轩,另一个就是凌平露。
大哥凌承望从政,不参与家里的生意。凌父那一辈的男人,要么是对家业不感兴趣,要么就是早早脱离了权力中心,所以凌高逸虽然有钱,但只要凌平露想要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就能轻易做到。这也是凌高逸那天恼羞成怒的原因。
井以是真的觉得凌平露很坚强,哪怕她在青春期任性地走错一步,让自己随波逐流,寄托于酒精、恋爱、亦或者快感,她的人生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凌平露模模糊糊地带给井以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所以井以再三犹豫,还是把魏成林故意对凌乐安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凌平露。
凌平露听完沉思片刻,对井以安抚道:“没事,乐安不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的,他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
她又问道:“小以,你专业学的什么?”
“法学类。”井以回答。
“嗯,挺好的,对咱们家来说……你和乐安的专业都很合适,我现在就等着乐安毕业能早点来帮忙,凌鸿轩就是个甩手掌柜,整天逮不着他,忙都忙死了。”凌平露揉了揉肩膀,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
凌平露迟疑片刻,问:“小以,你以后有考虑过往大哥的方向发展吗?”
井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凌平露笑笑,“就是从政。”
大概所有的孩子都会下意识抵触未来的事,对于未来,井以其实一点想法都没有,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
凌平露轻轻点点头,说:“没关系,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也可以。不过大伯母很早以前就想要个女儿……她很爱你,平时记得多回家陪陪她。”
她说着说着,游离的眼神定在某一点,井以顺着她的目光向稍远处看过去,发现凌平露下意识在看的人,居然是二婶。
井以想起那天从凌平露脸上看到的嘲弄的表情,所以对她问道:“你讨厌二婶吗?”
伏闳丽并非凌平露的生母,她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就十岁左右,就算凌平露回答“是”,井以也不会感到奇怪。
凌平露收回视线,抿了抿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淡淡地回答:“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今晚上的这场宴会,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宾客才陆陆续续离去,韦太太打发井以和凌乐安回屋洗澡睡觉。
井以从小就有泡澡的习惯,要说凌家最让她满意的地方,可能就是浴缸足够新,而且足够大了。
但是今天她没有泡很长时间,在浴缸里呆了一会儿就穿着浴袍回床上去了。收拾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但是有些晚了,井以颓废地躺倒在床上。
当惯了夜猫子一时半会儿还真的睡不着,井以在床上举着手机,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
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是徐良科的号码。
“小科?”井以有些惊讶地接通电话,“你还没睡觉啊?”
“没有,我和阎哥在外面呢。阿炬已经回家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准备睡觉了。”井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阳台走。
“什么时候回来啊?生日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不过你要是想在A市多玩几天,也可以。”
井以站在阳台上,向外面看过去,外面是寂静无声的一切,她想了想,说:“明天或者后天吧……”
“小科……这里的一切啊,”井以转身,向后撑着栏杆,她的头极力向后仰,然后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了星星,井以忽然笑了,“全部都无聊至极。”
忽然,稍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井以敏锐地扭头看过去,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橙红色的火光一点。
那火光看起来太熟悉了,井以很容易就认出来了,是有人在那边抽烟。
住在隔壁的……?
那不是林乐安吗?井以无声地扬了下眉毛。
反而是凌乐安因为这个对视愣神起来,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凌乐安突然反应过来——井以看到自己抽烟了——他莫名紧张,下意识就想要把烟掐灭,可是动作做到一半就停在空中。
因为井以什么也没说,反而直接从阳台离开,走回自己屋里去了。
凌乐安看着她果断离开的背影,心情莫名阴郁,他有些烦躁地顶了顶后槽牙。
但是没过几秒,井以又走出来了,甚至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两个房间之间的阳台离得不算远,中间的距离大概一米左右,成年人一个跨步就能翻过去。
井以倚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直直地向凌乐安看过去,她温和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用力一扔,把一个东西向着凌乐安扔过去。
那个小巧的物品,它在空中留下的轨迹划开了这个寂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