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再也不要想他了。
云和的大学生活很是枯燥,别人都在谈恋爱、进社团、跑联谊,而云和除了出去兼职就是兼职。
上了大学后她还迷上了看言情小说,独爱看久别重逢和破镜重圆。
就好像,她的故事也能随着故事里的人物一般,也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她会把那些动人的句子摘抄下来,最爱记的往往是结尾段落,因为那才是最幸福的巅峰。
因为专业的原因,练声的时候她会录下来,制作成小视频,恰巧赶上了一六年短视频风靡全国,云和开通了账号,用拍摄好的漂亮图片做背景,用摘抄下来句子配音,并标上原文标题和原作者。
很快,她的这个账号以独特的方式,以可攻可御,可萝莉可磁性的声音在短视频里闯出一番小小天地。
大四那一年,粉丝破了百万,也有了人生第一笔‘巨额’财产,十多万呢,足够她开心了好一阵,更有信心把账号运营好。
毕业后在《实时财经》做实习记者,生活毫无波澜。
《实时财经》是国内最具实力的金融报社,总部在燕城,禹城只是小小的分社,即便是这样,当初校招的时候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她毕业后在离报社不远处租了公寓,每天在租住的公寓和报社两头来回,朋友也没几个。
只是除了随时随地带母亲去医院治疗。母女俩也是怪咖,当初拼命使手段进了卢家,而如今的治疗却又不肯要卢家的一分钱。
决定回淮城的念头,起于母亲,她撑不下去了,想要叶落归根,自己偷偷在淮城买好了墓地,云和知道后躲在被子里流了一夜的眼泪。
也起于一则邮箱来信。
云和的短视频账号如今早已经超过了千万粉丝,她每周只更新三条,有两条依旧是来自每部小说的片段配音,有一条是来自粉丝的投稿,可以是感情生活,也可以是学习技巧,没有固定内容。
邮箱里的来信很简单,三两句说完了从年少时对女孩的喜欢,到暗中交往,再到高考前被老师父母逼着分手。
后天南地北了无音讯整整十年,男生一直没能忘记女生,却没有去找,总以为命运会让他们再次重逢,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可再相见,女孩成了女人,手里早已经拉着一个小孩了,臂弯里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
遗憾那么深,命运频繁捉弄人。
他站在远处,看她幸福美满,猝然泪下。
遗憾吗?
遗憾。
难过吗?
难过。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故事要有后续,就得有人主动。
所有的破镜重圆,都是一方的精心策划。
云和看到结尾的那一刻,眼泪也随着来信人一同落下,突然很冲动,她想要回淮城。
可回淮城能干什么?
她又想,她该回淮城的,她的故乡啊,怎么能不回去。
春季来临,她和母亲踏上了淮城。原以为好转的身体,在春末时再次复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并发症接连而来。
云和回淮城的时候,她的师傅还给淮城的报社递了内荐信,让她回来后去淮城的《实时财经》分社面试。可她连报社都没来得及去一趟,整天游走在医院和家和各大医疗市场。
手里的可用资金越来越少,骨髓一直配型不成功,云和一筹莫展。
她想,不该回来的。回来淮城,只能让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
如今困在黑屋里,看着监控下,母亲睡得安然,时不时还有医生进行全面检查。云和又觉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母亲还好好活着,要她干什么都可以。
视频看到一半,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手机拿走,云和的视线随着手机而去,对上裴边屹凉薄的目光。
见他手里端着冰块,云和身体一抖,有心想求,可之前的经历告诉她,越求,他会越疯。
她只能服从,柔软地配合他的报复。
……
室内开始多了一些东西,情感衣服、玩具、画架……却依旧是黑暗的。
云和撑得住,唯一期盼的就是每天他能让她看看母亲的情况那几十分钟。
这期间,母亲做了两次不大不小的手术,签字是谁自然不用说,云和心里急得要命。可裴边屹就是不放她出去,看她越急越有心情折磨她。
-
六点整,吃下午饭的时间。
门果然准时被推开,裴边屹端来饭菜,一点点喂她。
云和乖乖吃完,眼睛时不时瞥向他的裤兜。
裴边屹慢条斯理收拾好她的碗筷,端起他自己的,吃起她吃剩下的食物。
室内只有他在安静地吃饭,云和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裴边屹吃饭很斯文,即便是吃冷了的饭菜,即便只是坐在床边,却大有一种坐在高档餐厅里的气场。
云和垂下眼眸,心急地等待着。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明明外面有更宽敞明亮的餐厅,有更美味的食物,吃剩下的做什么……
转而又想,也不知道母亲的胃,化疗有没有用,能吃流食了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筷子终于被放下。
云和一瞬抬头看他,目光对上,他抽了纸巾放在她手上。
云和跪着坐起来,靠近他,抬起手给他擦了擦嘴巴。
时光善待他,即便那么近的距离下,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那么细腻,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
裴边屹眼皮撩起,见她瞳孔里都是他的倒影,他抬手握住她的腰,唇凑了过去。
云和乖乖地吻他。
裴边屹揽着她的腰,闭上眼睛,神情温和下来。
亲了一会儿,云和膝盖酸,直接坐在他腿上,两人唇瓣分开。
裴边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她。
云和接过手机,打开监控。
母亲有一些些精神,被护工搀扶着在室内缓慢地走了两圈,站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又走回病床。
就在坐在床上的时候,母亲的耳朵里流出鲜红的血液,然而护工低着头在给母亲按摩腿脚没看见。
云和急得掉眼泪,“快抬头看看!快来个人!”
下一秒母亲昏倒在床上,护工终于发现,急忙喊医生。
手机突然被拿走关掉监控,云和脸色苍白,紧紧拉着裴边屹的手,“求求你,让我去看看我妈好不好?”
裴边屹神色冷漠,收起手机就要站起来,云和紧紧拽着他,手铐卡住手腕。
“裴边屹,求求你,求求你了,让我去看我妈一眼,她很严重了。”
裴边屹转动手腕扭开她,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两步,云和扑过去紧紧抓着他,随着他的走开而拖到床边。
最近这段时间手链换成了手铐,可以在室内自由活动了,却依旧像是个囚犯一样,永远看不见阳光。
“裴边屹!”云和眼泪唰地出来,挪到床下,膝盖重重跪在地面上,满身的红痕,脆弱到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一般。
“你就让我看我妈一次,我跟她说说话我就回来了,我保证!”
裴边屹居高临下盯着她,胸腔里的心脏随着她膝盖下的声音而剧痛,明明看着她痛苦他该开心的。
找遍整个淮城,翻遍了槐花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茫然惶恐。
她去哪了?怎么不把他带走。
云和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查不出来。
他只能去求她母亲,跪在她母亲脚下卑微地求,当时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
裴边屹到死都记得。
女人高高在上,红唇开开合合,像是念着咒语:
“云和只是骗骗你的。”
“云和从来没喜欢过你。”
“云和每次回家都抱怨,你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
裴边屹固执地摇头,他只信他的直觉。雨滴哗啦啦淋在身上,女人坐在车里,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你也是高官家的子弟,别不要脸地缠着云和。”
那一年,淮城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到把他冲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有那么狠、那么冷硬的心脏,用尽真心都捂不热。
巴巴奉上的真心被她随手一扬,丢进脏污的雨里。
一次又一次。
她说会去燕城,她说叫他打理好一切,可所有都布置好了之后呢,人却是蒸发了。
骗子!
她又一次骗他,真把他当成了没有血肉的机器人,一刀又一刀往他的心脏上划。
裴边屹那时候就告诉自己,如果再碰见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他生来倨傲,没有人,可以在丢弃他之后还能得到他的原谅。
没有人可以。
云和扑在他腿面上,眼泪洇湿他的西裤,“我妈要是就这样走了,我会死的。”
“阿屹,我只有我妈了,她走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刺耳的字眼在耳旁炸开,裴边屹紧紧握着手,手背青筋鼓起,他掐着她下巴,咬着牙怒道:“那我呢?”
“你让我去看看我妈,我做牛做马都可以,阿屹。”她恳切地看着他,唇色苍白,“我可以做你的奴隶做你的猫猫狗狗,做什么都行,你让我去看看我妈……”
裴边屹用了很大的力才控制住把她杀了然后将她做成标本,永远带在身上的念头,眼尾刺红,牙龈咬了又咬。
“阿屹,”云和仰头,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去拉他的拉链,头跟着扑过去,“我现在就让你开心,你让我去看一眼我妈……”
裴边屹扯住她,手勾着她的腰把她提了起来。
胸腔里的心脏痛到麻木。这一生,从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就成了她的追随者。
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抬着刀砍他;一次又一次踢皮球一样踢开他;一次又一次欺骗他;但只要她一回头,冲他笑一笑,他就会顶着伤痕,摇着尾巴凑上去。
甚至,还会躺在她脚底下,翻出最柔软的肚皮,等待她的下一次凌迟。
-
轿车飞速行驶在路上,夜晚的淮城很漂亮,可云和没有看的心情。
长时间见不到日光,她的脸苍白一片,唇色也是白的,手腕上贴着膏药,遮挡了伤痕。
赶到医院,云和拉开车门就跑,远远抛下身后的轿车。
裴边屹坐在车里,目光幽冷地看着,片刻转回来,扯了扯领带,摸出烟,点燃。
云和上楼,一路问着过去,最终在手术室外停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母亲已经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坐着一个老人,看见她,站起来,“小雨,你怎么才来!”
陆奶奶生气,“刚刚要不是小宝签了家属同意书,医生可一直不敢动手术……”
老人家见眼前的姑娘脸色苍白,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别担心,听说这次主刀的是主任医师,临床经验丰富。”
云和盯着手术室一会儿,突然反应回来,“奶奶您怎么会在这儿?”
陆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小宝说今天要来看看你们,我没事就跟着来了。”又问:“刚刚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呢?小宝都急成什么样了。”
云和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旁边走过来一道颀长的身影,云和视线上移,对上陆远临的目光。
陆远临也长大了,五官更硬朗英俊,剪了个寸头,满身正气。一身高定的灰色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开了几个纽扣。
他原本是在燕城的,在裴家的集团里担任CEO,最近却是总往淮城跑。
以至于他母亲,前段时间也从燕城来到淮城,第一时间就是约云和,要不是被他拦下,云和这会儿都跟他母亲见过面了。
陆远临手里拿着一些单子,见她这幅模样,顿了下,伸手揉了揉她头顶。轻柔说:“别担心,阿姨会好好出来的。”
云和神情恍惚,见手术灯闪了一下,急忙站起来,就要往前,眼前花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
陆远临急忙扶住她,担忧道:“云和,你怎么了?”
陆奶奶也站起来,神情担忧,“这是怎么了?小雨?”
云和从眩晕中恢复,再看手术室外的灯,还是那个颜色。
陆远临扶着云和在椅子上坐下,探了探她额头,“你是不是感冒了?”
陆奶奶在旁边看着,“小雨别硬撑,奶奶和小宝在这呢,你要是不舒服就去打一针休息一下。”
陆远临赞同,去拉她的手,“走,我先带你去挂个号。”
云和看着眼前两人担忧的眉眼,小时候温和的长辈,一起玩的小伙伴,他们都是那么的担心她,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落。
“哎别哭啊……”陆奶奶急忙给她擦,“别哭别哭,小雨别哭。”
云和扑在陆奶奶肩膀上,第一次放声大哭,陆奶奶心疼坏了,老人家情绪感染太快,眼泪也跟着掉。满是皱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云和的脊背。
陆远临在云和旁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抬起手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时间渐渐过去,云和的哭声减小,趴在陆奶奶肩膀上睡着了。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轻柔地哄着她睡觉。
然后爸爸把她抱了过去,说她太重了,妈妈抱不动她了。
陆远临从陆奶奶身上接过云和,抱在怀里,看向外婆,“外婆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
陆奶奶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往病房走,“那我先去病房里休息一会儿。”
走了几步,老人家转身,有些语重心长:“小宝,你要是还放不下小雨,动作就该快一点了。小雨现在特别脆弱,我们都不知道她妈妈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要是她妈妈走了,保不准这孩子会受什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