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
从他身上下来后戚芸就低着头沉默了。柳易见她不说话,就开口解释道:
“刚刚那是……”
才说了几个字他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戚芸的脸颊上滑落下一滴水珠。
“为什么不先跟我说?”
戚芸抬头,眼眶通红,眼泪汪汪,嘴角向下,眉毛快皱成八字,却还是在质问他:
“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是天边最美的云彩吗?是酒醉的蝴蝶吗?不是!我只是个小妖怪……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把我扔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其实她这是生理眼泪,刚才经历了一场比蹦极还刺激的运动,眼泪不由自主就飚出来了。
但委屈也是真委屈,这个柳易把她迷晕就算了,竟然还直接把她当仓鼠球来玩,根本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越想越气,恩人了不起啊?柳易了不起啊?不就是打不过吗?她委屈得原地蹲下,把脸埋在双膝上一动不动。她都无心去问那是个什么地方,那只大鸟又是什么。
柳易就站着不动被她质问一通,看她明明又急又气,从嘴里蹦出来的却还是稀奇古怪的比方,眼泪汪汪的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最后甚至蹲了下来,像只小动物似的。
他也跟着蹲下,微笑着伸手摸她的头,顺着发顶到发尾一下一下地抚摸: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答应,不如这样省事些。”
“哈?”戚芸猛地抬头望他,“果然是这样,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么?”
“那你会答应吗?”
“不会。”
做诱饵这种事情谁会答应啊。柳易露出那不就结了的表情,微笑道:
“所以还是这样比较轻松。况且我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戚芸非常受伤:“那你就一点都没想过我的感受吗?”
柳易没停下摸头的动作,笑眯眯道:“有啊,我特意给你加了一层飞云术,包着很舒服吧?”
戚芸声音更委屈了:“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这家伙已经独来独往浪惯了,估计从来只有他摆布别人的份。
帮你是随性,从你身上获利也是随性,最先考虑的更不是谁会怎么想,而是怎样满足自己。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吧。那时的黄绣偷走他一颗珍贵的丹药,他也不去追究,因为那珍贵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丹药。
那时他几次帮助自己,除他自己的目的以外,仅仅是因为感兴趣罢了。
强者弹指一粒沙,飘到弱者背上成了一座山。
戚芸微妙地叹了口气,自己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她都觉得这种莫名其妙的期待简直是搞笑,为什么到现在还会觉得有些失落呢。压下这些情绪,她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以平静的口吻对柳易道:
“也是,这是我自愿的,不该怪你。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再解释吧。”
柳易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漆黑的双眸让人猜不透真意。
第46章 花姑子(十七)
安幼舆遭到花姑拒绝后只能独自前往埋有惠姝尸骨的祠堂下,将她的尸骨重新装殓,好生掩埋。
衙府他已经去过,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县令对他搪塞一番后就将他赶了出去。
其实他大可以不管这件事,说得无情点,惠姝这样的恶鬼,现在落得她该有的结局,将她的尸骨收殓已经是很大的善意。
为她伸冤完全就是因为安幼舆心中不愿放弃自己的原则而已。
被杂役从衙门里赶出来后,他心情有些郁闷,正好腹中饥饿,就到不远处的面摊处坐下,要了一碗素面。
大概是安幼舆脸上装事的表情太明显,又或者面摊的老板娘见他长得俊俏,便主动开口问他:
“公子为何愁眉不展?”
安幼舆叹一口气,然后说:“大娘可有听过惠姝?”
老板娘把做好的面端上桌,眼神一振道:“那是当然。”
“其实我刚刚看见你从衙门里出来,莫非就是……”
安幼舆点头,立刻收获了老板娘疑惑中带八卦的目光:“不知公子和惠姝有何干系?”
“没什么干系,只是觉得惠姝姑娘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真是可怜人。而如今还不能还她公道,心中不忿罢了。”
老板娘听他这一说夸赞道:“公子真是侠肝义胆。”
然后又换上个神秘兮兮的表情,“这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对街那个女人指不定知道些什么。”
“大娘说的是?”
“就是那个云珍。之前也在贾家做丫鬟,前些日子不知做了什么错事被赶了出来,那个惨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惠姝上吊第二天,我还见她到贾家门前去了,啥也不干,就在那棵歪脖树下站了一个时辰。”
问清云珍的住处之后,安幼舆向大娘道谢,开始慢吞吞吃起面。
那天惠姝魂飞魄散的惨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有和戚芸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被收服?明明之前报仇的恨意如此强烈。
他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没被大家看到的东西,抱着探究的心情,他付了面钱,迈步向云珍家走去。
云珍的住处并不宽敞,一处低矮倾斜的房屋,不过一个被主家赶出来的丫鬟,身上能有几个钱。
安幼舆叩响了屋门,过了许久,他都要以为没人在家了,才传出一道女子细弱的声音:
“谁啊?”
“云珍姑娘?在下安幼舆,有些事情想找姑娘了解清楚。”
“什么事?”声音带上了一丝警惕。
“关于惠姝姑娘的事。”
“呃……”门后沉默了约有一刻,然后被缓缓拉开了一条缝,云珍混杂着不安的眼神看映入眼帘,她看了安幼舆好几眼,也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就在这儿问吧。”
“我听人说,姑娘还曾去贾府门前吊唁惠姝,惠姝生前应与姑娘交好……”
云珍却像听到什么荒唐事般吃吃低笑起来:“我与惠姝交好?你听谁说的?”
安幼舆讶异道:“那么二位是?”
“你以为我变成现在这样,是谁害的?”云珍反问道,他留心观察了一下云珍的神情,话语间的讽刺毫不掩饰,于是更感疑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能否将其中隐情告知一二?”
云珍本来也没想隐瞒,只是看了他一眼:“这算不上什么隐情,只是我的话无人相信。公子当真想听,我也不会推脱。”
“惠姝进了贾家后,很快就与我们都熟络了,她岁数不大,却很会说话,心思转得快,夫人很喜欢她。
可只有我知道,她根本不像表面那般纯良。有一回我亲眼撞见她偷了一枚夫人的玉扳指,她求我不要说出去,我便答应了她。”
云珍的表情随着回忆逐渐变得阴沉:“可夫人发现了,召集所有奴婢审问,我虽然害怕,却仍然没有供出她。可她!竟恶人先告状,诬陷了我。还从我的枕头下找出了扳指,我知道那是她做的,但夫人却信了。”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咬牙切齿道:“我这条腿都是拜她所赐!你知道吗,从那天后我每日都在咒她不得好死,结果她后来竟真的死了。”
云珍说到这里表情稍缓,“我只恨没有亲眼看着她死去,老天有眼,这是她的报应……哈哈哈……”
安幼舆看着嘴角上扬的云珍感到一阵寒意,接话道:“据说惠姝姑娘是被贾公子……”
云珍止住笑声,但眼里复仇的快感还没有散去:“那是她活该!”
看来继续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安幼舆见她这副模样,对她行了一礼:“那么在下告辞了,姑娘好生歇息。”
离开云珍的住处,安幼舆叹了口气,惠姝不愿被收服的原因就是这个么?
他仍存有疑问,就算是害怕真相被发觉,可正如云珍所说,惠姝平日隐藏得很好,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没人相信她的话。
从贾公子身上,也许能找出更多线索,可惜他一无名二无财,无法接近贾公子,怕是还没进贾家大门就会被打出来。
如果是花姑的话,应该不会考虑这些,立刻就冲过去吧。
安幼舆想起花姑那张倔强的脸,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对了,花姑拒绝与自己同行时,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安幼舆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打晕了过去。
而花姑现在的确非常忧心,虽说白骨泉水已经托小妖给鸣刑送去,父亲的伤势应该暂且不用担心,可虎妖的威胁却还没有解除,自己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泽谷,她还想回家。思来想去没个结果,于是便想去找戚芸商量。
可戚芸不在房里。
“她去哪儿了?”
难道跟柳公子在一起么。这么想着她走出房门,却僵直在门口。扩大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她恐惧的虎牙。
但最令她害怕的不是虎牙,而是他肩上扛着的人。
“好久不见啊,小妖。”虎牙轻蔑地一笑,“那天不是挺横吗?现在怎么被吓成这样?”
“哦,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拍了拍肩上扛着的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眼神就像在看到手的猎物:
“我只要轻轻一捏,你的小情人的脑袋就会开花。”
“住手!”花姑立刻喊道,汗水浸湿了手心,她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出现了,安幼舆被虎妖抓住,而自己没法反抗。
第47章 花姑子(十八)
“唉。”戚芸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还是不爽。忍一时越想越气,可自己也只能在这儿生生闷气了。
而且柳易是实打实地救过她的命,现在还要仰仗人家的保护,怎么折腾也不该有怨言。
她又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可怕的势力针对。那天猫伯的含糊其辞,基本能确定是在自己下山前发生的事。
不,模糊的记忆并非只有下山之前。她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是张媒婆,在那之前呢?
自己能记得下山的过程和下山后发生的一点事,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如果说在山上修炼的记忆是模糊不清,那一段就是完全的空白。
能这么确定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空虚,和对其他缺失的记忆感受不同。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来告诉你吧。”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惊得戚芸猛然抬头。
“谁?!”
她没看见声音的来源,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完全不同于面对蛇妖的那次,比起现在这个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戚芸差点被压得直接跪下去。
她心里暗暗叫苦,也愈发感到不妙,柳易就在附近,他却敢现身,是否说明他实力不在柳易之下?
“你想干什么?我要叫人了!”
“哼,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神秘人冷笑,一副看好戏的语气。
于是戚芸深吸一口气大喊“破喉咙!破喉咙!”
神秘人:“……”
这下糟了。戚芸开始冒冷汗,她刚才是真的用尽全力在喊,然而一丝回应都没有,也许四周已经被这个神秘人布下了某种结界。
“你有本事欺负我,有本事出来啊!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戚芸一刻不停地扫视四周,手上悄悄去捏藏在衣袋里的小葫芦,但下一刻她的手就无法再挪动分毫。
接着她衣袋里的小葫芦就像被线牵引一般飘了出来,那道声音忽然接近,仿佛就在她耳旁:
“那只老猫以为给了你这东西就能保你?实在太天真了。”
“你和猫伯是什么关系?”戚芸浑身紧绷,身后的危险气息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始终没有服软。
“很可惜,现在你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声音又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倒是越来越想知道你当年是如何能在夺魂咒下活下来的了。”
戚芸感觉威压比刚才又重了一些,这次她没再硬撑,顺势跪了下来。
她没有问出口,夺魂咒从字面上看应该是跟魂魄有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穿越到这里恐怕和这神秘人有直接关系。
“夺魂咒?”
显然她这一问在神秘人意料之中,他语气没什么波澜:
“中了夺魂咒绝不可能活下来。”那声音忽远忽近,此时飘到了戚芸面前:
“而你不但还能生还,似乎还没受到影响。”
如果神秘人会读心的话,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戚芸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已经在夺魂咒下消散了,所以自己这一缕异世的魂魄才能占据这里。
说出真相不知这神秘人会不会相信,而且她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对自己再使一次夺魂咒。
“地眼是你搞的鬼吗?”戚芸换了个问题。
“是……”
神秘人承认得很干脆,甚至语气还带着欣慰和得意:“地眼已经散播出去,我的力量会越来越强,而你注定会成为我变强的铺路石。”
“魔修是不会被接受的,你才是注定被讨伐的那一个。”
“哈哈哈……”神秘人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讨伐?谁能讨伐我?”
下一秒难以抵挡的可怕气息完全压制住戚芸,她的皮肤被划出道道伤痕,血滴落在地面上。她嘴上依旧不停,但声线已经带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