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跑得气喘吁吁的,咚咚咚的脚步声未散。
喻沅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带我去看看。”
憋了这么久,喻沅要泄泄火气。
她扭回头,目光灼灼:“五姐姐刚才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喻五娘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脑袋仿佛被冻住了,呐呐低语:“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先去祖母那。”
喻沅也没有继续问,对着徐苓说:“苓姐姐,我还有事,不便相送,等我腿好了些,再去徐府拜访。”
徐苓便主动离开。
莹玉找了个两人抬的小竹轿,轿上四周围着遮风的布帘,抬着喻沅往正院那边去。
所有人都在等喻沅。
喻沅下了轿,步子缓而慢,眉目轻扫,上次见到这么多喻家人,还是在昨天的饭桌上,他们等着她和身后的孟西平。
喻九娘唇上挂着一抹得意神色,昂着头看过来。
真心假意,一眼便知。
喻老夫人正在喝茶,打起精神,亲自起身相迎:“我的乖乖,腿伤成这样,怎么不叫人来说一声,我好将这些人都送到你的院子去审问。”
老太太身上的佛香将喻沅浸润透了,她屏住呼吸,柔柔弱弱地说:“孙女还好,已经连累祖母牵挂,怎可再劳烦长辈们多跑一趟。”
喻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坐下,慈爱地说:“你呀,就是太懂事了,才让人欺负到头上。”
喻沅轻轻挣脱了祖母的手,看着下面的几个人。
下头跪了两个丫头,一个小厮,三个人都被绳索捆着,等会就要送到江陵府衙去。谋害主家,是要杀头的重罪。
喻沅靠在椅背上,抱着手炉,另一只手敲着椅扶手:“我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要置我于死地。”
最前面一个丫头气得胸膛猛烈起伏,恶狠狠地说:“十二娘,当初你做下的恶,你不记得了,我们还记得。今朝偿还,只恨我还是心软,没补上几脚。”
喻沅接连问了三个人,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他们自认为复仇的故事。
她失了兴致,没什么话好问的,三年前也是这样,随便找了个人,送去江陵府衙。
看来祖母还没学聪明。
喻沅闭了眼,面上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喻老太太敲了敲桌子:“十二娘,世子爷询问过三年前的事情,认为当时处理有些草率,没找到真正凶手,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
喻沅睁开眼看向喻五娘和喻九娘:“祖母也知道,当时我脑子被撞坏了,这些记不太清,不过五姐姐和九姐姐好像都在现场的。”
喻九娘笑容凝滞,脸色一僵:“三年前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
说着她转向喻五娘:“五姐姐呢?”
喻五娘和喻沅对视一眼,继而直视喻九娘,平静地说:“我去的有些迟,只看到了在岸边的九娘子和在水里的十二娘。”
喻九娘狠狠瞪她一眼,昂起下巴:“五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喻五娘:“九娘子怎么急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竟当着喻老夫人的面,吵了起来。
喻老夫人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好了,你们俩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喻九娘还要再骂一句喻五娘,余光扫到一个人,连忙闭嘴,躲到喻大夫人身边。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孟西平听了一耳朵两个小娘子的骂战,面色沉沉如海,转向对莹玉说:“外面冷,带你们家娘子回去休息,我留在这好好听一听。”
找来的凶手言辞躲闪,根本不能成事,喻九娘还在下面得意洋洋微笑。
喻沅早就想走了。
既然孟西平要受罪,她没什么不同意的,当即点了点头,敷衍道:“那我走了。”
作者有话说:
有虫明天抓,挨个亲亲~~~
第28章
孟西平目送那顶小竹桥远去, 坐在喻沅刚刚坐着的位置上,目光看似随意地看向喻五娘和喻九娘,里面似乎有比海还要深的漩涡, 最终轻轻落在喻五娘肩上:“我刚才没来得及听清, 五娘子说三年前看到了什么?”
喻五娘搓着手,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宁王世子的眼神压力,往前走了两步, 陷入回忆之中:“那日我到后院时, 十二娘已经受了伤, 水面上都是她的血。而想要下去救人的莹玉几个被喻九娘的丫头拦住,岸边无一人下水去救, 我才去找人来捞十二娘。”
孟西平目光移到喻九娘脸上, 表情莫测:“九娘子, 是这样的吗?”
喻九娘被孟西平深邃的目光吓到,她手脚发软, 几乎是靠在大夫人身上,强撑着替自己辩解:“我也就比五姐姐早到一会,当时十二娘失去知觉, 躺在水里,我担心莹玉她们莽撞下水反而坏事, 将十二娘越推越远,才让丫头们劝她们不要急着下水。”
喻五娘怒道:“你撒谎!十二娘就靠近岸边, 在水里昏迷,若你不阻拦, 两个丫头完全可以将她救起来。你却拦了她们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不让其他人去救她, 眼睁睁看着十二娘泡在水里,伤越来越重,被救起来后落下许多毛病。”
喻大夫人悄悄握住喻九娘的手,撑着她,喻九娘从中获得了某种力量,眼眸一闪,极快地说:“我全然为了十二娘着想,那件事我问心无愧。五姐姐,我一向敬你爱你,自认对得起你和十二娘,你今天竟然不顾姐妹情,丧心病狂地要陷害我。”
喻大夫人扶着喻九娘,眼珠轻微转动,凝视喻五娘,侧面看过去,大夫人像一尊阴沉沉的神像,神像嘴巴一张一合:“五娘子,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你是不是记岔了,将我们家九娘子错看成其他人。三年前你都没记得这么清楚,怎么最近又突然想明白了,我听说你最近在忙婚事,许是累到,记糊涂了吧。”
喻五娘面色一白,楚楚可怜地看向孟西平,不再为自己辩解。
喻九娘咬牙看着她,直直立着,姐妹两人无声僵持。
孟西平饶有兴趣地听完两位娘子的争辩,看向跪在下面的三个人,声音不高不低:“你们再把刚刚对十二娘说的话重复一遍,重点讲讲你们是如何联合作案的。都还有家人在世吧,好好说,认真说。”
那三人知道他身份尊贵,担心祸及家人,一个二个老老实实的陈诉问题,不像回答喻十二娘时颠三倒四的。
他听完一言不发,既不问问题,也不多做评价,看向喻老夫人:“老夫人,你又是如何查出来这些人有问题的?”
喻老夫人心中惴惴,她抿了口茶,向孟西平娓娓道来事情经过。
而喻沅回到院子后,发现她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小院简直大变样。
不止守着门的灰衣男子换了张陌生而温和的脸,饱含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小院里头也是热火朝天,丫头们忙忙碌碌,洋溢着笑脸,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喻沅心内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和同样摸不准头脑的莹玉对视一眼,步子轻轻,走进院内。
紧接着她就被眼前隆重的阵仗吓了一跳。
莹心昨夜守夜时琢磨了一宿,举一反三,做出了许多糕点,院子里面都是香甜味道。
周妈妈也使出浑身解数,要和莹心比赛似的做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喻沅看着满桌美食糕点,竟不知道要先从哪下嘴。
“娘子快来尝尝。”
莹心端着一枚牡丹花样式的糯米糕递给她,拍着胸脯保证:“娘子放心,有婢子在,保准以后娘子想吃什么便有什么。”
糯米糕只有小小一团,被捏成朵盛开的牡丹花,堪称精美绝伦,甜滋滋的又不腻人。
喻沅接连吃了两块,忽的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目光微沉,随手点了其中一盘:“把你做的枣泥山药糕拿给我尝尝。”
这道是跟着宁王世子学的,莹心忐忑不安地端给喻沅。
样式和前几次吃的一模一样,喻沅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小小一块,她吃了许久,眸子雾蒙蒙的,喝了口热水顺下去心里那道微妙而生的哽意,点点头:“不愧是我们莹心的手艺,天下无双。”
莹心突然低声道:“娘子,不管您想做什么,我们四个都支持您。”
她们都不明白十二娘为何对世子爷态度大变,直到看着她受伤,才隐隐约约知道十二娘的世子爷抗拒从何而来。
四个丫头忽然都聚过来围住她,俱是要替十二娘上刀山下火海的决绝。
喻沅抱着她们,笑着笑着,端起茶杯挡住脸上滚落而出的泪水。
前世莹心她们也是这样一直护着她,可喻沅连她们的仇都没能报,懦弱的自己死去,辜负了她们的一片心意。
喻沅喃喃细语:“对不起,没护住你们。”
美人垂泪,可怜可爱。
莹心被喻沅的泪水吓得不知所措,找帕子擦去十二娘脸上泪痕:“娘子怎么哭了。”
莹玉看喻沅手上歪歪扭扭的糕点,激动地拍脑袋,大声说:“坏了,这块糕点好像是我早上做的,错把盐当成糖放进去,娘子一定是被难吃哭了。”
喻沅眨了眨眼睛:“嗯,是有些咸,其他的糕点你们也分着吃吧。”
一屋子的人分食糕点,抢着糕点逗十二娘开心,其乐融融。
又过了将近时辰,天色渐晚,孟西平才过来,他走进屋内,身上一层寒气很快散得一干二净。
他刚进来,喻沅便悄悄瞥了他一眼,这几天孟西平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温柔的气质里面带了些挥之不去的凛然霜雪。
喻沅很不喜欢。
孟西平在对面径直坐下,掐了一下眉心,说话声音哑哑的:“不知喻老夫人从哪寻的替死鬼,我把他们暂时关在柴房,等候处置。”
喻沅微微点头,她问那些人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三个人暗中收了很多钱,替别人去死,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喉咙咳得冒烟,没人搭理,孟西平只好灌了一杯冷茶下去,
解了渴,他看向十二娘,喻沅似乎是刚洗了把脸,清水芙蓉,面上软乎乎,和莹玉说话时喜溢眉梢,扭过头来看他冷酷无情。
十二娘的气还没消,他好像在无意之中又得罪了她,她身边的丫鬟们同仇敌忾,对他的态度天翻地覆,喝的只有冷茶冷水,个个暗中瞪着他,胆子和她们家娘子一样大。
孟西平暂时没办法化解喻沅心中怨恨,他摸着冰冷的杯壁,冷静下来:“十二娘,你想继续查下去吗?”
今天几位娘子之间的口舌之争必有蹊跷,看喻沅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
不止喻府下人,更是涉及喻家内宅掌家夫人和喻家娘子。
孟西平心念一动,想起徐苓的话,难道喻沅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所以才坚持让他查下去。
莹心的手艺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喻沅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
她恶狠狠咬了一口,嘲讽道:“那世子爷,我能不去帝京吗?”
孟西平沉默了会,回答道:“我知道了。”
喻沅继续低头吃东西,冷着一张脸,仿佛咬的不是糕点,而是孟西平的血肉。
孟西平盯着她,看她跟个小孩子样,为一块好吃的糕点高兴:“你从小就这样吗?”
喻沅嗯了一声,看向他,不知道他说什么,理所当然道:“我从小便是这样骄纵跋扈,世子爷喜欢那个痴痴傻傻的十二娘,实在是看错人了。”
孟西平顿了顿,没说话。
十二娘从小就过得这样的日子吗?锦绣丛生长大,历经人情冷暖。小小一个喻家,姐妹翻脸,长辈偏心,勾心斗角不亚于皇家。
骄纵跋扈些好,不会受欺负。
孟西平转着茶杯,慢吞吞道:“我绝不放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人。”
喻沅看莹心,扬了扬下巴,施恩般道:“给世子爷换杯热茶。”
孟西平笑了笑,桃花眼弯着:“你身子不好,等事情了结,随我去帝京休养?”
喻沅认真看他:“世子爷可曾给过了我第二个选择?”
孟西平:“十二娘,我来时陛下和我提过,希望我明年成婚,今年便带着你出席年底的大宴,皇后娘娘想见一见你。”
喻沅:……
她将准备扯下玉佩的手默默收回去,前世见过那皇帝,皇家他老人家颇为关心臣子家的嫁娶之事,搞得年年皇后和皇帝步调保持高度一致。每年大宴,皇后娘娘都要亲□□问各家儿女子孙,可曾婚配,可曾生育,鼓励多子多福,开枝散叶。
还是如今风调雨顺,朝廷过于安稳,皇帝闲出屁了,关心起下属的家事来。
愁云惨淡,黑云阵阵,江上已经是枯水期,
喻沅淡淡道:“再迟些一两个月,江上就要结冰了。”
再过些日子,回帝京走不通水路,留给孟西平查的时间不多了。
孟西平抿了口热茶:“我看你心中似乎早有决断。”
喻沅不给他一丁点提示,干脆拒绝:“我不知道,你看错了。”
她说着,一边端茶送客,活生生的孟西平在旁边,令她想起连环噩梦,入嘴的糕点都变得不香甜了。
孟西平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说起另一件事:“院门口是我给你留下的侍卫,他完全听命于你,以后会留在身边保护你。”
喻沅蹙眉看灰衣男子,怎么看孟西平的人都觉得不顺眼:“我现在不想看见他,能让他离开吗?”
孟西平唇边挂着笑:“任由你处置,但他的第一任务,始终是保护你。”
喻沅泄了气,自嘲道:“那还是让他在门口待着吧,起码我能看见他,安心。”
话无可话,喻沅再次端起茶杯,准备送客。
孟西平手指敲了敲茶杯,朝她笑了一笑:“忘记和你说了,这事从头理起来有些麻烦,我已经和喻老夫人商量过,这几天就住在府里,直到将事情查清楚。”
孟西平指了指远处:“我就住在喻七郎隔壁,十二娘有事可以让人去找我。”
喻七郎的院子离喻沅住的地方也不远,就隔着一个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