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里的舅舅显然不是孟西平。
孟西平一听就知道那人的身份,闻言温柔地问她:“瑗儿不开心?”
女童很苦恼,双手托腮委屈说道:“我原是约好和昭明哥哥去骑马的,去不了了,只能便宜了二姐姐,都要怪舅舅。”
喻沅在旁听,觉得很有意思,豆丁大小的小女孩也有天大的烦恼。
对王瑗口里所说的的舅舅更是好奇。
院墙外,长阳公主府寻王瑗的老嬷嬷终于找来:“哎哟,小祖宗,公主找您快找疯了,快随老奴回去吧。”
女童开心和孟西平、喻沅道别:“舅舅,我们还要在寒山寺待上四五天,你要记得来找我玩。”
风中隐约传来那老奴的声音:“娘子,您的正经舅舅可是三皇子……”
喻沅目送王瑗被嬷嬷带走,未曾和孟西平言语,进了屋。
孟西平捏了捏手指,边走边问身边的女娘:“你想什么时候成婚,春天?秋天?”
喻沅瞪他一眼,果断叫莹玉将他关在门外。
却说那边,女童被带走,遇到了她娘长阳公主和亲舅舅三皇子孟定杨。
孟定杨被说得烦闷,见到可爱的外甥女,一把抱起王瑗。
姐姐长阳公主的话,他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笑得浪荡:“好姐姐,别念叨了,以后把我们瑗儿也念叨老,可不好嫁人。”
长阳公主急了,气得要打他:“你这轻狂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不仅惹得父皇训诫,还被迫将事情都交给了孟定安,你就不着急!”
孟定杨拦下姐姐的巴掌,他眯着黑压压的眸子看长阳公主,一瞬间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别生气,漕运的事让给二哥又何妨,他要是轻易能处理,这些年父皇也不至于在他和我这个声名狼藉的皇子之间拿不准主意。”
长阳公主眉头一束,摸了摸王瑗的脸蛋:“在瑗儿面前,不要说这些。”
孟定杨无所谓,抱着王瑗,冷淡地说:“听你的,我在寺庙中好好吃斋念佛,等父皇消气。”
长阳公主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和孟定杨聊完就被人叫走。
王瑗对舅舅有些惧怕,他身上常年都带着一股不好闻的脂粉气味,她不喜欢,眉头紧锁。
长阳公主一走,她立刻闹着要从孟定杨身上下来。
孟定杨牢牢抱着她,从王瑗脑袋上摸出来一片树叶,漫不经心地逗她:“瑗儿刚刚去哪了?”
王瑗鼓了鼓脸,生气地说:“去见西平舅舅了。”
孟定杨笑意更深,一把捏碎了那片枯黄的树叶:“孟西平也在山上。”
怪不得裴三娘哭哭啼啼下山,原来是在正牌宁王世子妃面前受了委屈。
他语带兴趣,温柔地问怀中小女娘:“那我们瑗儿可见到孟西平身边的喻家娘子了。”
他话里仿佛带着钩子:“瑗儿乖乖告诉我,那喻家娘子好不好看?”
王瑗使劲挣脱孟定杨,从他怀中蹦下来,扭回头做了个鬼脸:“天仙一般。”
寺庙中突然多了许多香客,静心师父给孟西平和喻沅换了个住处,将他们两人安排在寒山寺中僧房西侧,靠近山顶梅花,地处僻静。
喻沅在屋中待了一日,烤着暖暖的火,吃了个孟西平亲手烤的香甜红薯。
翌日,莹玉端了午饭来,照常先试过,才敢让十二娘入口:“寒山寺的斋饭,请世子和喻娘子用。”
孟西平好不容易才能进得喻沅的屋,笑着点了点其中一道菜:“这道三鲜豆腐羹不错,你试试。”
喻沅看清楚那碗羹,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微微停滞,面上像是突然凝固住了,眼睫上挂着薄薄的霜,掩盖住了眼神,一切情绪都化为虚无。
孟西平发现她抿起唇角,直觉不好,试探着问:“这些素菜不和你口味?”
喻沅将筷子不轻不重按在桌上,失了吃饭的兴致,她将这道寒山寺最著名的三鲜豆腐羹推到孟西平面前。
孟西平疑惑地看着她,也放下筷子。
喻沅托着腮,眸中闪过一丝亮光,突然转怒为笑,灿若星辰的眸子和他碰了一下:“你很喜欢这道豆腐羹?”
话语在胸中转了一圈,才被孟西平保守地说出口:“静心师父经讲得一般,这豆腐羹做的还不错。”
喻沅手指敲了敲碗壁,睫上寒霜化为冷意,直扑孟西平:“世子爷记性一向好,那你一定记得,我生辰那日你没赶回来,请裴府下人送来了一道三鲜豆腐羹。”
孟西平却仿佛没听懂似的,重复了一遍:“我给你送了这道羹?”
外面日光甚是凉薄,阵阵冷风吹打着门框。
喻沅被凉意所摄,打了个冷颤。还记得当年她在正院中苦等孟西平回来,等到的却是裴府下人,还施恩般端来一碗冷掉的豆腐羹。
从裴府到宁王府,里面的汤已经凉透,黏黏糊糊的,堵在喻沅心头,将欢天地喜的她泼了个透心凉。
时隔多年,历历在目,喻沅仍清楚地记得裴府下人对她说的话,孟西平留在裴府,和裴三娘一起吃饭,在宴席上吃到这道鲜美的豆腐羹,特地请人送回来,请喻沅品尝。
喻沅忍住,没将豆腐羹掀翻:“世子爷今天请静心师父做这道菜,是要提醒我这件事吗?”
孟西平心中暗自提起一口气:“陛下命人查刺杀案,我从旁协助,在裴府脱不得身,便让裴府下人传信回去,还让侍卫随行。”
喻沅顿了顿,小脸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收到。”
只有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裴家人。
偏偏第二天,孟西平累极,回到宁王府什么话都没说,送完礼物倒头就睡,也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喻沅心气不顺,把豆腐羹推到孟西平眼前,蛮横地说:“你既喜欢吃,就给我吃完。”
她扬长而去,对着剑雪道:“给我盯着孟西平。”
剑雪望着成年人脸庞大小的海碗,默默给孟西平倒上一碗三鲜豆腐羹,眼神里面写满了:没办法,世子爷,吃吧。
喻沅带上丫鬟出门,仰头看山雾一般的粉色梅花。
前两日天气不好,孟西平担心她受寒,不准她上山。
“走,咱们上山去。”
莹玉给喻沅系上厚厚的披风,又拿了两个保暖的香球挂在喻沅腰间。
她们刚出院外,就撞上了守株待兔的三皇子孟定杨。
孟定杨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目光一亮,带着王瑗过来。
王瑗跑上来,和喻沅打了个招呼,抱着她的手臂可可爱爱问:“西平舅舅呢?”
喻沅和王瑗说了两句话,刻意忽略掉旁边那道奇怪又充满恶意的目光,她的后背像是被一双险恶的眼睛盯上,目光从她的后背渐渐滑到脸上。
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那道目光的主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是见不得王瑗和她这样亲密,孟定杨轻笑出声:“瑗儿,你娘在找你。”
王瑗瘪嘴:“我要和十二娘一起。”
孟定杨语调沉了下去:“听话。”
王瑗看着有些怕孟定杨,抱了抱喻沅,在她耳边低声说:“快跑,去找舅舅。”
担忧的小女娘一步三回头地被嬷嬷带走了。
喻沅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慢慢回头。
被孟定杨眼底的恶意扑了满怀。
平心而论,孟定杨长得不错,从小皇家礼仪长大,身姿挺拔,容貌算得上不错。
喻沅看他,心中却猛然升起一股浓烈的不适感,比张大龙留给她的印象还要差,前世这位三皇子恶名响彻帝京。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和孟西平的婚宴上。
孟定杨堵住了去路,喻沅只得暗中后退两步,平静地喊:“三皇子。”
孟定杨含着笑,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话语缠绵的让人不适:“喻、十、二、娘。”
他每吐出一个字,便走近一步,直勾勾地盯着她。
莹玉已经警惕地过来挡住喻沅。
喻沅退不可退,想起孟一应该就在附近,她心上稍安。
孟定杨被喻沅惊慌的表情取悦到了,笑意越来越大:“怪不得孟西平要舍裴三娘而娶你。”
他摸着下巴,目光下移,似要把喻沅的衣服一片片刮下来。
喻沅甩下脸,她心知孟定杨这种人,越理他,他越觉得有趣,扭头强行要走,被孟定杨的人拦住。
“孟定杨。”
孟定杨欣赏着美人带着薄红的脸,比天边瑰丽的云霞还要美丽多姿:“十二娘叫我什么……”
他脚步未停,慢悠悠地离喻沅越来越近:“我话还没说完,十二娘何必着急走。”
喻沅袖中拳头攥得紧紧的,胸脯剧烈起伏两下,捏着滚烫的香球,心中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往孟定杨脸上砸。
孟定杨捕捉到女娘刹那之间闪过的害怕,神色笑眯眯:“宁王世子妃有什么好的,不如当我的皇子妃。”
喻沅忍无可忍,决定叫孟一下来将孟定杨揍一顿。
她刚刚张口喊出一个“孟”字,瞥到孟定杨身后出现的人,吐出后面两个字:“西平。”
看到他,喻沅心下真正安定下来,僵硬的手从香球上挪开,纤长浓密的眼睫覆盖住眼底神色的惊惧,笃定孟西平能护住她。
不止孟西平来了,赵玉娘和徐静敏也跟在后面走过来。
赵玉娘抢先挽住喻沅的手:“十二娘。”
喻沅这才松了一口气:“玉娘,你们也来了。”
赵玉娘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我们知道三皇子上寒山寺,才赶来的。”
孟西平落后赵玉娘一步,虚虚抱了一下喻沅,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别怕。”
说完,他转头迎上孟定杨。
耳边被热气喷过的地方在持续发烫,喻沅目不转睛地看着孟西平走到孟定杨身前。
赵玉娘还在和喻沅解释:“幸好来的路上碰见长阳公主府的人。”
王瑗叫人去喊孟西平,正巧碰见赵玉娘他们。
喻沅勉强笑了笑,看着孟西平对上孟定杨。
赵玉娘以为喻沅担心孟西平会吃亏,安慰她:“放心,三皇子小时候就因为嘴贱,被孟西平骑在头打,他死不悔改,又惹上你。”
她想了想,轻叹一声:“我好久没见世子生气了,上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好像是在宫里读书那回,孟定杨嘲笑孟西平远在江陵的未婚妻,是个穷酸小娘子。
还抓了孟西平在书上随手写的圆圆两个字。
孟西平当即暴怒,骑在孟定杨身上,打得他鼻青脸肿,半个月不敢见人,孟西平自己也被宁王惩罚,被王爷打了五十大板,在床上躺了十来天。
自此原本喜欢跟着孟西平打转的裴三娘更加死心塌地,默不作声认了圆圆两个人,认为孟西平是在替她出气。
赵玉娘突然想起,心头一动,喻十二娘的名字,可不就是叫喻沅,沅沅,或许彼圆圆并非是圆圆,而是沅沅呢。
作者有话说:
加上番外大概10章内能搞定~
第60章
孟定杨大半目光放在喻沅看他们几个人表现如何情深, 像是在看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被挡住视线后,他方才吊儿郎当地看孟西平:“西平,你还是这样小气, 经不起逗。”
当着孟西平的面, 孟定杨竟丁点不知收敛,就是要故意激怒他。
孟西平怒到极处,彷如平静的深海,深处巨大的暗涌正在海底凝聚成形, 桃花眼里黑压压的眼珠子盯紧了孟定杨, 手指向旁边晃了晃。
孟定杨丝毫不觉危险正在临近, 自觉好声好气地试图和孟西平商量:“帝京里心悦你的女娘宁王府都塞不下,不如就将喻家娘子让给我, 我会好好待她, 怎么样?”
他话音还没落地, 接收到命令的剑雪控制住了孟定杨的贴身侍卫。
兔起鹘落之间,孟西平新仇旧恨齐齐加上, 汹涌的海潮扑向对面人,他的回答是直接朝孟定杨的脸打了过去!
孟西平突然对出言不逊的孟定杨出手,看得喻沅呆愣在原地, 随即她蜻蜓点水掠过后方,看着孟西平黑沉沉的脸色, 袖中颤抖不休的手指终于安定下来。
这一出实在石破天惊。
素来冷静的赵玉娘忍不住紧张地握住喻沅的手臂,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尖叫, 她用帕子捂住嘴,暗中扯了扯徐静敏的衣袖, 给他使眼色。
徐静敏心下早知有这么一遭, 叹了一口气, 对着喻沅拱手说道:“喻娘子,眼下这情况,少不得麻烦十二娘劝劝世子爷,让他快些收手。”
喻沅容色如霜,站在原地,并未听徐静敏的劝说,大有给孟西平叫好的意思:“打就打了,要罚我陪孟西平一起受。”
赵玉娘和徐静敏交换了奇妙的目光,他们都知道,孟定杨是个混不吝的疯子,性子睚眦必报,孟西平自小时候和他打过一场后,鲜少回应孟定杨的招惹。
徐静敏想上前又被孟西平的眼神看得退回来。
她瞥见一丝血色,忙道:“十二娘,虽然孟定杨的确该打,但他毕竟是皇子,世子爷现在一时痛快,惹来皇帝雷霆震怒,终究会引来祸端。”
也幸好孟定杨堵人,选了个绝佳之地,须得靠近这个角落才能看清楚情况,即使孟定杨的其他侍卫发觉三皇子失踪,找过来也会花些功夫。
这回换成喻沅安慰赵玉娘和徐静敏:“玉娘姐姐看着吧,孟西平绝不会吃亏。”
三皇子和宁王世子在寒山寺大打出手,传到皇帝耳边,还不知道谁会挨一顿板子。
她了解孟西平,知道他必然有所依仗,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朝孟定杨下手,不然他最多也就带上那些身手高强的灰衣男子们,将孟定杨蒙头揍上一顿,就像他对喻九娘那般。
喻沅和赵玉娘、徐静敏三人说话这会,局势没有改变,几乎是一边倒,孟西平的其他护卫都没有现身。
孟定杨的身体外强中干,早已被掏空,抱着头左右摇摆,像一条活蹦乱跳,逃不出孟西平掌中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