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娘悄声问:“十二娘真杀了慧宜公主府的人?”
这些事没有需要瞒着外人的,喻沅就道:“慧宜公主的性子,姐姐在帝京应该知晓,若不杀杀她的威风,昨天落水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赵玉娘捂嘴轻笑:“那也是,慧宜公主谁都瞧不上,唯独将裴三娘当成宝。说起来这次裴三娘丢了好大的脸,现在还在公主府养病。”
不回裴府,反而留在公主府?
即使疼爱亲近,慧宜公主爱护裴三娘的程度也太过了,那日惊慌不似假装。
喻沅心念一动,问赵玉娘:“姐姐可曾知道,裴三娘为何从小就和慧宜公主亲近?”
赵玉娘身份和裴三娘差不多,从长辈们口中知道些隐秘消息:“这事你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曾经有高僧说慧宜公主命中有一大劫,涉及生死。裴三娘的生辰八字暗和公主劫难,能帮助慧宜公主逢凶化吉,所以裴三娘自幼就和慧宜公主亲近。”
喻沅轻声呢喃:“原来是这样。”
竹纸摇晃,一滴雪水从叶片上滑落下来,真好滴在喻沅后颈上。
她被冷得一激灵,捏了捏手指。
慧宜公主不像是会信这些荒诞神佛之说的人,这个说法,倒像是要把裴三娘塞给公主府找的借口。
赵玉娘好奇地看着喻沅:“十二娘问这些干什么,她这次吃了教训,以后肯定不敢上门了。”
两张脸在喻沅脑海里交替出现,眉眼重合。
喻沅抿了抿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姐姐有没有觉得裴三娘有些像一个人?”
赵玉娘没想到其他地方去,哎了一声:“像谁?”
喻沅摇头:“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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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慧宜公主给宁王府来了两封信,管家送到书房后就再没有后续。
孟西平整日里忙得很,没空去慧宜公主府,没更空回信。
慧宜公主被得罪得不轻,连远在相国寺清修的宁王妃都惊动了,收到慧宜公主书信后,她急忙收拾东西赶回帝京。
孟西平送走孟定安,收到宁王妃的车架已经在半路的消息,去东院找喻沅:“我娘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我们现在就去寒山寺避一避。”
喻沅正在听丫鬟们去打听的公主府旧事,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孟西平板着一张脸,冷冷淡淡地说:“不巧,我爹的车架也刚从道观出发回府,我们出去,将王府留给他们吵架。”
喻沅一边叫丫鬟去收拾东西,一边和孟西平说话:“我记得前世宁王和宁王妃有些不和,但也没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
孟西平望着庭中停止生长的榆树,想了一会:“前世你到帝京时,这府里的主人,还是我爹。”
如今这府里能做主的,已经变成了孟西平。
喻沅抬脚上车架时,想起来问:“万一他们再遇上刺客呢?”
孟西平却是难辨悲喜,眼底带上些许冷漠:“我已尽我所能,若能提前将刺客拔除最好,若不能,听天由命罢了。”
他竟是有些放任宁王妃和宁王的事情。
喻沅诧异地挑了挑眉,想起喻家的事情,也没什么继续想问的了。
于是赶在宁王妃和宁王回府之前,孟西平又带着喻沅上了寒山寺。
逢佛陀生日,去寒山寺的路上多了许多人,前面下山的马车车辕突然坏了,停在中央,马儿闹脾气,耽搁了一会,山道因此突然变得狭窄,上山的马车紧挨着下山的马车。
车帘被掀开一个小缝,喻沅无意之间,从旁边的马车露出来的一角,瞥见了裴大夫人。
孟西平几乎和她同时回头,他隐约听见了一声“圆圆”。
两车错过之时,喻沅和孟西平听见了马车里面的对话声。
裴家来寒山寺礼佛,车厢里坐着裴大人和裴大夫人。
裴大人说:“圆圆身体不好,你去公主府看看她。”
裴大夫人干脆拒绝:“我还要准备忠儿的婚事,圆圆有公主看着,不去惹她生厌。”
裴家夫妇的声音转瞬即逝。
孟西平握住喻沅的手,问她:“你知道我什么给你取圆圆吗?”
喻沅抽空敷衍他:“世子爷请说,我也很好奇。”
她面上看不出一点好奇,像是被别的事情牵扯走了心神。
孟西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听说你很喜欢吃,所以我小时候觉得你一定是个圆圆的小姑娘。”
喻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孟西平挑起喻沅的下巴,身形覆上去:“不高兴?”
他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专注盯着喻沅,一点一点靠近坐在角落的女娘,车厢里光影摇动,增添了几分暧昧。
喻沅却望着裴府车架出了神:“你应当见过裴大夫人,觉没觉得裴三娘不太像裴大夫人,反而和慧宜公主长得有些像。”
孟西平没反应过来,艰难地分出心思:“我派人去查查。”
喻沅扭回头看他,四目相对,她抓住孟西平的手指:“世子爷在想什么?”
寒山寺上梅花已经谢了,枯花挂在树上,喻沅这会没什么兴致,琢磨着裴三娘和慧宜公主的事情。
静心师父来找孟西平。
喻沅便留在厢房中,不知不觉撑着手臂打了个盹。
莹玉推开门进来,轻放脚步,在喻沅耳畔说:“娘子,去床上歇息吧。”
又喊了两声,没有将喻沅喊醒。
跟在后头的莹心轻声说:“算了,娘子这几天本来就睡得不好,我去拿披风来。”
喻沅能模糊听见身边丫鬟们的说话声,她们声音如同被遮天蔽日的雾挡住,听不真切,她也无法给出回应。
她意识到自己在梦中,费劲地动了动,手脚却沉重的很,好似被分成了三个人。
身影渐渐被雾气遮住,被迫堕入更深的梦中。
等她挥开眼前烟雨,发觉自己就站在寒山寺的大雄大殿之前。
山上梅花开的正盛,佛门宫殿前面的院子里面种着牡丹。
随着她心念一转,园子里面的牡丹花瞬息开放,千朵万朵挤在枝头,花朵妖艳,不似凡花。
喻沅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忍不住抬手去碰,在她碰到的那一瞬间,所有花朵烟消云散,落在她手掌中。
她迷惑地看了看,只好继续往前走。
寺庙之中一个僧人都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心中十分害怕。
在迷雾之中走了许久,与大雄宝殿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她才看见在前面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人影。
她追着跑了两步,烟云似乎因为她的急切而分出一条道,发觉那背影越来越熟悉,像是个成年男子,怀中抱着什么东西,走得不快不慢,可她怎么快点飘也追不上。
喻沅心中升起一股浓烈的情绪,她神魂恍惚,分不清突然涌上来的是爱是恨,可她又不能从烟雾里面脱身。
被迫追着那道背影进了大雄宝殿。
那背影在佛像面前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东西轻轻放好。
庙中神佛面容并不如寒山寺中所见的慈悲,反而个个怒目而视,盯着跪在下面的人,像是顷刻之间就要降下惩罚。
喻沅只看了一眼,心生敬畏,不敢和佛像对视,飘落下来。
直到那男人开始说第一句话,喻沅才如被棒槌猛烈敲击后脑,疼得她一激灵,身子才能自由活动。
喻沅飘到他前面,看清孟西平。
可看着又不像他,胡子拉渣的,眼神黯淡。
喻沅胸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飘在上空静静注视着他,看他对着神佛三跪九拜。
她被别的东西吸引,偏头一看,发觉他旁边放着的,竟然是一个白瓷坛!
喻沅看得毛骨悚然,突然心痛起来,似乎和坛里面的东西共鸣,生出无限怨恨。
她飘到旁边,坛子装扮的极为漂亮,坛身上画了几朵木芙蓉,像是孟西平亲自画的。
好像也是某年,她和孟西平闲谈,说将来要是她走了,一定走得漂漂亮亮,将她烧成一把灰,装在漂亮的坛子里面,棺材里面摆满衣物和金银珠宝,她要将生活的痕迹全部抹去。
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前世的骨灰。
所以,这是前世她离开之后的情景?
喻沅试了一下,发觉自己只能在他一丈之内的位置活动,即使能出了佛门,外面也是一团迷雾,她飘出去看了下,不等反应过来,骤然又回到殿中。
孟西平默默跪着,他面容平静,不知疲倦似的磕头,额头肿得老高,渐渐破了皮,血红色的一片。
不过只看清了一瞬,孟西平的身形越来越模糊。
喻沅突然清楚的意识到,她和孟西平已经重生,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幻梦。
或许是真实的,或许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解梦人只有孟西平。
她伸手去碰了碰虚幻的孟西平。
不知沉默地磕了多少个,孟西平开始念起心经,那话围绕在整座大殿之间,喻沅后来只看见他一张一合,那些话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她耳边说的。
她茫然地捂住胸口,愣了愣。
孟西平念完,突然从袖中摸出匕首。
喻沅吓得摸向手腕,想起来,这依旧还在梦中。
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看不清孟西平的神色,好像离他越来越远,只能看着他身上突然冒出来血色,血色越来越大,直至将他整个人淹没。
同时,她也被推出梦中。
喻沅在迷雾之中嗅到一股清淡的花香,萦绕在她鼻尖,伴随着淡淡的草药香,有些熟悉。
她皱了皱眉,听见另一道声音。
身上的披风似乎被拿走了,她被换了个位置,落入熟悉的怀中,安心地沉入梦中。
再醒来时,天边剩下橙色的阴影。
喻沅沉沉睡了两个时辰,她头脑清醒,扬声将丫鬟叫进来。
莹玉应声进来:“娘子总算醒了,我叫人将晚饭拿来”
喻沅记得自己睡前还靠在椅子上:“刚才谁来了?”
莹玉帮喻沅穿好衣衫,笑着说:“世子爷刚来了,担心您着凉,将您抱到床上去了。您身上的衣服是我和莹心换的。”
梦中情景骤然被打包塞入脑海之中。
喻沅抚了抚胸口,脸色有些白:“房中闷得很,你去开开窗。”
莹心摆了些新鲜的蜜桔在房中,点了熏香。
喻沅起身,才发现桌上梅瓶中新插着几枝素白的梅花,散发着一股幽香。
孟西平就住在隔壁,听见喻沅起身的动静也来了,他带着笑,站在她身边:“这花从我从静心师父那赢来的。”
喻沅记得梦中情景,犹豫了一会,趁着没忘,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我有件事想问你。”
孟西平摸了摸她的手,叫人去给厢房里加些炭:“想知道什么?”
喻沅觉得心空荡荡的,拿了个蜜桔捏在手中,便形容了一番她见到的骨灰坛子。
孟西平听得脸色越白,沉默点了点头。
房中忽的寂静无比,针落可闻,孟西平没问喻沅是怎么知道的,喻沅也没说。
她亲手剥了手中被捏得不成形状的蜜桔,往孟西平嘴里塞了一片。
孟西平眼底水光滚动,他含笑吃了:“十二娘,有点酸。”
喻沅将剩下的都塞到他手中:“酸也得请世子爷吃完。”
孟西平拿了一瓣,拿在手里:“我既然吃了,那有个条件,十二娘得答应。”
喻沅仰头看他,他眼底深沉,烛火的光像是都被吸入他眼底:“世子爷说来听听。”
孟西平等了等,轻声说:“陛下已经为我们定下婚期,四月十二,帝京春暖,宜婚嫁。”
喻沅手指点了梅花:“这么点东西就想贿赂我,若我不愿意呢?”
孟西平哎了一声,将宁王府的印章放在她手里:“那我只好先向陛下请罪,求他饶过我死罪。”
喻沅低头,从他手里咬走蜜桔,果然酸得令人想流泪:“早说好要夫妻一体,自然是苦难同受。”
在山上待了一天,第二天喻沅便从寒山寺上香客手中得知一个消息。
刚刚进帝京的喻家,不管男女老少,全部下了大狱。
她也才从丫鬟们口中知晓,出事前,喻三夫人曾经去过宁王府,要求见喻沅,被王府的人赶走了。
喻沅正要去找孟西平,问喻家的事情,在丫鬟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奇怪的是,他不该出现在帝京,在此处。
他脸皮黢黑,见到喻沅,只有一条缝隙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喻沅便站在原地,等江陵的老船夫过来。
他从江陵而来,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只带了一本东西过来,交给了喻沅。
喻沅翻开看了一页,立刻叫人去把孟西平喊来。
孟西平看了大惊:“漕运账簿!”
喻家抄家以后,京兆府的人掘地三尺,都没能搜出来他们保存水帮和孟定杨之间的往来账簿,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船夫手中。
老船夫声音嘶哑:“本来是想混入喻家,给喻娘子,没想到喻娘子和世子爷走得急。”
转机来的如此之快,顺着这本账簿查下去,就可以给孟定杨定罪。
当天下午,孟定安和徐静敏收到消息,悄悄来了寒山寺,他们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将这本账簿给协查漕运的徐静敏,然后便是一道折子送往宫中。
因这道折子,孟西平被迫回了宁王府,等候皇帝问询。
喻沅便独自留在寒山寺中,身边跟了好些孟西平准备的护卫。
赵玉娘也上山来陪她。
“幸好你没回去,我听说宁王府现在乱成一团,宁王妃闹着要和宁王和离。”
王府里一出闹剧,以宁王回到道观,宁王妃回到相国寺为结局。
后来喻沅才从孟西平口中知道,这两个地方简直成了宁王和宁王妃的第二个府邸。
最近因为漕运的事情,帝京出了好些事,赵玉娘给她带来了最新消息:“还有喻家的事情也闹得很大,现在帝京都在看热闹,你先在寒山寺上待一阵,等风波过去了,你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