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岁谣突然顿住,抿着唇没再吭气。
临翡似乎也想到什么,按着她肩膀的手蓦地一松。
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岁谣趁他出神,从他手下逃脱了去。
临翡也没再追,只捏了捏指尖,负手背在身后。
偏临翡此刻浑然不觉自己尚且顶着一张少年脸,配上周身冷冽的气质,以及故作老成的姿态,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岁谣没忍住,弯了弯眼。
在对方忍无可忍之前,她还不忘拿回溯镜内的法则戳他心窝子,“让我笑笑又何妨,总归你出去之后便忘了。”
闻言,临翡气笑了,“你就不怕这法则约束不住我?”
岁谣愣了下。
就见对方抬了抬下颌,幽幽道:“毕竟就算我入回溯镜……本也不该觉醒未来的记忆。”
岁谣身子一抖。
笑脸瞬间垮掉。
可恶!
还我可爱的小临翡,你个大魔头!
*
妖域内,妖族死伤的消息与日俱增。
一时间,邪蛇当真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两个字。
岁谣几乎快花光身上的钱,却还没等到妖域的第二场雪。
她甚至要怀疑,今年是不是不会再下雪了。
“你为何要执着于下雪?”临翡懒散倚在岁谣屋子里唯一一张床上。
对于临翡蛇占人床的行为,岁谣显然已经习惯了。她只随意朝对方所在的方向扫了眼,便收回目光,“还不是要遵守那该死的回溯镜规则。”
临翡嚼着嘴里的瓜子哦了声,又颠了颠手心中仅剩的几颗瓜子仁,嘀咕道:“又吃完了。”
岁谣忍了忍,继续手里的动作,暗戳戳瞪了眼某个不劳而获还颐指气使的人。
“快了,催什么催。”
临翡将最后几粒瓜子仁扔进嘴里,拍了拍手中莫须有的碎屑,才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太过紧张,回溯镜既有法则,若它觉得你触犯了,便会将你从镜中逐出去。反之,你尽可以随心而为,只能说你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影响不到曾经大事的历史轨迹。”
岁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这是你近些日子四处为非作歹得出的结论?”
临翡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岁谣的手上,“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趁机偷懒。”
这都被看出来了?
她也不想这么没骨气被临翡奴役,可谁让她心虚自己哄着人家喊了自己许久的师姐呢。
都是报应。
她咂咂嘴,边趁临翡闭眼时,偷偷享用了几颗自己的劳动成果,
谁料床上这人心眼忒多,闭着眼也是假寐装睡。好像就是为了等她这一招似的,她刚品出嘴里的香味,就被身后陡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面前堆成小山的瓜子仁都被她惊得一挥手,推散了。
有一大半甚至掉到了地上,沾了灰尘,自然不能吃了。
岁谣觉得浪费,更觉得心疼,毕竟那可是她一颗颗亲手剥开的。
看出岁谣是真的有些恼了,立在她身后的临翡收敛了笑意,指尖蹭了蹭鼻尖,拿出惯用的招数——扯着岁谣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师姐,你生气了?”
岁谣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就火大。
起先临翡拿这个骗她,装模作样小临翡挤走了他的神魂回来了,她还傻乎乎的相信了,对着人一顿吐槽。
后来她得知两人是当真记忆相融,根本分不出什么少年临翡和老东西临翡,她就不再上当了。
偏临翡似乎吃准了她吃软不吃硬这一点,还总以此戏弄她。
这次岁谣没再心软,她板正脸没说话。实际心里已经开始计算着如何趁此机会和他讨价还价,让这个记仇的小人不再总揪着以前的事不放过她。
“真生气了?”临翡探头看她,被她扭头躲了过去。
临翡自顾自嗯了声,“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岁谣心里哼哼,你知道就好。
“若是我帮你下上一场雪,可会消气?”临翡笑道。
岁谣眼睛一亮,因为她丝毫不怀疑,临翡会有这个本事。
“当真?”
临翡撞上她的笑眼,晶亮璀璨,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他笑眯眯地嗯了声,不甚在意的点头道:“当真,这有何难。”不过是一场雪。
他在她对面坐下,单手支着下颌随意道:“你想何日何时下?”
岁谣想了想,她只是需要一场雪,但却对时间没什么要求。
于是摇了摇头,“都行。”
闻言,临翡若有所思嗯了声,唇边翘起一抹笑,“那便等人界正月十五过后那日罢。”
上一次正月十五那日,他恰巧在人界,只可惜没来得及看上一场那些凡俗人口中的烟花。
他想起那日之后发生的事,嘴角的笑意渐渐染上刺骨的阴寒。
岁谣有些意外临翡竟然还知道人界的正月十五,忍不住问了句:“你知道正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么?”
临翡显然不知道,他只是曾在那日碰巧路过人界,偶然听了几句凡人闲聊之话罢了。哪里清楚那是什么要紧日子。
“那天是元宵节,人界的这一天可热闹呢,不仅有元宵吃,还有灯会和烟火看。”岁谣想到穿越前的日子,不免怀念起来。
临翡扫她一眼,“你倒是清楚。”
“那是自然。”岁谣对这个日子很满意,妖域距离人界不远,他们还可以在前一日去人界玩儿玩儿。
岁谣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临翡,后者只懒懒掀了下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随你。”
*
比元宵节先到的是春节,但是妖域内的妖族显然对这种凡人所过的节日没什么概念。
岁谣觉得,若非是她整日在临翡耳边嘀咕春节、新年、饺子,几乎都要把人磨得耳朵生出茧子来,他也不会真在这天从人界搜刮回一大包食材。
起初临翡嫌繁琐,本想直接将人界的饺子带回些到妖域来。
可当他站在那铺子前,想起岁谣捧着脸一脸向往的念叨着想要亲手包饺子的模样,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几家人界铺子,才将岁谣说得那些食材工具一一备齐。
他怀揣着那些古怪的东西,腾云在妖域上空,自己都不免自嘲地轻笑出声。
临翡实在不懂,岁谣一个修士,怎得竟像一个凡人,浑身都是凡人的习性。
直到他看见岁谣半张脸小脸都被面粉糊满,仍坚持和手中的面团做斗争时,他才恍惚觉得。
岁谣或许就不是什么修士。
她或许当真是一个凡人也说不定。
临翡简直没眼看,深深的叹了口气。
“要不我帮你?”临翡无奈道。
岁谣气鼓鼓抬头,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假思索道:“我都搞不定,你能行?”
若说是其他事情,岁谣可能不会这么大胆的质疑临翡。
可在包饺子这件事上,岁谣可是相当有自信。
怎么说她也是吃过饺子的人,他一个妖懂什么?
然后不服气的岁谣就见临翡轻轻晃了晃修长的指尖,落下一道妖术。
看着那些自己将自己包了的饺子们。
岁谣僵在原地。
可恶,有人在修真界包饺子作弊!
第77章
元日新年眨眼而过。
岁谣数着日子, 心想也是时候让谢言景先从回溯镜中脱身出去,反正此行帮他祛除身上死魂之气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再留着也没有什么用, 倒不如主动离开。
要想离开回溯镜,除去等回溯镜关闭,将人逐出外。若是入境者相信自己并非镜中人,且在这里没有任何执念, 也能自行离开。
小谢心思机敏, 加之他对岁谣偏生几分信任, 几乎是她稍加提点, 他便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
谢言景入回溯镜后并没有带着原先的记忆, 是镜中法则赋予了他一层新身份, 但这层身份的过往记忆却也经不起推敲。
是以,面对岁谣述出的真相, 小谢不疑有他。
听完,他斟酌片刻, “我明白了, 所以, 只要我相信我是谢言景,且不属于这里便能从回溯镜中醒过来?”
岁谣看了眼临翡,关于回溯镜, 她所知晓的也不是太多,还得同他求证。
后者淡淡嗯了声。
至于说执念。
小谢在这里并没有任何执念, 这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离开的阻碍。
这件事挑明后没过几日。
某天清晨,岁谣和临翡便发现小谢变了。
其他倒是与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唯独缺少了那日关于“回溯镜”的记忆。
二人便明白, 谢言景一定是从回溯镜中醒来了。
如今留下的这个, 就只是回溯镜制造出的一个虚影罢了。
确定之后,当天夜里,岁谣二人同小谢作别,启程离开妖域。
几天后,二人抵达人界。
人界的冬日比妖域内更湿冷些,就算岁谣如今是修士之躯,出门在外还是忍不住围上了一身毛绒绒的狐裘。
两人刚从一家面馆走出来,岁谣脸上热意未消,泛红的脸颊被雪白的绒毛捧着,显得格外玉雪可爱。
她似回味的舔舔唇,“这老板的手艺真好,就是不够辣,要是再浇些辣油一定会更香!”
临翡侧眸扫她,视线落在对方已经有些红肿的唇上,不觉多看了两眼,“是你过分贪辣了些。”
双唇都辣肿了,竟还觉得不够。
“辣点才香!”岁谣执着道。
临翡嗤了声,并未急着收回视线。
饶是岁谣淡定,这般被人盯着瞧,也不免脸热。何况她自知如今是怎样一副模样,双唇传来肿胀的热意,连说话启唇都有些麻木的迟钝,这幅样子定然不好看,搞不好还很滑稽。
她瑟缩着脖子躲了下,将半张脸藏进厚厚的领子的绒毛后。
少女的声音穿透厚厚的绒毛传出来,有些闷,“临翡,帮我完成降雪后,你也快些离开吧。”
临翡没应,而是问她:“那你呢?”
也是近几日他才意识到,入镜前谢言景所说的岁谣此行恐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无法活着离开回溯镜的猜测,便是与这场雪日里即将发生的事有关。
到现在,他突然有些后悔竟挑了那日。
岁谣笑眯眯仰头回望他:“我当然要等着亲眼看完这场雪啊。”
临翡哦了声,“我也不急,多留几日,全当做好事了。”
“什么?”岁谣没懂他话中的意思。
临翡嘴角勾着笑,慢悠悠道:“你不是还挺喜欢小临翡的嘛?”
岁谣愣了下。
觉得这人脸皮好厚。
她眨了眨眼,红艳艳的耳垂隐在绒毛中。
然后就听头顶的声音带着调笑继续道:“就当我大发慈悲,替他再经历一次被斩杀的痛苦好了。”
岁谣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听完后胸口有些沉,像压了一块儿大石头。
隔了几息。
岁谣轻声唤他的名字,“临翡。”
临翡已经抬脚继续往前走,闻言,脚步微滞,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腰间的外衫被人拽了下。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小临翡,那就是曾经的你啊。现在的我们,只是一段过去的回忆里。”
“所以,那些痛苦,没必要再经历一次了。”
良久。
岁谣抬头,盯着他的背影,“走吧。”
临翡没有回首。
飘荡在冬日冷气中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般懒散不着调,夹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凉,“行啊,那就走吧。”
*
直到元宵夜这日,岁谣醒来,便看到了摆放在桌上洁白如月的瓷碗。
五颗小巧浑圆的糯米丸子半浸在汤里,勺子搭在碗缘。
自她劝临翡离开后,她已经接连几日没见过对方,本以为他一声不吭离开了,未曾想竟还没走。
岁谣走近,坐到桌边才看见碗下还压着一道留影符。
右手指尖触上留影符的一瞬间,符纸无风自扬浮在空中燃成了两个字——“走了。”
恍惚不过一瞬,很快,桌前的人便笑起来,捧着碗将五颗元宵尽数吞咽入腹。
窗外,绰约的夜色下,皎皎明月映照着飞雪的残影,一切如约而至。
*
随着天空中的飞雪纷扬落下,岁谣的心反倒平静下来。
按照系统所说,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这段剧情后,她将会彻底获得自由。
她很清楚,原主之所以不再受剧情限制,是因为她死在了这里。
岁谣可不想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只是她拿捏不住系统如今的态度。
和前两次任务不同,这次自从入回溯镜来,系统便鲜少出现,像是刻意与她断了联系。
虽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但这样的态度反倒令她更加不安。
没有限制和要求的任务对她而言才更恐怖,她甚至摸不准怎样才算完成这段剧情。系统沉默装死的样子让岁谣多留了个心眼儿,她总觉得对方答应好的会在关键时刻保住她性命这事儿绝非这么简单。
还是得靠自己。
岁谣无声压下眼中的情绪。
风雪渐浓。
岁谣循着远处飞剑划破长空的御剑声抬起头来,来人从剑身上跃下,抖落一身风雪,眉目间挂染着雪花凝结而成的寒霜。
明怀瑾声线微哑,像是被猎猎寒风划伤喉咙那般滞涩。
他连唤两声“穗穗”,岁谣才像是如梦初醒。
“明师兄,你来了啊。”岁谣从石凳上起身,肩上的雪随着她的动作抖落至脚边。
岁谣清晨动身来这里时并没有与明怀瑾约定好,两人当初只约了初雪那日在人界的这个村子外相见。